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府住在东街,回家路上,马车顶上一直有一个硕大的天幕。
一会儿播放京城皇宫旧事,一会儿播放非洲大草原,一会儿画面转到某个乞丐窝,一会儿出现凛冽的冰雪高峰……
沿途百姓定睛一看,大惊。
“看!那是什么?”
“神迹!天降神迹!!”
“天佑我大赵啊,必是上天看燕氏推翻前朝昏君有功,降下恩泽来了!”这是皇室旁支。
“神迹为何一直跟随一辆马车?”
“我知道,那是大理寺丞于家的马车!”
“……”
百姓纷纷跪拜,一路跟随马车行至东街于府,方才见到的神迹居然是在一位于府千金的头顶。
于府门口,于清浅一行人下车,却见周围十分拥堵。
“哔——女哔——有神通,故哔——啊啊啊!!!”
“是极,简直哔——没想到女哔哔——”
百姓或跪拜,或神色激动。
于清浅暗暗戳了戳于小妹:“小妹,听到他们说什么了吗,今天有啥活动,这么热闹?”
于小妹一脸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嘴巴动了动,说出一句。
“哔——————”
于清浅:“……”
一墙之隔,于府内部。
于爹共有一位正室夫人,两位姨娘,各有一子。
于清浅乃于夫人嫡出;于小妹是钱姨娘所生,全名于清月;最后一位白姨娘生了于小弟,年仅七岁。
钱姨娘快步走在于夫人前面,一边整理头饰:“快快,月姐儿就要回来了,我家月姐儿花容月貌,也不知是否被圣上看中?”
一旁的丫鬟忙不迭奉承:“二小姐是有大福气的人,定能中选。”
身后,于夫人和白姨娘不紧不慢地跟着。
白姨娘撇了撇嘴,在夫人耳边上眼药:“夫人,您也不管管。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正室夫人,月姐儿才是嫡出似的。”
于夫人不为所动,捏了捏袖子里藏好的一叠银票,打算待会儿女儿浅姐儿落选难过时,递出一沓讨她欢心。
只是行至正门,忽然听到外面人声鼎沸。
“外面怎的如此热闹?”钱姨娘惊喜,“莫非我儿中了?!”
她吩咐下人开门。只见百姓包围之中正是老爷和两位小姐,其中浅姐儿头顶……
竟生出奇异天幕!
里面有人、有山林、有星月,一切清晰可见。
是神迹!
于府众人吓得一个哆嗦。于夫人掐了掐丫鬟的手,喃喃道:“我没看错?”
“娘!”于清浅张着大大的笑容快步走向她。
“今日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这么多人?也不是什么节日呀。”
于夫人:“你头哔——”
于清浅疑惑:“拟投?”
于夫人呆呆地看着她。
两位姨娘和丫鬟小厮们也呆呆地看着她。
【这是咋了,傻了吧唧的,被我的无敌美貌震惊了?】
众人:“……”
于小妹快步拉住钱姨娘:“姨娘,有些事我晚点跟你说。”
没多久,皇帝身旁的大太监前来宣旨,尖细的嗓音传到每一个人耳中。
“大理寺丞之女于清浅接旨!——”
于府众人皆跪下。
“于氏有女于清浅端庄贤淑、秀外慧中,特聘为太子妃,择日完婚,钦此!——”
于夫人呼吸加重。
门外逗留的百姓议论纷纷:“哔——竟成了太子妃,看来是大赵之福……”
福公公笑眯眯道:“于家娘子,接旨吧。”
于清浅乖巧地起身:“臣女接旨,多谢福公公。”
于爹连忙躬身上前塞了一包银子给他。
福公公笑眯眯收下:“于大人好福气,生得如此女儿,定能直上青云。”
于爹脸都笑烂了,这可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当即拍回马匹:“哪里哪里,小女那些日子定是承了福公公的福气,又有福公公美言,不然如何能得圣上青眼。”
【哇偶,福公公居然绿了……】
福公公突然惊道:“于娘子!圣上赐了黄金千两,字画两箱,南海珍珠一斛,蜀锦十段……您可收好了!”
一抬抬檀木箱子抬进于家院子,众人发出了没见识的感叹,于清浅两眼放光。
福公公语速极快地报完赏赐:“杂家还要回旨,就不多留了。”
随即脚下生风,好似身后有饿狼在追。
于爹抹掉额际冷汗。福公公绿了谁?这是他能知道的吗!
【绿了……】视频开始跳转,首先出现了福公公的脸。
福公公脚崴了一下,突然仿佛在用生命嘶喊:“于娘子!你今日甚美!!!——”
“美”字喊得过于尖细,甚至喊破了音。
众人缓缓张大了口。
于清浅被震住了。
电视卡了许久,心声也毫无动静。
良久,久到福公公已经消失不见。
【原,来,我,真的这么美?】
巨大的天幕中,小圆脸、小眼睛、塌鼻梁和粗糙皮肤由小变大,定格成一个巨人大小。
“啊!我的眼睛……”人群中不约而同响起痛苦的呼声,然而这一切于清浅统统听不到。
这一刻,她对土著和自己审美极端相反的认知越加深刻,刻入灵魂。
“…………”
惊心动魄的一天过去,除了每日外面蹲了不少百姓,于府渐渐恢复平静。
这三天于爹都歇在于夫人这儿,今晚也是如此。
于爹平日最爱去的其实是钱姨娘那儿,毕竟于夫人只是他微末时娶的商户之女,钱姨娘才是有共同语言又温柔小意的宣德郎庶女。
于夫人平日辛苦打理家中生计,却并未得到多少敬爱,谁让她肚子里出的女儿出息了,不但得上天眷顾、拥有神异,还赐封太子妃!
现在于爹睡在她那儿,两个姨娘都老实得不得了。
傍晚,钱姨娘孤身一人辗转反侧。
本来做了两手打算,若月姐儿中选便是娘娘、飞黄腾达;若没中,她也看好了一个六品官嫡子,虽然月姐儿只是庶女,但在于府的地位如同嫡女,想来有老爷出马定能成,实在不行暂挂到夫人名下也行。
谁能想到六品小官之女能做太子妃,浅姐儿又有此奇遇?为何不是她的女儿!
既然浅姐儿都能做太子妃,月姐儿必需得有个更好的婚事!
她思来想去,忽然起身,俯首作下一首诗。
当晚。
于夫人院子。
夫妻俩正要歇下,忽然听到钱姨娘的贴身丫鬟敲门。
“老爷,姨娘作了一首诗,请老爷品鉴。”
于爹开门,虎着脸:“胡闹!大晚上作什么诗,明日再看!”
这种事丫鬟做的简直不要太多,她直接摊开纸页:“还请老爷过目。”
熟悉的小字出现眼前,于爹习惯性地读出来:“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栏干,想君思我锦衾寒。”[1]
于爹声音越读越缠绵,读完早已心猿意马。想起什么,又飞快地瞄了眼于夫人。
于夫人早已习惯,好整以暇道:“去吧。”
于爹十分心虚:“夫人定然累了,明日再来陪你。”说完迫不及待去陪他的心肝宝贝。
他走了没多久,于清浅便抱着被子溜进来。
于夫人惊讶:“浅姐儿,你怎么来了?”
于清浅钻进她怀里撒娇:“一个人睡不着,想娘~~”
于夫人失笑:“这么大了还黏人,什么时候能长大?进来吧,正好娘想和你谈谈。”
【还不是看见渣爹又被姨娘从你房间骗走了。你看看他,要钱没钱,要长相没长相,官芝麻那么大,还学别人宠妾灭妻。这样的男人不离留着过年吗?】
于夫人:“……”
另一边。
钱姨娘的小院里,烛影摇晃。
于爹搂着钱姨娘,正是累极,打算睡觉,忽然听到一阵低泣。
他心疼道:“乖乖,这是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钱姨娘一点他下巴中间的黑痣,吸了吸鼻子:“妾身就是想着,浅姐儿如今有了好归宿,月姐儿又该怎么办?”
“嗐,我当什么呢,我会留意的,放心吧。”
“可是……浅姐儿如今是钦定的太子妃,月姐儿该相看什么人家呢?您若是寻了同家世的,又和太子殿下连襟,岂不惹人笑话?”
于爹失笑:“即是和殿下连襟,定有大官望族愿意前来提亲,别哭了乖乖,你一哭我就心口疼。”
钱姨娘破涕为笑:【“哼~老爷能不能让浅姐儿带月姐儿多出去走走,说不得还能得一些王公贵族青睐呢。”】
【“都依你都依你,心肝儿,长夜漫漫……”】
钱姨娘抚了抚他下巴中间的黑痣:【“啊,讨厌~~”】
于爹最喜欢她触碰自己黑痣时动情的样子:【“嘿嘿……”】
堂厅。
两人的声音加了音响似的传遍整个堂厅,进入正在一起用早膳的于爹、于夫人、两位姨娘和三位公子小姐耳里,又穿透到院子里伺候的每一个丫鬟小厮耳朵。
所有人都斜起了眼,竖起了耳朵,偷偷看正在吃饭的于清浅头顶的电视。
只见视频中仅有的一根红蜡烛在热情燃烧。
【“老爷可一定要嘱咐浅姐儿多帮扶月姐儿!”】
【“乖乖,一定一定嘿嘿嘿……”】
【“哎哟!老爷好坏坏~~~”】
于爹和钱姨娘脸上由白变青,由青变黑,又由黑变紫。
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沉迷扒饭。
钱姨娘的女儿于小妹更是把头埋进了饭里,不断祈求天幕中她娘别再提到自己了。
最好当她隐形人。
于清浅毫无所觉地吃得又快又小口,边刷电视边吃饭才是快乐。
于夫人脸色冷下来,竟敢算计到她的浅姐儿头上。
过去钱姨娘极力讨好老爷,虽然在府中作威作福,但好歹与她井水不犯河水。
如今让浅姐儿带她多出去走走,说是给王公贵族瞧,可浅姐儿是未来太子妃,见得最多的不正是太子?难道还要常见其他外男?
这是打着姐妹共侍一夫的主意呢!钱姨娘好大的胃口!
【啧啧,渣爹对钱姨娘不愧是真爱,对白姨娘和我娘可好久没这么热情,乖乖心肝儿叫的又亲热又油腻。】
“咳咳……”于夫人呛到,连喝了几口水,回头朝于清浅点了一额头:“真是个促狭鬼!”
于清浅迷茫歪头。
于爹脸色青了一瞬,不多会儿又恢复正常。他脸皮一向厚实,既然大家已经知道了,不如坦言:“浅姐儿,以后常带月姐儿出去走走,毕竟血脉相连,你们姐妹还得同心济力才是。”
于小妹头垂得低低的,仿佛埋进了饭里,不断默念都别再叫她。
于清浅抿唇浅笑,柔声道:“爹爹说的是。”
【哦吼!嫌弃我娘商户女,又嫌弃白姨娘外室出身,都不如钱姨娘诗书礼仪样样精通,不仅志同道合,还懂你的心?找我娘伸手要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态度,嗯哼。】
于爹恢复面不改色,都能装病骗上官的药材了,吃软饭也吃得理直气壮:“也是大姑娘了,不如你们姐妹两今日出门逛逛,去库里取些银两,也该添点首饰。”
“多谢爹爹。”
【哈哈哈哈神特么志同道合,读了这么多诗都没发现钱姨娘作的是藏头诗。】
藏头诗?
于爹一愣,桌下悄悄把昨晚的诗作拿出来看。
哪里藏头了?他横看竖看斜看读谐音,都没发现诗作隐藏之意!
钱姨娘脸色倏地变白。
于清浅已经把过往的诗作一一呈现。
【就这还自诩才子和钱姨娘志同道合呢,都没发现所有诗都有“思”“月”两字,傻爹,也难为钱姨娘夸得动你。】
众人八卦之心陡起。
思月?这是何意?
月……
不正是月姐儿吗?于小妹名唤于清月,当娘的果然疼爱女儿,竟然每首诗里都藏有女儿的名字。
于小妹感动:“娘……”
于爹瞧了她一眼:“你也是,为何不告诉我,平白许多年都没发现。”
钱姨娘嗔怪道:“妾身也没料到老爷到现在都没发现,后来就不敢说了。”
【哦吼,钱姨娘也够执着,月是她初恋的名字,嫁人后不仅给孩子取名月,还每首诗都在“思月”,这明明是在思念初恋啊!!!】
轰隆!
一片绿雷惊响堂厅。
众人皆瞪大了眼,于爹也劈绿了脸。
视频里播放起昨夜于爹陶醉读那首诗的表情。
【“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乖乖莫冷,我来了!”】
【大晚上的哪里是在想我爹,分明想的前任哈哈哈哈哈~~~我爹读了十几年“思月”,绿,好大一片绿!】
视频中出现一片青青大草原,非洲野马正在狂野地奔腾。
“……”
!!!
“呼,呼,呼……”
于爹大口大口吸气,心胸起伏不断,仿佛随时都要嗝屁。众人连忙过来搀扶。
钱姨娘更是轻拍他的后背,低头认错。
她声音一如既往的娇媚:“老爷,我……”
“滚!!!——”
一嗓破音嚎叫惊跑窗外鸟雀。
作者有话要说:[1]“夜夜相思更漏残,伤心明月凭阑干,想君思我锦衾寒。”出自唐朝韦庄的《浣溪沙??夜夜相思更漏残》。
每个夜晚我都处在深深的思念之中,一直到夜深人静,漏断更残,凝望着那一轮令人伤心的明月,我久久地依凭栏杆,想必你也思念着我,感到了锦被的冷,锦被的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