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月雀跃道:“我记得有天早晨,姐姐临出门时,冲姐夫大声喊,要他记得要去对面巷口的徐记布店,买两匹蓝布回来给爹娘做新衣裳。”
秦苒心中咯噔一响。
徐记布店也有!
“那你知道杏雨巷最好看的姑娘叫什么吗?”秦苒又问了。
这次随月想了许久,最终还是摇头了。
沉默了片刻,秦苒起身,将随月带进隔壁厢房,在她耳边小声交代了几句,便道:“待会儿我让人套马车送你回去住几天,你姐姐若是不忙,就让她明日过来陪我说说话。”
随月绷着小脸郑重应是。
李家。
钱氏吃完早饭,便一手拿着蒲扇,一手抱着才三个多月的大胖孙子,坐到了堂屋廊下。
眼睛时不时往院子左侧、堆满木头的棚子里瞟。
棚子里,她男人李木匠,此刻正带着赘婿刘昌做木工活儿,他们两个人都很卖力,脸上挥汗如雨,只是李木匠手脚灵活,做起木工来行云流水,刘昌却笨手笨脚,屡屡犯错,把钱氏看得眼皮子直抽抽。
又看了一会儿,钱氏悄悄叹气。
这都学了一年多了,还是这个样子,看来他真是没有做木匠的天分。
其实刘昌人挺聪明的,他是个孤儿,自小在市井混迹着长大,若是不聪明只怕早就饿死冻死在外头了,哪能长成如今这么个牛高马大的样儿?
可惜糙汉做不来细活,木匠这行当他没戏,得寻摸点别的活计给他做才行。
钱氏正在为女婿的前程发愁时,一辆模样不起眼的马车,缓缓驶过人流如织的槐荫大街,转入杏雨巷对面的槐花巷,最后停在了李家门口。
“爹、娘,我回来了。”
小姑娘脆铃般的声音传入耳中,钱氏猛然转头,便看到了小闺女随月从马车上一跃而下的身影。
“你这丫头,怎么总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钱氏嘴里数落着,脸上却笑开了花,立即用蒲扇替孙儿遮住太阳走出廊下。
李木匠和刘昌也放下手里的活儿,走了过来。
“娘~闺女这些天可想您了。”
随月只顾着冲到钱氏面前撒娇,那边刘昌已经和赶车的把式搭上话了。
随月在钱氏身边腻了一会儿,总算想起什么,连忙转头道:“爹,姐夫,快帮忙拿东西,夫人让我给家里人带了好些东西,都在车上放着呢。”
李木匠笑着点了点头。
刘昌则道:“不忙,我和爹先去洗把手,小妹,你和娘赶紧招呼孙叔进屋喝茶吃点心。”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他就与公府的车把式互通了姓名。
李家人招呼车把式喝了茶吃了点心,妥善将人送到门口,看着人驾着马车走远,这才开始清点秦苒送来的东西。
秦苒送来的东西确实挺多的。
除了一食盒新鲜出炉的糕点以外,还有几斤上好的茶叶,几十斤海产鱼干,一包碧波潭藕粉,一匣子胭脂水粉,这个肯定是给随云的。
另外还有几匹上等绸布,几套给小娃娃做的虎头帽虎头鞋,这是公府针线房做的,并非秦苒的手艺。
她身份贵重,手艺从不外流。
这些东西,大多都是市面上有钱也买不到的好东西,也就是秦苒那样的身份,才能大把大把的往外送。
钱氏粗略扫了几眼,便撒开手让李木匠和刘昌去归置这些东西,自己则将随月抓到一边,问她突然回来是不是夫人有什么交代。
“娘,您可真聪明。”
随月随口拍她娘一个马屁,啃了口香香甜甜的糕点,便道:“夫人说让您和大姐帮着打听个人,说应该是个好看的姑娘,好像就住在咱们对面的杏雨巷。”
钱氏问:“那姑娘叫什么名?”
“顾欣兰。”
“行,那娘待会儿就出去打听打听。”
钱氏抬手抿了抿鬓发,打算这就收拾收拾出门,去找附近的长舌妇说道说道。
那边走过来放东西的刘昌,听到了一截话尾巴,大大咧咧凑过来,问钱氏:“娘要打听什么?要不要跟我说说,兴许我能帮上忙也说不定。”
“你耳朵倒是尖。”
钱氏瞪了他一眼,心里却想着,女婿从前就在城南四处瞎混,便是他们家现在的院子,也是他寻摸到的,兴许他真的能帮上忙也不一定。
这样想着,钱氏又拿眼去瞟随月。
随月会意,道:“告诉姐夫也不妨事,夫人说了,不是多要紧的事,只要别往外头说就行。”
听到这话,钱氏心里有了计较,于是就问刘昌:“咱们对面巷子里,有叫顾欣兰的漂亮姑娘吗?”
“顾欣兰?不就是顾老三家,那个去年年底被朱秀才退了亲的二闺女吗?”
也捏了块糕点在吃的刘昌,想都没想,张口就来。
钱氏纳罕道:“你还真知道啊,那你给我说说她的情况。”
刘昌长腿一跨,往桌前的长板凳上坐了,便道:
“她爹顾老三是靠担水为生的,家里穷得叮当响,顾欣兰这两年摆摊卖过豆糕,我在大街上遇见过几回,都说她模样长得挺标致,就是瘦了些。听说豆糕是她自己做的,手艺也还不赖,别的就没什么了,就是被朱秀才退亲那会儿闹了笑话,到现在都不怎么敢出门,摊子也没见她摆了。”
顿了顿,刘昌又笑嘻嘻地向钱氏献媚。
“娘您还想知道些什么?要不我再出去打听打听,保管我出去跑上一趟,回来您就啥都清楚了。”
钱氏拍了拍孙儿的襁褓,笑着回他:“行啊,那你今天就出去逛逛,把他们家的事儿都打听清楚,记住别太刻意,叫人瞧出来了不好。”
“得咧~”
刘昌出了趟门,回来时果然如他所言,将顾家里里外外打听得一清二楚,第二天一早,李随云没往铺子里去,而是揣着一肚子消息,来到了秦苒跟前。
“她与谢服早有来往?这事儿你能确定?”
绣楼旁的临水阁台中,端坐在石凳上听李随云讲述许久的秦苒,声音有些失控。
李随云目光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点头道:
“确定的,顾欣兰连着几个月,月月去祥兴车马店送豆糕,前些天还被人瞧见她和车马店的东家关起门说话,我听我家刘昌说,祥兴车马店就是谢家大爷的产业,那人瞧见的东家就是谢家大爷,错不了。”
是错不了!
这个情节书中也有。
自从与女主角偶遇后,男主角便对她上了心,为了与她相见,特地向她定了豆糕,女主角每次送豆糕去他名下产业,两人都会遇上,看似凑巧,其实是男主角有意为之。
两人关上门说话那次,男主角表露了自己想纳女主角为良妾的心意,而女主角心中仍有疑虑,并未立时应下,直到后来父亲病倒无钱医治,才求到了男主角这里,答应入府为妾。
秦苒还知道,谢服名下确实有一家名为祥兴的车马店。
那是他几年前大婚时,府里拨给他的,也是他名下唯一的产业。
都对上了!
一阵强烈的心悸感袭来,秦苒只觉得头晕目眩,大热天里居然出了一身冷汗,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昨日让人送走随月,她神色如常地渡过了一整日,到了夜里梦境如约而至。
这一次,梦境似乎变长了许多,她终于看完了整本书,也彻底明白书名中的咸鱼,并不是那种腌的咸鱼,而是一种与世无争的生活态度。
整本书以女主角顾欣兰的视角展开,通篇大白话,笔触温馨,细水长流,没有太大的波澜,顾欣兰不争不抢,安分守己,却在不知不觉中拥有了一切。
然而,就是在这本看似处处温馨的书里,秦苒却窥见了极为可怕之处。
前面都对上了,那后面呢?
也会一一对上吗?
【老公爷沧桑而悲怮的视线从一众小儿脸上划过,最终停在了顾欣兰的小儿子谢珂脸上,见这孩子五官隽秀,眉眼间透着些许清冷,老公爷强忍悲痛,心中想着:虽远不及他的朝儿,但有个一二分相像便是他今生最大的福气了。
想罢,老公爷抬起拐杖,指着谢珂道:“就他了,名字要改,我准你过继到朝儿名下为嗣,承袭爵位,继后香灯,以后你就叫谢准。”
至此,谢准成为了已故世子夫妇的嗣子,而顾欣兰也因此更进一步,成为了谢服唯一的贵妾,荣华富贵一世享用不尽。
——全篇完。】
书中结语仍历历在目,秦苒不是主角,书中与她有关的描写少得可怜,可即便如此,这本书也写尽了她与谢朝的一生。
这哪里是本写风花雪月的闲书?
它分明就是一本命书。
那些被一笔带过的字眼里,轻描淡写的主仆对话里,全都埋藏着命运的脉络。
她将来会一尸两命,早早死于妻妾之争;谢朝会在外放途中遇难身亡;她的斐姐儿会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女,孤孤单单地长成一副刻薄寡恩的性子,最后被个落第举子轻易哄骗,舍家私奔而去,从此了无音讯!
这……不可能!
作者有话要说:呜呜呜~统共4个收,还掉一个,呜呜心态崩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