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夕,霍西洲一匹快马行出山谷,谷口?汇聚了数万之众,等候着长渊王示下。
霍西洲举方?天?画戟,银钩划下流星般的寒芒。
“取酒!”
在他身后,立刻有人抱出了大坛的酒水和?一叠一叠的陶碗。
酒是?窖藏多年的高粱酒,色泽鲜红如血,霍西洲取酒,与他出生入死的长渊军将士也殊不客气,只?要抢到了碗,都给自己满盏。
“来!”李图南上前一步,喝道,“讨伐不义?李周,复我项家江山。不夺玉玺,势不回还!”
“不夺玉玺,势不回还!”
将士兴致高昂,举戈高声叫道。
众人正要酣畅淋漓地痛饮这一碗水酒,蓦然一个清脆的嗓音,虽然声音不大,却清楚地传了过来:“等一下!”
他们睁大了眼睛好奇地向着谷口?看去,只?见王妃一人一马,红袂如血色酒光般荡漾,徐行而出。
她策马到了霍西洲的身旁,在他的目光一动不动呆滞地看向自己时,她转眸对李图南道:“给我也盛一碗。”
“王妃?这……”王妃身娇体弱,怎能随军同行?何况还有那个还不会爬的小主公,王妃难道要撇下他?
燕攸宁道:“我来给将士们践行。”
原来如此。
李图南的一颗心落回肚子里,欢喜一笑,“王妃等着!”
他立刻将多出来的一只?碗拾起?,正要倒酒,长渊王沉沉道:“李图南!”
李图南被吓得手一停,单纯无害的眼睛眨巴了两?下,看看王爷,接着看看王妃。这两?人像是?怄气一样,谁也不服谁,搞得他们当?下属的,很不好做。
索性他就先停下来,等他们夫妻先争个长短再说。
霍西洲对燕攸宁道:“你怎么?醒了?”
燕攸宁哼了一声,道:“昨天?你故意灌醉我的事,不跟你计较。让他把酒拿来!”
霍西洲无奈地呼出口?气:“宁宁,这是?阵前动员,你切莫胡闹,一会儿醉了,谁送你回去?”
“反正不劳长渊王大驾,我自然是?能回去的。”说罢,她对李图南清叱一嗓子,“把酒拿过来!”
这回李图南不敢不听了,不过,他观摩王爷那泛青的脸色,折中一下,只?倒了小半碗,便拿到了王妃马下,王妃生猛地一臂将酒碗抄起?,对数万云云而立的将士朗朗说道:“李苌之君位,乃窃国?所得,来路不正,遂荼毒天?下,乱国?殃民!三贼头挟天?子而弄权,蛊惑人心,残贤害良,窃盗鼎司,倾覆重?器。长渊军此战出,乃民心所向,以此制敌,何敌不摧,以此攻城,何城不克,必胜窃国?之大奸,还清平于后世!”
说完将碗中的酒水仰头饮尽,劈手,将陶碗砸碎于马蹄旁,陶片四溅。
王妃乃天?下一等的贤良女子,誓不做愚忠之人,不效命于无德天?子。况且王妃出身长安,乃窃国?大奸之一燕昇嫡出之女,尚且如此铮铮铁骨,立誓讨伐贼逆,自己等人更为热血男儿,岂能落于人后!
当?下,长渊军备受鼓舞,高声喊道:“王妃万岁!”
霍西洲一愣,只?见四下里如此高呼声四起?,竟是?前所未有之声势。
长渊儿郎已经摩拳擦掌,立刻便想要与那软弱朝廷一较高下了!
霍西洲看向身旁的女子,她享受着万人拥戴,也看向自己,眸中三分狡黠,三分得意,霍西洲不禁担心,伸手握住了她的小手,“头晕么??”
她现在正是?享受大家的拥戴的时候,没想到男人一出口?就是?这么?扫兴的话,燕攸宁瘪嘴,拉下了脸。不过,她现在还真的有点晕。
这破身体到底是?不如前世那具躯壳好使了,这么?一点酒喝完她就晕晕乎乎遭不住了,实在太不争气!
不过,为免教他分心,燕攸宁轻轻拂开?一掌,将他的手臂推开?,道:“我在长云,等着你回。你去吧。”
她转身,夹紧马腹,朝着山谷之中又悠悠晃了回去。
燕攸宁知道,这一去,怕是?要有两?三年难得再见,可是?就像他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她不能在这时候露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她除了是?她自己,也是?他的妻子,长渊军的王妃。她不能有一点点眼红和?怯弱,不能动摇军心,就算是?很想哭,忍不住,也只?能这样独自而回,当?所有人都看不到她的时候,才偷偷摸摸地去抹眼泪。
她听到山谷外浩浩荡荡的大军离开?的声音渐渐远去,停了马,在谷口?内一个人沉默地待了一会儿,随后,她也没有回小木屋,而是?一个人骑着马到了河边,去看成群结队的羊,那和?云朵一样乖巧温驯的白羊正在牧羊人的驱赶下,沿着河边行走,低头嚼着草叶。
天?高云淡,草场辽阔。
待了许久,心中的郁闷烦恼终于淡了许多,在抱琴她们的催促下,她这才调转马头,回了与霍西洲一道居住了几个月的小木屋。
久久已经在练习着爬,他的小短腿还不够有劲儿,但是?他训练得很认真,在他的练习爬行的草席边,有他阿父做的一只?小木马,他很喜欢那只?木马,总会趁着乳娘抱琴她们不注意地时候,偷偷摸摸地使出吃奶的劲儿去够那只?小木马,然后笨手笨脚地趴在上边,也不知道怎么?坐上去。
燕攸宁哭笑不得地将儿子拎起?来,将他放在他的木马上。
久久蹬着小腿儿,一会儿看娘亲,一会儿,又看向娘亲身后。
那个他很熟悉的,总是?会跟在娘亲身后的身影,这次却没有来。
燕攸宁知道他在看什么?,屈指,轻弹他的额头,“久久,你没爹了。”
“……”抱琴她们在后边,不知道说什么?好。
幸好小九九还不懂得,他怎么?一夜之间?就失去了他的亲爹,而且恐怕要很久才能再见到。小孩子还不懂得思念这种情?绪,但是?大人懂得,她们看着王妃拼命挤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明明心里头难受却还要装作无事发生,心里便也难受至极。
“王妃……”
燕攸宁回过神?,她坐了起?来,强颜欢笑,抹了一把脸,道:“这个男人终于走了,我该趁这个时候好好做点儿我自己的事,对了,项伯上次不是?问我,长安如今时兴什么?吗?我有手有脚的,不如就好好地指点一下,把这个与世隔绝多年的长云变得更好!我要让每一个像项伯这样的老人都能衣帛食肉,每一个像我们这样的年轻女子都有华美的丝绸襦裙穿,现在的中原已经流行炒菜了,而长云还是?以烤和?炖为主,咱们要干的事情?还多得很呢,我没时间?想男人!咱们现在就走!”
燕攸宁说干就干,利用自己长渊王妃身份的方?便,将长云的妇女全部号召了起?来。
这片山谷四季如春,事宜养蚕缫丝,只?要顺应节气调整自己的步骤,制作的丝绸肯定不能比长安差!
……
祖庙卧榻,鼾声如雷。
而长渊军已经兵临城下。
一声惊雷响起?,战报传回长安、
“大势不妙——”
“陛下,边境已失一城!”
“陛下,边境麟州、古昉、胶西已经全部沦陷,长渊军的目标,看来是?长安!”
李苌从美人帐下的睡梦之中惊醒,听到最后的那句“长渊军的目标是?长安”,李苌睡意全无,再也不能安枕,他立刻套上鞋袜,不顾身后娇滴滴美人的殷切挽留,大步出了寝殿,喝骂道:“太师呢!叫太师速来见朕!还有燕昇!”
太师步入太晨殿,还没来得及下跪行礼,被劈头一只?砚台砸在脑门上,顿时红肿。
“臣罪该万死!”
李苌来回踱步,神?色焦灼,“你当?然应该万死!”
见他身后燕昇也跟了进来,将这两?个老贼凑成一对,李苌更气:“你们不是?说,你们在招兵买马吗!人呢!朕要看到朕的军队!为何边防无人,让那霍贼长驱直入!你们不是?说,有了兵马,朕可以高枕无忧么?!”
太师与燕昇对视一眼,一时间?,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
李苌的眼眸黑沉了下来,“还是?说,你们就像民间?百姓口?口?相传的那样,招兵买马并?不是?为了大周,为了朕,而是?为了你们自己!你们招募的兵全是?你们的私兵?”
李苌虽然流连美色,但毕竟还没有闭目塞听,这事瞒他不住。
太师一口?承认了下来:“陛下莫急,臣必殚精竭虑,为陛下解决此患。”
“怎么?解?”李苌心急如焚,叉着腰来回地走动,“你们说怎么?解?你们打得赢霍西洲吗?他现在就是?要反了,他要当?皇帝!要把朕从跟这个位置上拉下去!你们有什么?好办法!天?下皆知长渊军威名赫赫战无不胜,还没有开?打,大周的军队就已经输了气势!他现在连下三城,要是?照这个行军之速,用不了一年,长渊军的刀就架在我们的脖子上了!调兵!速速调兵!”
死寂之中,太师问道:“陛下,你有何兵可调?”
大周军权旁落,已有多年,现如今东南、西南各州牧都各自为政,早在先帝朝时,能够调动的兵马就很少。现如今可以调用的,恐怕只?有荆州戚梦白的军队。荆州那边抵抗西夷乱党已有多年,现在长渊军挥手掏空了西夷的底子,戚梦白正好腾出身来规划整合。
燕昇也正好想到了这一点,“旁的,只?怕也远水难解近火,不如就传旨戚梦白,让他带兵入京,前来救驾?”
李苌病急乱投医,立刻点头:“传旨,立刻就召戚梦白。”
“你们,还不将你们的私兵派出去,朕要将长安附近筑起?藩篱,任姓霍的马奴插翅也难飞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长渊军没有翅膀,但是,他们不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