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明忠勉强调整心情,刚想说点儿什么,院子外面传来“嘀——嘀——”的喇叭声。
接着有人在外面喊:“老于,走了——”
“来了——”
于明忠应和了一声,把魏檗的档案放回屋里,再出来的时候,背了一个军绿色的斜挎包。
经过魏檗时,对她说:“能不能顶半边天,不是看嘴叭叭说的,得看做的。跟上!”
魏檗一愣,赶紧追上大跨步往外走的于明忠。
门外停着辆拖拉机,拖拉机拉了个大车斗。
开拖拉机的是个小伙子,车斗里坐了个橘皮脸瘦高个——还有几头羊。
于明忠双手扒住拖拉机车斗的高栏杆,左脚蹬在后轮胎上,手脚同时发力,翻身上了车斗。
魏檗看了看满是机油的黑黢黢车斗和高高的后轮,一咬牙,学着于明忠的动作,也轻巧的翻了上去。
于明忠像是没看见她,余光都没给一个。
橘皮脸瘦高个看见魏檗,问于明忠:“老于,你闺女吗?”
于明忠没好气的说:“什么我闺女,农技站新来的魏波。”
“啊?啊,哦……”橘皮脸瘦高个显然也知道于明忠想要个男同志来干活的心思,只好干笑道:“魏波,哈哈,老于还以为你是大小伙子。”
“大小伙子有什么好的?”魏檗作为资深社畜,确实认识很多人,招人的时候认为男生能干活,更倾向于招男生。对此魏檗只想冷笑,她见过的不干活摆烂的男同志,可太多了,并且摆起来毫无下限。
她指着道路两旁刷得雪白墙上的宣传大字:“妇女能顶半边天!大小伙子除了能多吃两碗饭,还有什么比女同志强的?”
橘皮脸瘦高个被问了个哑然。
于明忠看了魏檗一眼,道:“能不能顶起天来,不是靠嘴叭叭说的。”
“那当然。”魏檗说:“除了想搞歪门邪道的,什么男男女女,都是能干活的机器牲口,是男是女有区别吗?”
橘皮脸瘦高个被魏檗的爽快逗笑了,于明忠也不置可否。
车上的气氛好了许多。
魏檗和橘皮脸瘦高个一路攀谈,知道了他姓汪,叫汪山,是他们山水镇另一大站——畜牧兽医站的站长。
镇上现在狠抓养殖业,要打造养羊亮点,这两只羊是托人从市里借来的据说什么什么新品种的种羊。为了保证两只羊的安全,镇上特批了拖拉机,带着养到山南村的养殖场配种。
正好老于打算到各个村里看看小麦割了之后,玉米种的怎么样了,知道汪山要去山南村,索性蹭他们的拖拉机,先去山南。
魏檗说:“原来我们是借了这两只羊的光啊。”
汪山听了哈哈大笑。
不一会儿就到了山南,魏檗和老于先跟着汪山把金贵的两只羊送到养殖场。
养殖场规模不大,养了四十头左右的羊,但汪山说这是他们镇规模最大的一个养殖场了。
不过里面的味道,确实配得上“最”这个字。
刚一到地方,那味儿就顺着鼻孔直冲天灵盖。
连老于都没忍住,捂了下鼻子。
汪山当着工作人员的面,不好做得太过分,只是揉揉鼻子,无奈的说:“这味,还得多来几次才能适应。”
魏檗却只动了动鼻翼,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还帮着小胡把两头羊赶到气味更大的羊圈里。
汪山瞧见,跟于明忠使了个眼色,笑道:“老于,巾帼不让须眉啊。”
于明忠冷哼一声,却也有了笑意,道:“这才在哪,且看呢。”
汪山和小胡留在羊圈配种,于明忠带着魏檗到山南村农田里看玉米播种情况。
夏日午后,正是天气最热的时候。
魏檗跟着老于,深一脚浅一脚在地里走,查看各个田块里玉米播种的情况。
她出来的匆忙,既没有带草帽,也没有带水。
若是以前,她说不定会要求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但自从和魏波“见”面之后,她们两个仿佛合二为一,魏檗有了魏波的经历和吃苦、坚韧的品质。
她咬牙跟在老于身后,脸上的汗顺着下巴滴在脚下干涸的大地上。
今年似乎比往年都旱,并且,魏檗俯身查看,大田里土块的表层布满了白色细小颗粒。她用手碾了一些,放在鼻子底下闻,一股刺鼻的尿素味道。
魏檗不由皱眉,怎么用了这么多化肥。
……
于明忠冷眼瞧着魏檗。
顶着大太阳看了整整一下午,没想到看着娇滴滴的小姑娘,竟然咬牙坚持了下来。更难得可贵的是,于明忠发现,哪怕到了最后,他都感觉到累,查看田块不那么细致的时候,魏檗依然保持和刚开始时一样的水准,由不得他不满意。
所以两人在田埂上遇到山南村的驻村技术员孙天成时,于明忠不但已经接受了魏檗要在农技站工作,甚至对她产生了不少欣赏之意。见着孙天成,笑呵呵的给孙天成介绍:“这是我们站里新来的中专生,魏波。”
卷卷檗敏锐的发现于明忠态度变化,知道自己在老于这里卷出了水平,卷出了风格,心下暗爽,乐呵呵的和带着大草帽的孙天成打招呼。
孙天成胳膊被太阳晒得暗红,指着地头的树荫对二人说:“于站,全村情况我都查过了,到那边我跟您汇报一下。”
“好。”于明忠点头,带着魏檗、孙天成出大田,三个人在树荫凉里席地而坐。
魏檗有心想问化肥施用量过多的问题,但想起方才查看的苗情,不由叹口气。
事有轻重缓急,现在,抗旱浇水才是重中之重。
果然,孙天成开口了;“我们村地势低洼,往年都是担心太涝,哪里想到今年这么旱,旱得玉米都不出苗。”
孙天成把山南村的玉米苗出苗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魏檗听孙天成说的虽然零散,但很详细,从什么时候没下雨,从什么时候开始土层旱,从什么时候往下挖5公分,土也不湿了,都清清楚楚。如果不是几乎“长”在田里,根本不会了解这么细致。
想想自己村里几乎不怎么能见到的老谢,孙天成踏实、认真、肯干、不惜力,这一照面的功夫,魏檗对他印象十分好。
她在心里暗暗点头,老于的眉头却越拧越紧,道:“你们村都这么旱,其他地势高的村更不用说。”
听了老于的话,孙天成着急道:“我们村在下游,于站,不能让上游的村把水都抢了,你要想办法给我们调啊!。”
“抢水,调水?”魏檗听了这个词楞了一下,随口说道:“打井不行吗?”
说完,就看到于明忠和孙天成一言难尽的看着她——像看傻子一样。
魏檗脑海里浮现出了油山西村浇地的情形,竟然是从河岸上扒一个口,让河里、沟里的水直接灌到地里去,直接大水漫灌去浇地。
她忍不住抽抽嘴角,她虽然学的是蔬菜瓜果经济作物,但大田作物的浇水,用脚指头想想也知道不能大水漫灌吧,一路蒸发加无效下渗,真浇到地里的,能有两成就不错了。
魏檗用看傻子的眼神看回去,回想着零几年农村浇水的样子,说:“从井里把水抽上来,用塑料粗管子铺到地里浇,用井水足够了。”
说完昂头挺胸,眼神睥睨,等着两人恍然大悟、茅塞顿开、击节赞叹。
没想到击节赞叹没有,于明忠反而嗤笑一声,说道;“学生娃子脱离实际,还得多练练。”
魏檗:???
孙天成瞅着两人的表情,打圆场跟魏檗说:“用管子是好,但塑料管子太贵了,还买不到。”
呃……
魏檗闹了个大红脸,随即想起生产力的巨大鸿沟。在工业不发达的八十年代,塑料聚乙烯制品属于轻工业,别说论斤称的塑料管子,谁家能有一套塑料茶具,都要小心保养好留着待客用。
既然这样,魏檗起身看着眼前广袤的农田,回想着她工作之后了解到的零散的大田作物栽培知识,心道:既然二十年之后的技术有生产力的的鸿沟,那么就用四十年之后的办法,返璞归真!
于是魏檗指着眼前的田野,回头对于明忠和孙天成说:“还有一个办法,开沟!”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