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来得并不快,深宫大院里,纵使宫人跑得再快太医来时也过了一盏茶的时候,一同到的还有丽坤宫的凌绍和皇后。
夜寒露重,凌绍大步从廊下而来,身上的玄色披风压着他一身凛冽气势,皇后吃力地跟着他的脚步微红的脸颊克制着喘息。
采薇宫有奴才迎上去接驾,皇后便问道:“情况如何?太医看了薛妃怎么样了?”
“回皇后娘娘的话,太医正看着,薛妃娘娘她……”奴才是薛妃身边的老人,说着不由得有些哽咽,皇后看他一眼,这哭哭啼啼的模样与此时最是忌讳,便带着几分凌厉道:“到底如何?”
凌绍已经到了门前,没听那奴才怎么回话,打了帘子便进去,殿中人更是不少,太医来了两个,宫女太监围了一圈,还有女人嘤嘤啜泣,见凌绍进来,登时跪了一地。
凌绍两步走到薛妃床前,那染了毒血的帕子丢了一地,他曾见过很多死人,只消一眼便心中有数,凌绍眼中的光沉没了下去,那一眼闪过昔年万千景象,叫他忍不住后退半步,转首伸手一捞拎起了跪在脚边的太医的衣襟,“什么毒?解得了吗?能救吗?”
太医满头大汗,道:“回陛下……臣无能……”
凌绍攥紧了太医的衣襟,手背的青筋凸起,“治不好朕还要你做什么?朕让你们这些庸医给薛妃陪葬!”
“陛下!”陈一两跪在一旁忙道:“薛妃娘娘的毒并不至于立即丧命,微臣等赶来之前柳昭仪已经为薛妃娘娘催吐,减轻了毒发的厉害,是以臣尚可再尽力一救。”
柳昭仪?凌绍的手蓦地一松,回首在殿中四寻而过才发现由芳时扶着站在人后的柳莺兰。
柳莺兰见凌绍看过来,上前几步见礼,却让凌绍一把拖住了手臂,“你怎么在这?”他问。
柳莺兰的形容有些狼狈,薛妃吐的血溅在她的手上衣裳上,她又和宫女一起给薛妃灌水催吐,派人请太医,派人通知凌绍,还要顾着让人留住物证,让人看住采薇宫其他人的进出,看住江美人,这打仗一般的混乱过后只觉得恍惚,“臣妾今夜原是来与薛妃姐姐说话……”
柳莺兰说不出伶俐的话来,薛妃吐的血浸湿了雪白的巾帕,陈一两暗中已经同她摇了头。她不是什么慈悲心肠的人,与薛妃的交情也不过半月,可她就骤然在她眼前毒发了……
“毒了薛妃娘娘的百花露,昭仪也差点喝了。”芳时道。
凌绍的神色凛然变了,握紧了柳莺兰的手腕转头喝问道:“林远棠呢?林远棠到了没有?”
“林太医到了。”皇后从门外进来,一同来的还有一个太医,同凌绍见了一礼,便匆匆去看了薛妃,把了脉,回身同凌绍道:
“薛妃娘娘中的毒厉害,微臣当尽力施救,还请陛下和娘娘到偏殿等候。”
凌绍看着他,眼里郑重如山,道:“朕要的不止尽力,朕要薛妃活着。”
“臣领旨。”
……
偏殿里清净,摆的俱是薛妃收集的古籍字画,凌绍拉着柳莺兰进去,皇后留在薛妃殿外统筹坐镇没有跟来,偌大殿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凌绍让人打了水,将柳莺兰沾了血渍的双手浸入温水中,一寸一寸搓洗过她的手掌。
“吓着你了。”凌绍温声道,像是安慰一个孩子,眼角眉梢都透着一分小心,“你别怕,”他道,每个字都字斟句酌用力温柔,“朕陪……”
“陛下。”柳莺兰终于醒过来了,抽手就跪伏在凌绍的脚边眼中霎时泪水盈盈,道:“臣妾好怕,是谁要毒害薛妃姐姐,陛下一定要彻查。”
柳莺兰的眼中的泪水簌簌落下,望着凌绍的眼中水光微微颤抖,任谁见了都心生垂怜。
她这一声怕半真半假,那壶百花露倒出来三杯,若不是薛妃喝得快,眼下躺在床上命悬一线的就不止薛妃一人。下毒的人是谁,他想害谁?是薛妃还是她,还是毒死所有也无妨?她已被动入局却完全没有自己的根基倚仗,就像是海上的一叶浮萍,只有抓住凌绍这艘大船才能安稳度过即将到来的的风浪。
拿住凌绍,趁着现在薛妃的惨状还在他的眼前,拿住他的怜惜,拿住他的支持。
凌绍望着她跪下,眼中刹那有几分木然,像是猝不及防的震惊,却又是意料之中的了然。他伸出手看着掌心接住柳莺兰落下的泪水,缓缓握紧成拳,眸底坚冰寸寸碎裂。
“别怕。”他道,“朕会保护你。”他一字一字似冰裂玉碎,“我在,你在。”
我在,你在。像是誓言的四个字猛然敲击在柳莺兰的心头,恍然间耳边似乎出现了同样的声音。是谁,是谁说过同样的话?柳莺兰望着凌绍,却有些看不清他。这样坚毅的面容,这眼里的深情与坚定,她为什么会觉得熟悉?
“起来,”凌绍俯身拉起她的臂膀,“别哭。”
凌绍拿着巾帕擦过柳莺兰面上的泪水,又擦干她的双手,小心温柔,细致又耐心,那烛光映在他的脸上抹去了平日的阴骘与捉摸不定,这样的和煦柔情,几乎叫柳莺兰忘了他们的身份,就仿佛他们是寻常夫妻。
可他们终究不是。
“陛下。”龚贵妃从外头进来,“臣妾见过陛下。”
皇后也一起进来,柳莺兰不敢再靠着凌绍坐,站起身来退开两步。
凌绍将巾帕丢回盆里,睇了贵妃一眼,“贵妃怎么也过来了。”
龚贵妃完全没在乎凌绍的冷淡,理所当然道:“臣妾奉陛下的命协理六宫,出了这样大的事臣妾当然要来了。”
凌绍没应声,皇后上前婉声道:“陛下,林太医方才说,薛妃妹妹暂时无碍了,太医现在正守着,请陛下放心。”
哪里是就好了,分明就是吊住了一口气,能不能好还不一定呢。龚贵妃瞧着皇后又拣好听的卖乖很是不屑,可又不能拆穿她,道:“陛下,臣妾问清楚了,毒是在江氏带的百花露里,虽然是薛妃中了毒,但在场的三个人怎么就只有薛妃中了毒?此事不止江氏的罪责难逃,柳昭仪也一样有嫌疑,臣妾恳请陛下彻查此事。”
凌绍的手撑着膝头,像是蓄势待发的兽,他道:“毒害后妃,是要彻查。”
龚贵妃的心中一喜,忙跪下请旨,“臣妾愿协皇后娘娘彻查后宫,为陛下分忧。”
“吉庆。”凌绍道,“宣大理寺少卿靳怀进宫,让他彻查此案。”
“陛下,”龚贵妃惊道:“靳少卿是外臣!”
“事情交给大理寺,皇后从旁协助,”凌绍没她回话,起身拉过柳莺兰的手要走,道:“靳怀来之前采薇宫就交由皇后看着,其余闲杂人再不得再靠近采薇宫。”
“陛下!”龚贵妃还想再说什么,可看着凌绍拉着柳莺兰就走却半句不提江美人,那分明护短模样梗地她一口气就卡在了胸口。
贱人。
一夜风雨,柳莺兰到下半夜才睡下,凌绍和她睡在一起,却大早上便起来上朝去了。柳莺兰就睡在长乐殿后头的瑞阳阁里,也不知为何就睡得特别沉,等她醒来梳妆用膳完,凌绍都散朝回来了。
长乐殿里散朝后没见大臣,凌绍叫案头的折子给埋没了半个人,柳莺兰就进去请安,顺便伺候凌绍笔墨。
凌绍低头看着折子,道:“你昨日受了惊吓,这两日就歇在这儿吧,”
柳莺兰研着朱砂,道:“陛下隆恩,可臣妾不敢领受,如昨夜龚贵妃所说,薛妃姐姐中毒一事臣妾也有嫌弃,该自己禁足青俪宫中等少卿与皇后娘娘的调查结果,岂能躲在长乐殿里。”
凌绍没抬头,眉心却皱了皱,“皇后都没说话,你听贵妃的作甚?”
柳莺兰道:“贵妃说的有理,臣妾自然要听的。”
凌绍默了默,拿着折子的手腕磕在桌沿上,眸光扫过那京畿大营总督溜须拍马的请安折子顺便问他能不能给他换个地儿待待,在何无衣手下当差他实在受不了。
凌绍拿了朱笔,一个鲜红的大叉落笔又重又戾,都快叉出了折子边线,合了折子就扔在了一边。
柳莺兰抬眼瞧他,这是生气了?可是生气了她也顾不得,躲在凌绍身边的确安全,但青俪宫才是她的大本营,这风浪才到哪里,还不至于叫她丢盔弃甲窝都不要了。
话虽如此,可哄也是要哄的。
“昨日后宫之事惊扰了陛下使陛下不能安寝,白日里又要操劳国事,臣妾看陛下眉目间的倦色很是心疼,不如请陛下今夜移步青俪宫,臣妾为陛下准备安神汤。”
“好啊。”凌绍一口就应了,笔下飞起一个潇洒偶的准字,道:“你既这样说了,朕定然是要过来的。”
气氛霎时变得融洽,凌绍脸上可见的眉目舒展,吉庆这个时候进来,道:“陛下,靳少卿来了。”
凌绍道:“让他进来。”
柳莺兰搁下朱砂墨打算避退,凌绍却道,“别走,留下来一块儿听听。”
作者有话要说:狗皇帝日记 day 10
后宫又出事了,幸好媳妇没事,朕要保护好媳妇。又是等待媳妇和朕交心的那一天ing。
[此为2021年6月17日更新份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