一场疾雨在午后落下,水滴顺着瓦当飞流直下,打得枝头绿叶颤抖不已。
柳莺兰从睡梦中醒来,浑身僵硬的难受叫她忍不住想起身。
“别动。”凌绍轻轻摁住她的肩膀,“手臂上有伤。”
柳莺兰愕然抬头,“陛下……”凌绍的手掌抚上她的额头,含笑的面容上几分疲惫,“可算是醒了,那陈一两还算有两下子。”
“你知不知道,你三天三夜高烧不退,朕可真怕你醒来就烧傻了。”
柳莺兰怔怔看着凌绍,终于想起那日的刺杀,恍然扭头去看手臂,却扯动了伤口,疼得哼了哼。
“说了别动。”凌绍在床沿坐下,“你这伤口深得很,绝不可再裂开。”
“陛下……”柳莺兰忍下疼痛,犹是苍白的脸上是我见犹怜柔弱,指尖轻轻扯住凌绍的袖口,“有陛下陪着臣妾,臣妾不疼。”
“朕替你疼!”凌绍瞪了她一眼,只这一眼如何看都是色厉内荏。
凌绍捏住柳莺兰的指尖,“你可知那刀刃上喂了药,只要叫它伤到便会血流不止,你只伤了手臂便险些要了你的命,倘若要是伤到了脏腑你可知会怎样!”
会死。鲜血源源不断从身体里流失的时候她才真正体会其中的凶险,可她已经挡出去了,挡下的那一刻竟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心安。
“陛下也救了臣妾。”柳莺兰浅笑,倘若不是当日凌绍揽住她后用力拽了把,那匕首可不就是冲着她后心去的吗?
“多亏的陛下身手敏捷,臣妾原以为自己能救驾有功,没想到反而叫陛下救了自己,陛下不会嫌臣妾多此一举吧?”
柳莺兰语调促狭,凌绍想笑,可笑意才爬上眼角便湮了下去,凌绍望着柳莺兰,半是无奈又是心疼,糅合到一起便汇成了汨汨柔情,涓涓细流淌过柳莺兰的眼里。
“你怎就叫朕食言呢?朕曾说过会护住你,这不是戏言。”
凌绍的嗓音很温柔,却也是一种无可奈何下的请求,这样虔诚地将承诺捧出来,只盼望柳莺兰能够收下。
柳莺兰的眸光闪了一下,有些慌忙地垂下眼睫,“臣妾往后听陛下的就是,臣妾谨遵圣旨。”
凌绍的眸光凝在柳莺兰微微绯红的面颊上,轻笑,刹那眉眼柔软。
……
小厨房温了粥,凌绍陪着柳莺兰喝粥,柳莺兰才清醒身子不便,用得极慢。吉庆从外头探头探脑了几次,那张脸一次比一次皱的厉害却硬生生没吭一声。柳莺兰自然是瞧得见,眼见着碗中的白粥快见了底,道:“臣妾想再歇一会,陛下国事繁忙不好一直耽误在臣妾这里,不如先回紫宸院吧”
“陛下……”吉庆瞅准了时机赶紧从外头进来,“几位大臣已经在紫宸轩恭候多时了,您……”凌绍侧眸,那眸光淡淡在吉庆面上一凝便掐灭了他剩下的话。
“国事为重,”柳莺兰低首轻拂上自己的面颊,“臣妾昏迷的这些时日想必病容残损,倘若陛下挂念臣妾,不如晚些时候再来看看臣妾……”
“病西施也是西施,朕瞧你依旧是美若天仙。”凌绍抬手轻刮了一下柳莺兰的鼻尖,唇角的笑意勾起却又瞥见吉庆那张脸,倏然沉下带着一张脸都冷却了,直瞧得吉庆脖子一缩。
“那朕晚些时候来瞧你,好好歇着。”凌绍道。
柳莺兰点了点头,凌绍便起身去了,一股淡淡的沉水香留在柳莺兰的鼻尖。
宫人上来将碗筷收拾走,芳时站在柳莺兰的床边,轻唤了一声,“昭仪。”
柳莺兰瞧着她明显憔悴的脸,道:“又叫你们担心了。”
顺子带着陈一两打帘子进来,“陈太医来了。陈太医可真是神了,说昭仪什么时候能醒来,昭仪就什么时候醒来。”
“公公谬赞了,这点微末本事太医院里人人都有。”陈一两同顺子客气了一句,又转头同柳莺兰行了礼,放下药箱仔细瞧了瞧柳莺兰的脸色,请了脉。
“微臣瞧昭仪的起气色该是已无大碍,补些气血将养些时日便好。”
柳莺兰从脉枕上移开手腕,淡淡道:“劳烦陈太医多费心了。”
陈一两收拾着东西,一面道:“昭仪这一回可又是极险。”
柳莺兰的面色仍有几分羸弱,可一双眼睛却是亮的,“有道是富贵险中求,我也就这些能耐了。”
“好一个富贵险中求。”陈一两笑了,“昭仪这一回救驾有功,陛下却一直没说赏赐,怕是要赏一个大的了。”
柳莺兰不语,只听陈一两说下去,“青俪宫不缺金银首饰也不缺绫罗绸缎,昭仪也没有母族可赏,如此一来,唯有晋一晋昭仪的位份了,昭仪之上便是妃位……”陈一两起身缓缓行上一礼,“微臣提前恭贺娘娘了。”
“我封昭仪时便是逾制,前朝已颇多非议,这回纵使有功,怕是想晋妃位也是不易。况且……”柳莺兰顿了顿,“这位份晋得太快也不是件什么好事。”
宫中皇后之下,龚贵妃的背后是士族之首安国公府,文妃的背后是从龙有功的皇商蒋氏,她柳莺兰能凭什么?凌绍那些飘忽不定的宠爱吗?
她已经是这后宫中的一根刺了,何必跟那风尖浪口上更进一步呢。
陈一两又行了一礼,抬起的眼中几分赞许敬佩,“昭仪英明。”
柳莺兰睨了他一眼,“刺客什么来路查清没有?”
说起这些,陈一两的脸上几分寡然,叹了一口气道:“说是齐王一党的余孽,想借机复仇呢。”
“齐王?”柳莺兰几分惊诧又不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陈一两叹了一句,眸光在顺子和芳时身上转了一圈也不敢多谈及皇家秘辛,只道:“原平阳侯府还尚有子孙妇孺在世,齐王若是地下有知,这不也是给他添堵吗?”
齐王府虽然被斩草除根,但是齐王母族平阳侯府还尚有人在,这刺杀的案子一出,难保凌绍不一怒之下将平阳侯府灭了族。
“这些也不是后宫该管的。”柳莺兰阖上眼眸凝了凝神:“你先回去吧。”
“是。”
陈一两退了,芳时扶柳莺兰重新躺下。
“洪公公那儿的祛疤膏已经送来了,那是收在长乐殿陛下御用的东西,听说效用极好。”
柳莺兰想了想,道:“下回问问陈太医这药什么时候开始用,这些小伤留了疤也不好。”
毕竟还是有惊无险,留下这条疤今后也牵绊不住凌绍什么。
芳时应了,将纱帐放下退去。屋中寂静无声,手臂上的伤钝钝地疼,柳莺兰瞧着这拔步床顶上的雕花轻叹了一声,沉沉睡意袭来时,一道光乍然而现。
【端阳节临潮阁上,你去为凌绍挡一刀,届时他自对你另眼相待。】
【人都替你安排好了,下手之人自有分,你只要借机到他身旁去……】
【你不能只当个玩物,这样何时才能成事?】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突然炸开,那不知来自何方的声音震得灵魂都颤了颤。
是了,她梦见过。她梦见过!柳莺兰蓦地睁开眼睛,仰望着的黑眸深邃空洞仿佛无底之渊,她忘了,她梦见过。端阳刺杀的一切她都梦见过!
是谁?是谁在说话?她为什么会提前梦见临潮阁上的刺杀?
【拿住凌绍的心!拿住他!】
耳旁嗡鸣而起,好似突然溺入水中被夺走呼吸,脑中的经络仿佛断开又生生揪起,柳莺兰蜷缩起身子扶住额头,到底是谁,她梦见了什么,为何她都忘了……檐上瓦当落下一滴雨珠没入檐下水缸荡起微微波纹,涟漪缓缓泛开却无力掀开波浪,须臾湮没。一阵黑暗如潮水将柳莺兰吞没。
是谁……
…………
端阳后的天气阴沉,似是要落雨却偏偏一滴雨水没有,没有风,屋子里积了股子闷味,逼得人要出来透口气。
“这天好生奇怪,阴了几天也不像要下雨,往年这时节也这样吗?”
芳时同柳莺兰打着团扇,浅笑道:“下不下雨都是老天的意思,奴婢哪里揣测的来。”
结香道:“这天儿就显出咱们宫里的好了,青俪宫冬暖夏凉宫殿敞亮南北通透,断不会叫人闷得待不住,昭仪都没法儿好好静养,也不知圣驾何时回銮。”
芳时顿了顿,道:“昭仪身上的伤才好些,陛下不回銮怕也是为了昭仪的身子。”
柳莺兰垂眸未语,刺杀之后这行宫里瞧着没什么大动静,但京中怕正是血雨腥风。凌绍这几日夜里都陪着她,却也未必全心在她身上。
说起这,结香的面上浮起几分得意,“现如今后宫内外都知道咱们昭仪救驾有功,陛下愈加宠爱昭仪,有这一份功劳在我看今后还有谁敢说咱们青俪宫的不是。”
柳莺兰闻言侧眸,芳时已开口劝诫道:“岂不知树大招风,愈是如此咱们便该愈加小心才是,你今日这番话叫人听去便能给你扣上个恃宠而骄的帽子,有的你可受。”
柳莺兰笑了笑,“别太吓唬她。”
结香吐了吐舌头,“是奴婢得意忘形了,姑姑教训的是,下次再也不敢了。”
芳时睇了她一眼无奈摇了摇头,继续为柳莺兰打着扇,树荫道下微风清凉,一缕琴音忽随风而来。
柳莺兰的眉梢微动,“这是谁在弹琴?”
芳时摇了摇头,“后宫中属文妃娘娘善琴,不过陛下才遭了刺杀,各处娘娘们这些时日都不大出来,不该是她。”
刺杀一事后整个行宫都让梳理了一遍,谁不是夹着尾巴做人生怕带出什么牵连,这会儿子还能在园子里头弹起琴来的,倒是叫人好奇是何方神圣。
柳莺兰下颌微扬,“去瞧瞧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