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场众人都和小黎氏的想法差不多,只是不好明说,周氏委婉道:“他们夫妻不睦,个中缘由外人又如何能够说得清楚?”
这个道理秦苒自然懂,只是这事儿不能就这么撂开,知道杨氏不会开口,索性就不去管她。
她道:“便是夫妻不睦,也该有个限度,大嫂历来规行矩步,进门至今我未曾听闻她有何逾矩之举,而大伯冷待发妻,府里却是人尽皆知,如此作为,着实有堕家风。”
秦苒语气和缓,言词却相当犀利。
“冷待发妻到此种地步,已是德行有亏,既有亏德行,不说修持己身,还要纳良妾进门是何道理?屋里无妾之时,尚且如此对待发妻,来日良妾进门,哪里还有发妻的容身之地?届时岂非要生出宠妾灭妻之祸?”
说到此处,秦苒伸出素手,端起茶盏,抿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又从容不迫地将茶盏轻轻放下。
抬眸看向小黎氏,她掷地有声道:“夫人,这良妾万万纳不得!”
话音落下,秦苒端坐椅上纹丝未动,众人却似乎感觉到有股无形的气势从她身上散发出来。
那股气势,雍容中带着些许威严,令人无端想要仰望。
一时间,春晖堂正堂中安静到细针落地可闻,所有人脑子里不约而同冒出同一个想法:这才是一府主母该有的样子!
反观小黎氏……小黎氏心中大喜,心道:不让谢服纳妾那可太好了!她的五百两可以省下了。
喜过之后回神,小黎氏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她。
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忙整了整脸色,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道:“你言之有理,谢服纳妾一事,我和公爷回头再商商量量……”
秦苒阻了谢服纳妾一事,便踩着谢颖等几个小姑娘钦佩艳羡的眼神离开了。
她一走,小黎氏立刻着人去打听谢庭的去向,得知谢庭在姨娘房里腻歪,她冷哼一声,抬手拂了把鬓发,便带着一干丫鬟婆子杀到了那姨娘的房门之外。
丫鬟敲门之前,小黎氏心虚了一瞬,继而想到秦苒方才所言,又蹭地一下挺直了腰板。
她今日是为正事而来,待会儿谢庭敢给她脸色看,她就敢拿话怼过去!
好在见她闯过来,谢庭虽心有不悦,却并未出言责怪,只是问她有什么事。
小黎氏今天格外理直气壮,谢庭问她她也不答,愣是把那个被谢庭搂在怀里的细腰姨娘赶出了房间,这才心情愉悦地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谢庭:“朝儿媳妇儿当真这样说?”
小黎氏嘴角扬起,“不错,刚刚那些话都是她说的。”
“这……”
谢庭心里犯难了。
要是别人说的也就罢了,可偏偏是秦苒……
谢庭伸手从桌上的盘子里,抓了把姨娘先前剥好的炒地豆,有一颗没一颗地往嘴里扔,脑子里回想起秦苒刚进门时发生的那件事。
那时,秦苒才进门不久,小黎氏见她年纪小模样也青嫩,下意识里就把人给看轻了,她不知秦苒背后有老公爷相护,一心只想耍婆母威风压人家一头,于是在晨省故意刁难,让秦苒在院外罚站,结果呢?
结果老公爷马不停蹄叫人把他拎了过去,结结实实抽了一顿狠的!
想到此处,谢庭突然觉得身上隐隐作痛起来,忍不住抬起头来,狠狠瞪了始作俑者一眼。
小黎氏:“!”
瞪完小黎氏,谢庭心里总算痛快了些。
那次他一回来就立马写了休书,把小黎氏吓了个半死,后来又连着大半年没进过她的屋子,总算让这蠢妇人有所收敛。
不过,小黎氏是个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时常故态复萌,听说谢朝离府那天她又作了回妖,啧啧,真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而秦苒……老公爷也就护了她那么一次就撤手了,她却从未在小黎氏手里吃过亏,可见她的厉害之处!
小黎氏迷迷糊糊不明就里,谢庭心里却很明白,当初老公爷非要给谢朝求娶世家女,为的就是让公府有个真正能当事的当家主母。
对于小黎氏,他老人家从来就没抱过希望。
秦苒到如今还未掌家,除开小黎氏胡搅蛮缠不肯撒手这一点,更主要的原因还是秦苒自己完全不争不抢,对此谢庭也很疑惑,不明白她心里究竟是个什么章程。
不过他老爹都没说什么,他自然也不敢有意见,况且秦苒年纪尚轻,实在不必心急。
一言以蔽之,秦苒嫁进公府,肩负着的是扶正公府家风、兴旺家族的责任,拥有着老公爷的鼎力支持。
她身份特殊,要是不说也就罢了,既然她开口说了,那么就算是谢庭这个做公爹的,也不能当做没事发生。
除非他又想挨揍!
只是谢服……
这个谢服也太倒霉了吧?见过倒霉的,就没见过倒霉成他这样的!
谢庭嘴角一阵抽搐。
他脑瓜子疼得厉害,实在不想管谢服这摊子破事儿,可想想谢服脑袋上的那一片绿,又难免觉得于心不忍。
谢服到底也是他儿子。
可话又说回来了,这事让他怎么管?
他总不能跑去跟秦苒说‘儿媳啊,杨氏给谢服带了绿帽子,这事儿你别管了。‘吧!
这话他可说不出口。
要不让小黎氏去说?
想到这里,谢庭抬头望向小黎氏,仔细琢磨了一下,突然双目圆睁。
让小黎氏知道了,就是让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知道了,让她身边的丫鬟婆子知道,那就是让全府知道了,如果全府都知道了,那整个京城……
谢庭被自己的想象吓得连连摇头。
小黎氏见他又是瞪她,又是看着她摇头,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当即气得扭头直哼哼。
谢庭懒得搭理她,丢下没吃完的炒地豆,拍了拍手,径直起身走了。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亲自去找谢服。
父子俩关起门来说了会儿话,之后他就把这件事彻底撂开了。
再说谢服。
目送谢庭走远,谢服当即脸色大变。
他还在等着顾欣兰上门求助,哪曾想顾欣兰没等到,却等到了纳妾一事出变故的消息。
这个消息打了他一个猝不及防。
秦苒为什么要阻止他纳妾?明明他们之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连碰面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一定是杨氏!
是杨氏那个贱人不想他好过,故意从中作梗。
如是想着,成婚以来几乎不曾踏入过杨氏屋子的谢服,怒发冲冠地踹开了杨氏的房门。
“杨氏,你个贱人!竟敢阻我纳妾!”
谢服过来之前,杨氏正在屋里数佛豆。
嫌阳光刺眼,她让丫鬟把屋里的窗帘都给拉上了,自己独自盘坐在阴影里,低垂着眼眸,伸手将红豆从左边的盘子里取出,放进右边的盘子里。
待左边的盘子空了,又将右边的一颗颗取出来放回去。
她就这么来来回回一直往下数,中途不曾停歇过片刻,直到谢服踢门闯进来,她终于手指一顿,理了理衣襟站起身,行礼问安。
一颗不知何时掉在衣摆上的红豆,随着她起身的动作滑落下来。
没人注意到,那颗小小的红豆悄悄滚向了谢服,只是还没来得及真正靠近,就被气势汹汹的谢服一脚踢飞出去,就此消失不见。
谢服满腔怒火却只得到了一句问安之词,心中怒气更盛,他顾不得维持平日里的温文形象,伸手一把抓起杨氏刚整理过的衣襟,怒声质问:“说!是不是你干的?!”
“妾身干了什么?”
杨氏垂下眼帘反问。
衣襟被抓,脖子被勒得通红,她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依然还是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倒是丫鬟红鹭忠心为主,立马扑倒跪地,红着眼为主子求饶。
“大爷明鉴,这件事不关大奶奶的事,是世子夫人自己做出的决定,大奶奶她自始自终什么都没说过。”
谢服怒气一滞,梗着脖子说不出话来。
他有胆子揪着杨氏的衣襟质问,却从没想过要去望舒院闹。
眼看他冒出青筋的手逐渐松开,这场闹剧即将落下帷幕,向来老实温吞的杨氏,倏然一反常态,出言反驳。
“不,我说了!”
她缓缓掀开眼皮,用她那双无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谢服,道:“夫人要我去账房支银子,我说那五百两银子不能由我去拿,因为只要经了我的手,不管是什么物件,大爷都会万般嫌弃。怎么?难道我说得不对?”
说罢,她还轻轻勾起了唇角。
“!!!”
她脸上的脸上讥讽意味那么明显,谢服想不看清楚都难。
“你、你是故意的!”
谢服气到发抖,“你知道秦家家风严谨,秦氏肯定无法忍受我嫌恶正妻,你故意那么说,就是为了坏我的好事!”
杨氏哼笑,“是又如何?”
“贱人!贱人……杨氏!你个残花败柳,竟敢如此猖狂,反了反了,你要反了天了!”
谢服脸色发紫,五官狰狞扭成一团,他一边破口大骂,一边用力推开杨氏,将她整个人重重掼倒在地。
“大奶奶!”
杨氏推开跑过来想要扶她起身的红鹭,撑着胳膊自行站起身来。
再次看向谢服,她眼神忽变,终于穷图匕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