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宝玑自忖,要她忘记一个男人?不算什么难事,既然这狗东西不着痕迹就消失个无影无踪,那么着实没必要惦记他。
只是过了没多久,崔七便押着崔六过来了。
“郡主,”崔七一脸义?愤填膺,对?诧异的崔宝玑道,“正是这狗玩意儿,向崔公告发了十四,当时崔公得知以后,便与十四谈了一番话,之后十四才消失的!”
崔宝玑顿时胸口怦怦直跳,“你说什么!爹找过十四?”
崔七递出去一脚,带上崔六的膝盖弯,将他轻飘飘一下踹跪,“正是这么个背信弃义?的玩意,向崔公多嘴,郡主和十四好上了,崔公听见了大发雷霆!”
不必多言,崔宝玑想自己已经完全懂了!
他爹是个泥古不化?的死脑筋,定然是觉得十四与她不相配,用手?段逼迫他离去!
崔宝玑无暇再管崔六,抛下两人?直奔崔家找自己亲爹。
崔公正与管家在正堂饮茶,谈及与太?原李家的婚事,忽便见得崔宝玑风风火火进来,崔公吓了一跳,茶盖在杯沿擦出清脆的动静:“小……小玑?”
崔宝玑恨恨然不平,攥紧袖中垂落的双拳,眼冒红丝,犹如喷火:“你把十四弄哪去了!”
崔公眉心一跳,本以为女儿问?的是谁,原来是……十四。
他扭头,和身旁的老?伙计对?视了眼,满眼写?着老?狐狸的狡猾。
“咳咳,崔十四居然癞虾蟆想吃天鹅肉,染指我的女儿,我岂能容他!小玑,你的未来夫婿,是太?原李氏的李矅,莫要为了区区一个崔十四,就耽误了人?李矅。”
崔宝玑恨得跺脚:“谁要李存照当夫婿!我只要十四!你把十四还给我!还给我!”
女儿大了以后,就再没这么撒泼过了,那管家见了,居然在笑,崔公也是极力忍住,只是眉眼依旧折出了一道浅浅的弧度,他朝崔宝玑故作沉吟道:“小玑,不过短短两月,你竟真的喜欢上了那个侍卫?这未免……也太?快了些。”
快到,他老?脸朝着人?都无处搁了啊。
崔宝玑不屑于隐瞒,眼眶泛红,尖锐的指甲陷入了肉中,疼得钻心。
“感情之事,一面就注定了。我就是喜欢十四,爹,你快告诉我,你将十四弄到哪去了!他……他那么可?怜,孤苦伶仃的,倘若,倘若……”
倘若他被别的女子捡回去了呢?
倘若他熬不住外边的风雪呢?
她可?怜的十四……
“女儿啊,”崔公叹息,道,“其实我也没有对?他说什么呀,就说他配不上,趁早断了对?你的痴念头,他可?倒好,自己就走了。”
“不可?能!我不信!”一定是父亲用了威逼的手?段,他逼着十四离开的!
这阖府上下,谁又都知道,因?为区区一个侍卫,现在郡主和崔公已经闹翻了,不可?开交。
崔公好几次朝管家诉苦:“为了女儿这门姻缘,老?父亲我付出太?多了……”
管家只好拍着崔公背,连连称是。
眨眼就到了年底,崔公寿辰已至。
崔家将这事办得风风光光的,清河但凡有些名望的,都被请了来。崔公想着也是该给女儿一个台阶下下,让她母亲亲自到崔宝玑府邸劝她。
自打失去了崔十四,清河郡主便似内里换了根芯,从前最爱女扮男装出去招摇了,现今将自己关在府宅里已有数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只一点,她还没忘了把身边的人?全派出去,满天下地寻找崔十四。
她母亲对?她也是劝之不住,连连叹气,最后只说道:“李存照来了,他在前厅等你。”
崔宝玑坐在罗汉床上蜷曲的双腿闻言蓦然距离颤动。
李存照。
皆是因?为此人?,父亲棒打鸳鸯,逼走了十四。
她若不今日?当着诸位宾客的面,狠狠地拆他的台,让他趁早滚出清河,她就不是清河郡主!
崔宝玑整个斗志昂扬起来,咬牙道:“母亲放心,女儿自会将自己收拾好,到崔家给爹贺寿去!”
见她满眼火光,分?是怒到极点,她的母亲心有戚戚,也不敢再劝,之后便走了。
崔宝玑起身,将自己飞快地拾掇好,正要找几个得力的武艺高强的侍卫,一起出门去会一会那李存照。
她边走边给自己腰上缠鞭子挂匕首,不料还没出拱门就迎头撞上一人?,正磕在那人?的胸膛上,她呼痛一声?,倒退了两步,那人?飞快地抢上前来伸臂一把环住了她可?怜的腰肢,崔宝玑正要呵斥谁人?胆敢如此大胆,一眨眼,面前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张熟悉至极的黢黑面庞。
她竟是第一次发现,这个可?恶的东西,居然生得浓眉大眼,高鼻红唇,若非脸色黧黑,鼻梁上顶着一团密密麻麻的斑点,只怕,大小也是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
他竟敢撂下自己独自跑走了那么久!
崔宝玑惊喜交集傻眼之际,很快想了起来这人?的可?恨之处,顿时满腔艰酸苦水,眼眸溢出了水光,伸手?用力将他推开,扶住拱门石壁,狠狠地喘气起来:“你这个狠心薄情的小鬼!你怎么回来了!”
他脸色慌张,“郡主。”
上前,走到她面前,伸手?就要拿衣袖给她擦眼泪,崔宝玑恶狠狠将他蹬开:“臭男人?滚蛋!”
也是这一蹬开,崔宝玑便意外发觉,怪道今日?觉得他有所不同,原来他今日?的装束竟十分华丽,整个人?套在金线牡丹纹月白长袍之中,墨发以白玉嵌金冠拢住,簪碧海玳瑁,腰间悬着一块名贵的连她也看不出来出处的色若羊脂的牡丹玉佩。
看清楚来人?究竟是怎样一副打扮之后,她的声?音哆嗦了两下:“十四……”
他听话地走上前,伸出衣袖,再一次尝试给她擦眼泪,崔宝玑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边上,双眸却愣愣盯着他抬起的衣袖上精工细绣的牡丹图案,恍如出神,蓦然,她再度将他用力推开,这一次,她的脸彻底沉了下来,不是方才那种惊喜交集故意地哄他之感:“你到底是谁!”
她应是猜到了。
自然了,他今日?也不打算瞒着她。
从一开始,就算到了有今日?,他会亲口告诉她的。
但是,他却万万没有想到,在他正要开口之际,随从穿过九曲回廊而来,好不容易寻到了这里,因?瞧不见墙后的郡主,只见到他一人?卡在门中,扬声?便道:“世子,崔公那边发了话,请我们过去吃酒呢,您不是还要给老?岳丈拜寿嘛!”
崔宝玑当时浑身犹如被雷电劈中,整个身子都麻了。
但凡还有一点的神智在,都不会听不出面前之人?,到底是谁。
可?是,她还是要他一个亲口回答。
崔宝玑战栗抬眸,浑身冷得发抖,牙关打颤:“你是李……李存照吗?”
“郡主……”他试图再如从前那般,低低地呼唤她,抱住她的肩膀,但,终究是没有得逞。
“说!”
李存照无奈,失笑:“是的。我是十四,也是李存照,郡主,我并非有意地欺你——”
话音未落,清河郡主手?快地从腰间抽出了一柄匕首,反掌抵在他的胸口,“你若再靠近一步,我便真的杀了你。”
秀眸黑沉,蕴含杀机。
这并不是玩笑。
李存照偃旗息鼓,身后的侍从登时也要撕破脸拔剑相向,李存照霍然胸口一震:“退下!”
“世子……”
“我的话听不?白么?退下!”
李家的侍从便听话地从园中退了出去。
崔宝玑却没撤下她的匕首,眼白之中爬满红丝,热流将要冲出眼眶滚滚淌下来,但居然被她生生地噙住了。
“呵,世子,好大的威风。原来在我的侍卫队中做小伏低,真是委屈了你。难怪今日?衣锦而来,等会儿还要去我的侍卫队里和他们好好地显摆一场对?吗,看啊,从前和你们同吃同睡的崔十四,原来是我太?原李存照假扮的,意外么?我之所以乔装成一个傻小子崔十四,就是为了骗那个傲慢的不把我放在眼底的崔宝玑,非要她跌个跟头,成为我掌中物?不可?。”
李存照,你是这样想的吧?
你怎么敢辜负我!
欺负我,戏耍我至如此境地!
是否今日?,我若与你在崔家堂上,朝父亲跪拜下来请他成全你我二人?的婚事,我丢尽颜面,成为全清河的笑柄,你便能够如意了?
“郡主,我喜欢你,并不是因?为——”
“休要再说这些假话!”
崔宝玑再也不愿这个满口谎言的骗子,再用他的花言巧语将自己哄得团团转!她再也不要喜欢他!
刀锋贴着李存照的胸口,稍一倾斜,便抵入了肉中,一团血色从名锦之中渗出,污开了衣襟上那金线勾勒的盛放牡丹。
李存照的脸上显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伸出手?握住她柔荑,却被她挣脱,他握住那刀柄,低声?自嘲着说道:“不管我如今说什么,你都是不肯原谅我的。那么我便再说一句话,你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我要告诉你的是,清河郡主,李存照从数年之前便开始仰慕于你,当我得知崔公有意择我为婿时,我不胜欢喜,只盼?日?,便三媒六聘,花车十里,迎你过门,但我显然是没有得到郡主你的青睐。你拒绝了我。故而我与崔公商议,扮作你的侍卫亲近你,只是希望,剥去太?原李氏光环,你能对?我有所改观……”
他没说一句,那衣襟上的血色便越深,直至最后,整个胸口都洇开了大团的深红。
崔宝玑直愣愣地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李存照抽出匕首,抛在了地上,手?掌捂住伤口,便如从前还是十四时那样,呆呆地看着她:“郡主,你可?愿意原谅我?”
听他话中的意思,他扮成崔十四,似乎不只有他一个人?的功劳,他的父亲也掺和在了其中。
现今细细想来,那个管家自然也知道其中的奥秘,今日?她的母亲前来劝她,显然母亲也是知道的。
只怕这崔家上下,她竟是最后一个知晓的。如此,李存照何敢让自己原谅他!
她永远也不会原谅,一个将自己玩弄股掌之上,戏弄自己感情的人?!
崔宝玑侧过身,手?扯住了身前吹落的一根枯死藤萝,冷冷地喝道:“滚!从今以后,你若再敢来清河,休怪我不念崔家与李家的旧情!”
“……”
身后久久没了动静。
崔宝玑一扭头,他的脸色因?为失血已经变得雪白一片,唇瓣也失去了颜色,到了这一刻,她竟还是为他牵动,不忍,她恨自己的无用,用自己毕生的自负强装起冷硬,道:“找你们李家的部曲止血去吧,就算是死,也别死在我的府邸,脏了我的地。”
作者有话要说:李存照有黑娃子和白娃子两幅面孔惹。
黑娃子绝对是将他的灰狼属性给封印了23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