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娃娃今日穿了件墨绿色的袍子,衬得他那红扑扑的脸蛋愈发像只鲜嫩的桃子。柳莺兰想到这孩子的身份便先给他见了一礼,奶娃娃一见也立马有模有样地回礼。
“小殿下这是要上哪儿去?怎么没人跟着呢?”
凌子元负起手,端出老气横秋的模样,道:“不去哪里,只是随意走走罢了。”说完眼珠子又忍不住在柳莺兰身上转了一圈,“昭仪的身子都大好了吗?上次是子元失礼了,误闯青俪宫,还望昭仪能够海涵。”
柳莺兰觉着这孩子有趣,陪着他装模作样道:“小殿下客气了,倒是我那几日身子不好,怕是吓着了小殿下。”
“没有没有,昭仪不必愧疚。”凌子元摆了摆手,小腿动了动像是想走,却又没走,抿着小嘴仿佛欲言又止。
柳莺兰知道他想什么,道:“青俪宫中的鹤平日里待在假山水里也是无趣,殿下若是得空大可时常过来看看它们,也是它们三生有幸了。”
凌子元眼睛唰就亮了,欣喜之下喜形于色什么都端不住了,圆滚滚的脸上两只亮晶晶的眼睛,道:“真的吗?”
“当然,”柳莺兰弯下腰来,道:“只要殿下来的时候让宫里的饲鹤太监跟着,殿下千金之体,若是不小心让鹤伤了,陛下怕是得下旨炖了它们,这样殿下以后就再看不到它们了。”
凌子元重重点头,“我记住了,那咱们一言为定,拉钩钩。”
柳莺兰低眸看着那肉胖乎乎的小手还有那伸出来肉芽一样的小手指,伸出了自己的手。
“凌子元!”
斜里一声断喝,气势汹汹,惊得那小手倏地就收了回去撒腿就要跑,却被来人一把揪住了后衣领扯了回来。
“你倒是会跑,我让你练功,一眨眼的功夫人就跑没了。这还是待在宫外地方小好哇,回宫就像鱼儿入大海,思忖我逮不着你怎么的?”
来人是个女子,却是个穿着甲胄的女子,毫不顾忌地把这金尊玉贵的小殿下拎了后襟训斥,身后跟上来一众太监宫女没一个敢阻拦。
凌子元蹬着小腿大喊大叫:“我不要我不要,我要去找皇叔他昨天答应陪我斗蛐蛐了!”
“陛下国事繁忙,在他找你之前你先给我把今天的功练了!”
“我不我不!”凌子元拼命扭着身子开始撒泼,女子很是忍了一口气,见着柳莺兰站在一旁到底留了两分颜面没动手,把凌子元交给身后的嬷嬷拉住,同柳莺兰拱手见礼,“见笑了,不知这位是……”
芳时笑道:“这位是青俪宫的柳昭仪,郡主前些时候在外是以还不曾见过。”又同柳莺兰道:“昭仪,这位是承平郡主,也是陛下亲授的禁军副统领,是本朝开天辟地的头一位女将军呢。”
“末将何樾彩见过昭仪,方才一时情急失仪在前,还望昭仪多多包涵。”
“郡主不必客气。”柳莺兰浅笑,却也忍不住暗中打量着她,这何樾彩的年纪至多不过大她两岁,姣好的面容里透着一股子闺中女子少有的英气,这世间女子千千万,能从统兵里练出这种飒爽英气的却少有之。
“小殿下年纪尚小贪玩了些许也是正常,郡主不必动气。”
“昭仪说的是,只是陛下对殿下期望甚大,末将不得不在练功上对殿下严厉了些,也是为了殿下的将来。”
枝头雀鸟扑棱着翅膀飞跃而过,远处几声鸟鸣声清脆,常桂领着几个小太监上上下下一路寻摸过来,总算找着了人。
“哎呦喂,郡主呐,奴婢可找着您了,陛下让您带着小殿下去长乐殿呢。”常桂从假山上拾级而下,瞧见了柳莺兰,“柳昭仪也在呢。”
柳莺兰笑了笑,常桂转头找了一圈,凑到凌子元跟前行了个礼:“小殿下呐,陛下方才吩咐奴婢们去寻了好几只蛐蛐,还有青头将军,陛下现在就在长乐殿等着您过去呢。”
“真的?”凌子元甩开嬷嬷的手,“我就知道皇叔不会骗我。”
何樾彩有些不悦,抱怨道:“殿下今日的功还没练呢,陛下也真是的,就不能换个时候?”
常桂道:“瞧郡主您这话说的,陛下好不容易抽出空来,可不能对小殿下食言了,您可快带着小殿下去吧,别让陛下久等了。”
柳莺兰静静地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常桂的热络与同她的客气奉承不同,那是真正几近谄媚的讨好,与何樾彩一道草草同她这告了辞,恨不得一路舔着走的模样,怕是待皇后都未必能如此。
“这位承平郡主,”柳莺兰顿了顿,话在喉咙了转了几转才出来,“好像很是不一般。”
芳时道:“昭仪有所不知,郡主乃是武安侯何无衣的胞妹,从小在军营长大随何将军镇守过北境,是真真的巾帼不让须眉,所以陛下才能破格提了她为禁军副统领戍卫宫中。”
柳莺兰缓缓向前走去,“我听她讲,小殿下仿佛也是她在教养。”
“倒也不全是,只是陛下平日里诸事繁忙也不好带孩子,是以小殿下跟在武安侯府的时候多一些,就由郡主带着了。”
“那为何不留在皇后娘娘身边教养?”皇后是凌子元的婶婶,既然凌绍这样看重凌子元为何不给皇后教养,也是放在了自己眼皮子地底下。
“大约是因为郡主与故太子妃是表姐妹吧,”芳时低眉笑了笑,又找补了一句,“况且当年能保下小殿下何家功不可没。”
“是吗?”柳莺兰应了一声,总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又问,“当年陛下似乎也是在北境戍守。”
“是了。”芳时绷着的眉眼舒展,点头道:“陛下在北境待得有些年头,说起来也是老武安侯手下的兵呢。”
柳莺兰笑了笑,打断骨头连着筋,这宫里人的关系,值得她推敲的还有很多呢。。
……
五月初三,帝跸南苑,宗亲嫔妃随行,柳莺兰在下榻的别院里安顿好,已经是月上柳梢头。
红烛淡淡,几声零落的琵琶音从弦上震出,柳莺兰一身单薄中衣抱着琵琶坐在妆奁前,神思飘渺。
芳时从外头进来,劝道:“夜深了,昭仪早些睡吧。”
柳莺兰有一下没一下拨着弦儿,“陛下又在皇后娘娘哪儿吗?”
“晚膳前听说是在皇后娘娘处,那应该就是了。”芳时瞧着柳莺兰的模样,忍不住安慰,“今日才初三,明日昭仪想办法见上陛下一面,陛下会过来的。”
柳莺兰扯了唇角笑了一声,到底妾就是妾,皇后那儿还有个盼头,她这儿就只能看天意了。床上装得情深意重的模样,走出门不知道还记得多少。
柳莺兰的掌心按在弦上,脸颊轻倚着琵琶颈,“传闻总说陛下不好,可陛下待皇后娘娘好,待龚贵妃文妃好,甚至连待楼婕妤都好,想必骨子里是个长情的人。”
芳时道:“陛下对后宫素来宽厚,毕竟是从潜邸一路跟过来的。”
“我在陛下登基前就被送进了潜邸,那我也是旧人,”柳莺兰笑了,抬眼看芳时,“你说陛下能待我好多久?”
芳时叫柳莺兰问得一愣,笑道:“人人都知道陛下对昭仪的宠爱丝毫不逊色旁人,昭仪不要自己多思多想。”
柳莺兰笑着低下头,看着按在弦上的指尖,“你也是潜邸的老人,你知不知道陛下在后院的女人之外,还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芳时的神色疑惑,“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柳莺兰半抬起脸斜着看向芳时,几分俏皮狡黠,“有没有什么女子,是陛下喜欢却得不到的?听说陛下成婚是诸皇子里最晚的,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
“这……没有吧。”芳时叫问得猝不及防,“陛下成亲之前,从未听说对哪个女子上心过。”
“是吗?”柳莺兰的指尖在弦上轻勾,默了默,把琵琶递给芳时,“睡了。”
柳莺兰起身趿着绣鞋往床边走去,窗外月光照进来,那新月又明又亮,弯的好看得狠。凌绍从外面踏着月色而来,水晶珠帘像是碎了的星光。柳莺兰坐在床边望着他,眼里映着光。
“昭昭素月,耿耿夜长,”柳莺兰侧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缓缓拂过锦绣被褥,“陛下怎么想起臣妾了?”
凌绍坐下来,高大的身影将她整个笼住,“昭昭素明月,辉光烛我床。忧人不能寐,耿耿夜何长。”凌绍握住柳莺兰的手带到唇边,“朕来晚了。”
柳莺兰低着眸没看他,一下就把手抽了回来,“臣妾可不敢,陛下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哪里是臣妾可置喙的。”
这一个月里她尽数着日子,小半月里都是皇后轮不上她争,还有小半月是贵妃的她争不过,剩下的以为她能和文妃平分着来,还有一个楼婕妤,真是好一个雨露均沾。
“朕知道委屈你了。”凌绍自知理亏,厚着脸皮歪着头,非要把脸凑到柳莺兰眼前,“朕给你赔不是,朕就在这里,随你怎么出气,嗯?”
柳莺兰嗔怒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堂堂帝王,突然就摆出了一个鬼脸来。柳莺兰忍俊不禁,狠狠锤了他一下,然后伸手抱住他。
“臣妾想陛下了。”
凌绍也抱着她,用了力气地紧紧抱着,低沉了嗓音道:“朕也想你。”
“臣妾想陛下,却又不敢去找陛下,怕耽误陛下的朝政。臣妾想得好辛苦。”
凌绍深吸了一口柳莺兰身上的馨香,“朕准你,只要你想来,不管什么时候都可以来见朕。”
柳莺兰轻笑,“陛下说话算数?要是陛下那时不方便见臣妾呢?”
“不会,”凌绍将头埋进柳莺兰的肩窝,“什么都没有你重要。”
柳莺兰的脸颊靠在凌绍的肩膀上,这样话的从帝王口中而出怎能不叫人心猿意马,可这样一句话,又到底几分真几分假?他又能真为她做到多少呢?
她可能祈望在他的心中落地生根?
“陛下!”吉庆惊慌地嗓音在门外响起,“揽月轩文妃娘娘那儿走水了!”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日记】 day17
若非为了大业,朕想马上摘了那些人的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