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夫人日安。”
“香雪(海棠)给世子夫人请安。”
婆子和丫鬟跪下请安,杨氏下意识看向秦苒,只见秦苒还是和当日收下这两人时一样,脸色丝毫未变,唇畔一如既往地噙着淡淡的微笑。
“都起吧,”她的态度也还是那么的温和从容,“世子爷不在,你等要好生看顾此处。”
“是。”
秦苒叮嘱了一句,便不再耽误,径直来到存风堂正堂。
正堂中,一架宽大的山河图屏风居中摆放,秦苒在屏风后落座,立刻便有小厮上前禀告。
“给世子夫人请安,夫人,服大爷来了,此刻在隔壁侧堂等候,诸位管事也已经在外头候着了。”
“嗯。”
秦苒并不打算先见谢服,只道:“让管家挨个进来回话。”
小厮退下,她转头给檀青身后的两个产婆递了个眼神,产婆会意,福了福身便往侧堂方向走了。
杨氏也看了秦苒一眼,旋即捏紧帕子,毅然跟了上去。
这是她和秦苒早先商量好的。
秦苒到底身份不方便,不便与谢服掰扯,这种事情还是应该让他们夫妻自行掰扯清楚,之后若无法做出决断,秦苒再插手不迟。
杨氏看着产婆进了侧堂,又在门外一侧守了将近两盏茶的时间,终于看到产婆打开房门走了出来。
“说清楚了,只是服大爷好像没什么反应。”擦肩而过时,产婆如是告诉杨氏。
杨氏微微一怔,才道:“多谢二位了。”
产婆摆了摆手,口称不敢,之后便退下了,杨氏则鼓起勇气推门而入。
相比上回见面时的针尖对麦芒,这一回,谢服和杨氏都很冷静。
杨氏进门,谢服知道是她,头也不抬地问:“你铁了心不让我纳妾?”
杨氏愣神的功夫,谢服又开口了。
“即便刚才那两个婆子说的都是真的,也不能彻底证明你的清白不是么?”
其实产婆刚才还说了除落红以外的一些辨认处子的方法,杨氏都一一对上了,但谢服还是这样说了。
杨氏望着谢服闪躲的眼神,突然什么都不愿想了。
她淡淡道:“是啊,证明不了,可你忘了么?我还有元帕,事隔五年,难道你还想用这个理由休我不成?”
这样的话,放在往日,必定是会激怒谢服的,但这一回,谢服出奇的平静。
“就算那件事有例外,可你知道那些例外的女子都是什么下场吗?因为没有落红,因为‘无法确定’,她们往往会在大婚第二日被退回娘家,从此冠上不贞之名,就算为遮丑不曾退回,多半也会无故病逝……”
谢服端坐椅上,口中说出的话语残忍至极,却又好似不无道理。
他道:“你知道那元帕是怎么来的,所以你得承认,当初是我救了你。再怎么说,我起码没有让你走上绝路不是么?”
杨氏眼神空茫地看着谢服的嘴开开合合。
她知道谢服说的是对的。
若是没有谢服,她很可能也会是那样的结局。
就因为心里清楚,这些年她连怨都怨得没有底气,可说到底,她又做错过什么呢?
为什么她要承受这些?
“我不会休你,你可以继续做你的大奶奶,你有嫁妆傍身,又有二弟妹相护,往后的日子过得不会比我差,而我……我只想要个知我心意的人罢了。”
听到这里,杨氏倏然回神,冷不丁用陈述的语气道:“知心人还得是个美人吧。”
“……”谢服一噎。
他极力想表现出平静的样子,一张脸依旧被臊得通红,表情尴尬极了。
“你胡说什么!”
他强梗着脖子为自己辩解,“我岂是那种只看重皮相之人!皮相、皮相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懂我!”
杨氏:“哦,是吗?”
“当然是!”
谢服回答得斩钉截铁。
杨氏闻言笑了笑,笑容里颇有些自嘲的意味,笑过之后,她定神看了谢服片刻,心里突然释然良多。
谢服看着她愈渐清澈的双眼,恍惚间,隐约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远去,他来不及多想,便听见杨氏坦然提出了她的条件。
她说:“我只要一个孩子。”
杨氏不能被休,也无法和离,杨家要靠着公府这颗大树,不可能允许她肆意妄为。
她想过了,她可以一辈子没有夫君,但却不能没有孩子,谢服想要个知他心意的女子,她也想要个知冷知热的亲人陪伴自己。
她那间屋子,真的太冷了!
身为一个本该含蓄的女子,杨氏提出这样的条件,却并未感觉到脸红。
她从容不迫地站在谢服面前,平静地诉说着。
“不论儿女,我只要一个,只要我有自己的孩子,任凭你纳妾与否,我都不会有半个字的异议。这件事公爹也已经清楚了,他那里也是同样的意思……”
正堂里,秦苒正隔着屏风向一个嫁妆铺子的掌柜问话。
檀青瞥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悄悄走了进来,便从秦苒身边悄然退下,与小丫鬟耳语几句,再度回来后,寻了个合适的间隙,在秦苒耳边小声说道:“服大爷和大奶奶先走了。”
“好。”
秦苒明白大房的事已经告一段落,她嘴里平静地应着,心里一时间却不知该作何感想。
只盼着将来谢服能尽好为人父之责吧!
秦苒特地将李随云留到最后,待见完了所有外管事,便带着她回到望舒院。
看着丫鬟退出屋子,秦苒眸光转向李随云,片刻没耽误便问起了顾欣兰之事。
上回随云只让随月带话回来,说事情成了,具体如何秦苒还不清楚,心里一直放心不下。
她对陌生人的过分关心,让李随云有些不解。
李随云眼神探究:“阿颂,我发现,你似乎特别在意顾欣兰?”
“是啊,我想多知道一些关于她的事。”
秦苒坦然承认了,李随云反而没有多想,很快就收起了探究的眼神。
她知道秦苒其实好奇心挺重的,顾欣兰身在市井,处境与她截然不同,她会好奇也没什么不对。
既然她想听,李随云便细细讲了起来。
那日糕点铺的女管事去找顾欣兰时,顾欣兰其实已经快走投无路了。
顾欣兰家总共六口人,娘常年病病歪歪,大姐出嫁了自顾不暇,两个弟弟年纪还小,家里就她爹顾老三一个壮劳力。
顾老三没什么本事,只能靠卖水为生,他每日起早贪黑出城担水回来卖给城里人,累死累活,一日也不敢歇,一家人仍然过得穷困潦倒。
他病倒以后,家里拿不出药钱不说,还因为他不能去担水没有进账,弄得一家五口连口饭都吃不上。
女管事敲响顾家的门时,顾欣兰刚从邻居家借完粮回来,邻居家的院子上空,还回荡着老妇人大骂儿媳妇败家的声音。
“你是地主家的小姐,还是官家的太太?家里有几斤米啊你就敢往外借?你这么好心,怎么不去盖个粥棚给外头的乞丐施粥去?……”
“我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竟娶了你这么个败家玩意儿!嚎嚎嚎,一天到晚就知道嚎……”
顾欣兰顶着老妇人清晰刺耳的怒骂声打开家门,看到的就是女管事亲切含笑的脸。
女管事说自己吃过顾欣兰做的豆糕,觉得她很有做糕点的天分,问她愿不愿意拜自己为师,还说听说过她家的遭遇,并表示愿意帮助顾家走出困境。
对顾家而言,这位女管事就像一场及时雨。
顾家人喜极而泣,顾欣兰当场跪下磕头拜师,丝毫不曾犹豫。
李随云唏嘘道:“说起来,顾家也是有门富裕亲戚的,顾欣兰她嫡亲的二叔有间铺头,日子过得挺好,可惜人家压根瞧不上顾欣兰他们一家,顾欣兰上门求助,跪在门口老半天,人家愣是装作不在家,到最后都没开门,啧啧啧!”
这事儿书里也有写。
顾二叔一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二叔二婶市侩贪婪,欺软怕硬;堂哥眼高手低;那个嘴甜心苦的堂姐更是可恶,与顾欣兰自幼订亲的朱秀才,就是被她看中设计抢走的!
最让人不耻的是,这家人这样对顾欣兰一家,后来顾欣兰进了公府,他们居然还有脸攀上来,还理直气壮地说什么亲戚一场,顾欣兰攀了高枝,合该照顾他们才对!
真真是太不要脸了!
秦苒内心暗骂一声过后,便眨了眨眼,继续竖着耳朵听李随云说道。
李随云:“顾欣兰她爹其实是积劳成疾,好在人还年轻,吃些药休养一阵,再吃点好的就能养回来。顾欣兰如今跟着师父学艺,托你的福,还有工钱可拿,养活一家子足够了,他们家的苦日子算是熬过去了!”
“顾欣兰真乐意跟着管事学艺么?你见过她没,觉得她近日来精神头如何?瞧着可高兴?”秦苒接连发问。
“……”李随云无语侧目,“你怎么连她高不高兴都要管?”
秦苒没吱声。
“你呀,就是太心善了!”
李随云叹道。
秦苒嘴唇动了下,心里清楚,这次的事并非是她在发善心,只是并未多作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