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夜紫被发配前往朔州,卢氏忧心如焚,自是不能不跟去,因此?等燕昇一出狱,她便辞别丈夫,跟了燕夜紫前往朔州。
朔州路上,燕夜紫被套上了枷锁镣铐,蹲于囚车之中,一脸灰败颓丧,几度想要自杀。可?是出了长安城没有多久,她的囚车便被卢氏追上了,燕夜紫扒住车门朝后回望,只见卢氏慌不择路地赶来,手中拎着两只大包袱,她一下愣住了,热泪盈眶。
在家中二十年,到底还是父母最偏疼自己!
卢氏无法说法官差将她释放,便撒泼耍赖,蹲在燕夜紫的囚车外,陪同她一路前往朔州,见女儿憔悴消瘦,卢氏更是悔痛万分:“都怪我,娘没本事?保护阿墨,教阿墨受苦受难!”
“这不怪娘,这怎么能怪娘!”燕夜紫现在对卢氏充满了感?激,连忙摇头,说道,“要怪,只能怪燕攸宁那个贱人!我当初怎么没有在青霞山埋伏人手杀了他!”
卢氏一听这话,也怔住了,久久无言。
燕夜紫自忖如今母亲都已经?跟自己出来了,说话再没了顾忌,眸光阴狠,双手近乎要将囚车的木栏抓下一片纷飞的尘屑:“如果不是李苌阻拦我,限制我的自由,我当年早该那么做了!也怪我情?敌大意,以为她都瞎了眼睛,也困在青霞山,那个死马奴也死了,她这一生?也就这样完全不如我了,才轻易放过了她。”
卢氏嘴唇哆嗦着,万没想到,阿墨的心头竟然?藏着如此?歹毒的念头!
难怪从前,阿胭就极不喜欢阿墨,她那时只以为,是因为父母偏心,导致她们姊妹离心。但她和?燕昇都没什么办法,就算是各归各位,可?阿墨才是他们养在膝下十几年倾注了无数心血的女儿,阿胭在卫氏的手底下养着,脾性孤傲偏激,虽然?当时有所收敛,但,她就是没法将她当作真正亲生?的女儿。
可?没想到,阿胭从小吃足苦头,将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荣光全部让给了阿胭,她可?不欠阿墨,青霞山那时,更是还从没有对阿墨有过任何倾轧歹念,而燕夜紫的心中,却藏了这么阴狠的邪念!
本自同根生?,她为何如此?!
一时之间,卢氏望着自己一手拉扯长大的女儿,说不出话来,心中却直是不寒而栗!
燕夜紫久等不到母亲回话,一扭过头,却见卢氏怔忡望着自己,神色复杂难言,先是诧异,随即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何话,便着急道:“娘,我说错了,是今天,今天我们都要流放到朔州去了,我……我好?恨!太恨了!这才说了胡话!”
卢氏轻轻摇头,脸色难看地叹了一口气。
“现如今想来,不怪阿胭。父母子?女一场,却本来就没什么情?分。”
燕夜紫不肯同意,“不是这样的!爹娘,你?们好?歹生?了她养了她一场,在夏国公府,可?没少?了她的吃喝,现在她不报父母深恩,就将我们一家赶出长安,这算哪门子?的女儿!她就是恶毒!”
卢氏苦笑:“我原本就不同意你?父亲的行事?作风,先前倚仗国丈的身份横行霸道,劳民?伤财,还得了一个贼头的罪名,按新朝的律法,该判处死罪,你?看那太师和?尚书令,不就已经?伏法了吗?至于阿墨你?,是前朝的妖妃,曾经?投靠戚梦白?那个乱臣贼子?,朝中对你?喊打喊杀的也有不少?。现今她将我们发落到朔州,留下了我们的性命,我看也不能再多作要求了。”
昨日?接燕昇出狱之后卢氏才想明白?。
因为回到国公府,仅仅只是收拾行李的间隙,那长安百姓便蜂拥而至,将府门堵得水泄不通,烂菜叶撒了一地,甚至有泼粪、洒狗血的,人人叫骂,个个想他们一家以死谢罪。卢氏惊惶变色之下,这才明白?,燕攸宁肯放她们一条活路,定?也顶了不小的压力。长安是决计待不住了,不如前往朔州另谋出路。
情?知母亲说的是事?实,可?燕夜紫还是不肯认同,尖锐的虎牙将下唇磨出了血痕。
她一败涂地,都拜燕攸宁所赐,这一生?燕攸宁都休想再与他们家有任何干系了,就让这个罪臣之女去坐那个烫手的后位,与那个下贱的马奴双宿双飞去吧,没人再稀罕!
……
霍西洲行军神速,与广陵王在淮河岸边一战获得大捷。
此?战告捷,同时也奠定?了长渊军横扫扬州的胜利,霍西洲率领的铁骑,行舟涉水而下,一路联合各方投降的州牧藩王,连横一气,荡平扬州。
不过区区半年,战事?便已收尾,在这关头,霍西洲却秘密回到了长安。
燕攸宁正和?久久在葡萄藤底下玩耍,久久仰着小脑袋数着木架上挂着的一串串清凌凌的水葡萄,大眼睛眨也不眨的,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哗啦啦流下来。
这时宫人来报,说是陛下回来了。
燕攸宁立刻站起了身,宫人转口又道:“陛下受了重伤。”
燕攸宁再也坐不住,将久久丢给抱琴,便犹如一阵风冲进了太晨殿。
几名太医会诊之后,为霍西洲处理了伤口,并开了药方子?,正见到皇后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对视几眼,这才缓缓退下了。
燕攸宁呼吸凝滞,几乎不敢喘口气,脚步颤颤巍巍地朝他所躺的床榻靠了过去,没等到走到,双膝便先一软,跪倒了下来。
榻上,霍西洲听闻动静,睁开了漆黑的眸,转头看向燕攸宁,她瘫坐在地,哭得像只花猫一样,动也不敢动,唯恐惊扰了自己养伤般,他不禁好?笑:“宁宁,你?怎么坐地上了?过来。”
她这才慢吞吞朝他爬了过去,直至爬到他身旁,方才小心翼翼地去掀他的被角,要看他的伤:“这是怎么了?啊?”
霍西洲任由她看,直到燕攸宁将被子?推下去一半,这才看到他腰腹上一扎长的伤口,用绷带缠上了,也不再流血了,可?禁不住豆子?大的泪珠直往下滚。霍西洲看了直笑,摸摸她的脸蛋,道:“不疼了,就是小伤,李图南将我打晕了送回来的,说要让皇后疼疼我……哪里那么娇贵,我受过的伤比这厉害的多了去了。”
她不肯信,哭个没完。
霍西洲为了取信她,便信口捏造:“是真的,还不如娘子?的皮鞭甩在我身上疼。”
燕攸宁哭得更厉害了:“原来我以前这么坏!”
“……”
他一时没了言语,燕攸宁爬了上来,趴在他的手臂边哭到发抖。
等她好?不容易哭完,眼眶通红地抬起小脑袋,正好?与霍西洲漆黑深沉的眸光对视上,慌乱无比,将眼睛里的泪光擦去了,樱花般颜色的唇瓣嘟得老高,霍西洲见了,只好?从实招来:“宁宁,我是受了伤,不过不严重,早在扬州的时候就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否则你?见那些太医怎敢就这么轻易地走了?不过是胜局已定?,我离开长安太久,这边人心不稳,李图南便贸然?将我打晕送了回来。你?放心,休养半个月准没事?。”
燕攸宁的嘴唇还没放下来,但心却放下来了,这才肯乖乖点头。
“那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霍西洲见她粉嫩的唇嘟着,可?怜又可?爱,心中哪有半分食欲,笑道:“想吃宁宁。”
燕攸宁一听炸了毛:“什么时候了!你?还想这些!臭不要脸,能不能收敛一点!”
霍西洲不停她话,将她扯到近前来,任由她趴在身旁,微微侧过身,将她的嘴唇咬住,以吻封缄。
在他的臂膀钳制之下,燕攸宁又不敢挣动,怕动了他的伤口,只好?任由他长驱直入,唇舌交缠。
稍松开时,他抵住她的雪额,目如朗星,缀着温柔笑意:“只想这么吃。”
她一时臊得脸蛋通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霍西洲见她不好?意思了,又道;“不过,也想那样吃,可?是我短时间内恐怕动不了,如果宁宁想的话,只得自己来?”
“……”臭不要脸的。燕攸宁暗暗腹诽。
夫妻俩在榻上小卧,到底除了亲亲抱抱没干别的没羞没臊的事?,这两年来聚少?离多,彼此?只有说不完的话。
项家祖上是在江南,但霍西洲自出生?后,便没怎么去过江南,此?番前去扬州,倒是增广了不少?见闻,回来一一说给燕攸宁听,她对杏花烟雨的江南则更是向往,听到最后,扒住霍西洲臂膀央求着一定?带她去一次,霍西洲承诺,将来有机会,定?带她,还有久久,他们一家三口下江南游山玩水去。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天下一统,江南一带必须彻底划入大晟。
燕攸宁这才明白?,霍西洲骨子?里对于扬州的征伐之心,更甚东淄等地,除了因江南富饶美?丽物产丰盛以外,更多的,却是因为项氏一族的出身。
大晟建国并没有多久,霍西洲虽承袭前朝帝制,却未设祖庙。
比如他的名字,还没有刻入大晟的君王牌位之上。
燕攸宁问他,可?是愿意姓项,还是姓霍。
至于久久的大名,则更应当及早定?下。
霍西洲道:“我母亲是西圣国人,她的霍姓并非本性,只是随意汉化而来,既然?如此?,我自然?是姓项的。只是当年,项家族人遭到李周天子?的杀戮,父母不得已将我藏起来,隐姓埋名,以躲避追捕。”
燕攸宁惊奇:“夫君,这么说,你?其实另有一个名字?”
霍西洲朝她颔首:“自然?是有的。我写给你?看。”
燕攸宁立刻要翻身下床去寻找纸笔,但被他拦住,她怔了怔,只见他将自己的小手拉过去,以指为毫,一笔一划地在上头书写了两个字:
项戢。
单看这个名字,有止戈停武之意。
相信,这是父亲项昀对霍西洲寄予了美?好?的期望,愿他一生?不再背负仇恨,平安顺遂。
但是他们却万万没有想到,霍西洲一腔孤绝之勇,百折不回,硬是走到了今天,将百年前便该属于项家的荣光一一带回。
相信公公他们九泉之下,应也瞑目了吧。
“很好?的名字。”
燕攸宁反扣住他的手,在他的唇边轻轻一吻。
“对了,咱们的久久是不是该有个大名了?”
这可?是未来的太子?殿下,怎能长到两三岁了,连个正经?像样的名字都没有呢?
霍西洲汗颜,笑了下:“是我的过失,我读的书没有宁宁多,他的名字宁宁来取吧。”
既然?如此?说,那燕攸宁就老实不客气地接下了这个任务。
“那就叫鸿初。取鸿蒙初辟,天地气象一新之意,你?看如何?”
“我看正合适。”
霍西洲仰躺在褥间,原本偏薄的携带几分锋利的唇微微上扬着,口吻宠溺,仿佛无论她说什么,他都不会有半个反驳的字。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完结正文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