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云水草丰茂,一?转眼到了盛夏,正值河畔牛羊成?群的季节,项氏的族人在这里繁衍生息已经百年,早已忘却了曾经自江南而来的旧习,入乡随俗地养殖起了牛羊。
项伯年纪长,但他家?里的牛羊是最多?的。
燕攸宁每每见了项伯家?白?白?胖胖的羊羔,就想起自己从前?在夏国公府的马场养的那头云朵,不禁心?生感慨。项伯见她目光痴迷,像是很喜欢小羊羔,便做主送她几只,她忙推辞,说自己无暇照顾小羊,而且她养得不好,只是喜欢,远远看着就很好了。
她坐在河边的一?块睡卧的青石上,眺望远处犹如绣在绿毯上的洁白?大花的羊群,吹着盛夏草原上连绵不绝的风,心?情舒畅无比,偷得浮生半日闲,难得有?机会不用在家?奶孩子,丢给孩儿他爹了。
看她那个男人啊,久久都这么?大了,他居然连换尿布都不会!燕攸宁看到都气死了,觉得霍西洲对自己的儿子就是不上心?!她非得让他带一?天孩子尝尝苦头不可。
项伯手底下有?两个帮助他管理羊群的人,经验非常老道,他们将羊群一?下便赶到了河对岸,让它们自由自在地吃草,羊羔温驯可爱,不时地发出“咩咩”欢声。
她勾起了嘴角,猝不及防,身后的青石上坐下了一?人,燕攸宁一?扭头,正对上霍西洲似乎有?几分埋怨的脸。她忍俊不禁:“你受委屈啦?”
霍西洲一?说起来就忍不住抱怨道:“儿子真难伺候,不过晚来一?步,就尿了我一?身……给他换尿片,他一?直哭,哭个不停!我听你的了,把拨浪鼓都摇断了!没用!”
见他一?脸认真地向她抱怨带娃有?多?不容易,燕攸宁又好气又好笑:“这才对,管生不管养算什么?爹,要不儿子以后都不亲你,不认你做爹了。就长渊王照顾小孩儿的本事,如此不济,之前?还说人家?照顾起小孩儿来就忘了他,好像别?人就不辛苦一?样!”
霍西洲自是知道自己错了,这小孩儿现在都这么?难伺候,他刚生下来的时候,想必更让她遭了不少罪。他忙从身后抱住她,搂住她纤细柔软的胳膊,长云地势高,中午晒人,她外?边只批了一?层粉红如雾的薄纱,粉色的纱绸底下,白?皙若腻的胳膊肌肤若隐若现,更令人爱不释手,他讨好一?样地搂着她,晃她,从身后亲她的脸蛋。
燕攸宁不吃这一?套,寒着俏脸:“那久久呢?”
霍西洲滞闷道:“睡了。”
“你放心?,我趁他睡着了才出来的,奶娘看着他。”
久久的那几个叔伯都超出霍西洲想象地喜欢他,隔三差五就来逗他,没事的时候,就自愿到他跟前?巡逻,把从集市上搜集来的稀奇古怪的东西全塞他手里,那小子大概是没见过好物,被个桃核雕成?的狐狸都能?逗得咯咯笑。阿胭担心?得很对,臭小子都快不亲他的亲爹了。
只怕长大了,也是他那些没正经的叔伯后头的跟屁虫。
燕攸宁还是不能?放心?霍西洲就这样将儿子扔给乳娘,但他这样抱着自己,小心?翼翼地望着自己的时候,令她恍惚间?犹如看到了很久之前?那个卑微而沉默地少年郎,心?头顿生不忍,她抬起手,摸摸他的鬓毛,“好吧,算你过关。”
说完又看向那些羊群,吐了口?气,“也不知道我们的云朵怎么?样了,以前?是叫你喂养的……”
自打来了长云,霍西洲还是第一?次看到王妃的触景生情。
他顿了一?下,道:“当年,我被夏国公提到燕愁的部下时,将云朵交给了陈瑛。”
陈瑛是霍西洲的老东家?,算是可靠了。燕攸宁听了,笑道:“我还听说,你在征剿南蛮的时候,身边有?一?头神兽,像天兵神将一?般勇猛,性食毒蛇,很是厉害,是真的吗?”
霍西洲一?愣,他还不知道原来当时的传言如此离谱,垂头失笑道:“是一?头蛇獴。我在南蛮根据当地人的指引找到的,它们天性善捕杀毒蛇,正好是玄蛇教那些歹毒之物的克星。”
原来如此,倒是她一?直住在长安,没有?见过如此神奇的动物,有?些孤陋寡闻了。
霍西洲见她垂下眼睑,不知在想什么?,竟像很是落寞,便握住了她的小手,低声道:“你若是喜欢,我们以后去南蛮我捉一?只给你瞧瞧,让它给你展示捕蛇的本领。”
还没听完燕攸宁就是一?哆嗦:“不要!我看到蛇就走不动道儿,吓也吓死了,南蛮的毒蛇比长安马场的那些菜花蛇体型大不少倍,还有?剧毒……我怕。”
王妃胆小,霍西洲不说话,只是微微笑了下。
“阿胭。”
“嗯。”
“看你脚边。”
燕攸宁本来坐在石头上看羊群,从没留意脚下,这时被他一?提醒,低头看了眼。
不看还好了,这一?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啊!”
草丛里居然露出了一?截花花绿绿的蛇尾巴!
燕攸宁大叫一?声,腿软地爬上青石,奋力蹬着石块朝霍西洲冲了过去,跌入他的怀中。
软玉入怀,被他坚实的臂膀稳稳拖住。
燕攸宁吓得脸色都白?了,战栗地道:“走,快离开这儿……”
霍西洲将她抱起来,听话地转身往后走,一?面走一?面告诉她:“不用害怕,这里的蛇多?半都没有?毒,前?几年项伯也被咬过,一?点事都没有?。”
燕攸宁不跟他争辩蛇有?没有?毒的问题,问题是:“很疼啊。”
霍西洲安抚她:“不是很疼,拿粗一?点儿的针头把自己扎出一?点点血,比这还疼不少。”
燕攸宁还是害怕,主要是,那东西长得就让人害怕!
她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整个人颤抖地挂在霍西洲的身上,牙关轻轻打颤。
霍西洲抱她回小木屋,如他所?言,久久还在熟睡。
燕攸宁入屋之后,眼睛越过霍西洲的肩膀一?瞥,发现了桌上躺着一?物,定睛一?看,像是一?封信,她便偷偷拾起了桌上的信件。
这又是一?封来自长安的信。
不过不是程芳菱送来的,而是贺退思,收信人是霍西洲。
“这什么??”
她被放在榻上,燕攸宁坐稳当了,将信晃给霍西洲看。
霍西洲也见到了这封信,适才出门时,忘了将它收起来了。
自从天子驾崩,李苌顺利继位以后,长安那边便很少再有?消息。
上一?次,燕攸宁给程芳菱回信当中写道,贺退思不可托付,千万不要指望在生产的时候他会陪伴在身边,如果想要后半生安稳,独立抚养子女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切记,生产的时候一?定要找长安城最好的稳婆和医者。
上辈子程芳菱是积郁成?疾导致的难产,加上生产之际,一?个人留在贺家?,身旁的父母兄弟一?个都不在,贺退思与柳丝菀不知上哪双宿双栖去了,程芳菱含恨而终。现在她要避免重蹈覆辙,那么?首先就不能?再指望靠不住的男人,只要生产的时候有?母亲陪伴着,也会好许多?了。
燕攸宁道:“他信上说了什么??”
这封信是贺退思直接交到霍西洲手里的,并没有?经过长云那个形同虚设的监察机构,贺退思在信上直言不讳,写了诸多?关于?长安如今的乱局。
左仆射扶持李苌继位,已是正统。
但过往与左仆射、燕昇之流打成?一?团的人,至今仍不能?平复。双方虽然都承认李苌的天子身份,但依然打得不可开交。再说李苌,形同傀儡一?般,被太后和左仆射握在手里,他自己也没有?雄心?壮志,日日流连后宫沉迷美色,继位以后没有?多?久,立刻要举行?大选,充盈后宫。
“就说了这些?”燕攸宁狐疑不信。
霍西洲语塞。
燕攸宁道:“我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说着她就要去拆那封信。这信霍西洲已经拆开来读了一?遍,封口?是松的,她很容易取出了里边的信纸,霍西洲见她真要读,一?想贺退思信任自己,上次他也没读宜芳县主给她的信,心?念乍动,他手快地将信夺了回来:“阿胭。”
燕攸宁见信纸被他抢回去了,也没再动手,只是摊了摊手,“果然还有?别?的吧,你瞒我。”
要说瞒,霍西洲本不欲瞒她。
“你上次不是回了宜芳县主一?封信么??”
他小心?地将信纸装回去,凝视她的脸色。
“贺退思应该不知道宜芳县主背后有?你这个军师,宜芳县主收信以后,立马写下了和离书?。现在贺退思拖着不肯签,问我有?何办法……”
贺退思平生所?见到的夫妇当中,就属长渊王夫妇最为恩爱,王妃对她的夫君那份痴慕,世人均看在眼底。因而贺退思病急乱投医,问到了霍西洲这里来。
燕攸宁“哦”一?声,了然点头,“你们男人果然是一?丘之貉。都这种时候了,你是不是还想帮她,让芳菱跳火坑啊!”
霍西洲平白?受了这冤枉,委屈至极,“没有?。”
他也是今天才看到这封信,还没来得及回复,就被王妃截获了。
燕攸宁点点头,“我来回吧。”
霍西洲一?愣:“回、回什么??”
燕攸宁道:“让他滚。”
王妃真的好狠。霍西洲心?头突突地跳。这样想起来,她之前?说的,要是他敢有?什么?红粉知己在外?边,她就阉了他的话……应该不会是假的。
燕攸宁道:“平心?而论,留侯世子是个好人,但他是个烂好人。你知道这一?字之差有?多?大的区别?吗?照你所?言,如果贺退思前?世因为后悔和负疚最终出家?云游去了,可迟来的歉意和悔过有?什么?用呢,芳菱已经死了。只要一?碰到柳丝菀的事,他就生同情心?,就干着背着妻子在外?边养女人的行?径,就算这次柳丝菀的事情过去了,以后还有?别?的莺莺燕燕,只要在他面前?楚楚可怜地求一?求,流几滴眼泪,他是不是也要收容她们?幸好他有?自知之明,这个性子当不了皇帝,他早早急流勇退了。”
何止是对女人,对男人贺退思一?样是烂好人一?个。林侯和霍西洲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中间?隔着生死之仇,他也不自量力地希图用一?杯水酒化?解两边仇怨,实在是异想天开了。
这一?番话,句句直切要害。
霍西洲除了深感王妃牙尖舌利以外?,也无法反驳,暗暗抹了一?把汗。
燕攸宁正要研磨铺纸,忽然,从间?壁里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声,燕攸宁惊了惊,将狼毫搁下,对霍西洲仓促道了一?句“夫君你来提笔吧”,她匆匆地离开了寝房。
霍西洲盯着那一?盆泡了莹白?丁香的清水,出了口?气,心?慢慢放回了肚里。
还好,若要王妃来写,亲戚是没得做了。
现在贺退思的孩儿都已经出生了,柳丝菀也离开了长安,但妻子在和离这件事上却一?点都没有?松口?。
大抵,他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烂好人,简而言之:中央空调。
遇到赶紧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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