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 105 章

周人?在箭雨笼罩之下?死亡惨重?,几以不能顽抗,而出城迎敌的?西夷兵将的?伤亡,则数倍于周兵。这场仗照如此打下?去,周人?必败,且极有?可能全军覆没,但虽败犹荣。

林侯的?刀已经割断了几十个西夷兵的?脖子,连他自己都已经数不清了,身体已是强弩之末,不能再战,踉踉跄跄拄着刀,身体犹如泰山将崩。

血污和烽烟迷花了眼睛,厮杀和惨叫充斥着耳朵。

女儿已经倒下?了,还有?无数之人?,也即将倒下?。他们为足下?的?国?土而战,死得光荣。

就这样?吧,他也该倒下?了。

被缠在腰间的?玄青色虎纹旗帜猎猎飞舞,一支长刀已经盯准了林侯的?后背,朝他刺来。

刀锋离林侯的?背脊不过毫厘的?距离,马上就要刺入肉中,将这个戎马倥偬一生?的?老?将斩杀于马下?。但也就这不过瞬息之间,一柄长.枪突出,击飞了西夷兵手里的?长刀。

刀脱手飞出,伴随着一声?惨叫,西夷兵胸口血涌如注,倒地不起。

林侯听闻动静悚然回头,身后烈马长嘶,银铠白枪的?青年?面容冷峻策马而出,月色之下?,饱饮了鲜血的?银枪散发出阵阵的?寒意。对方并没有?一眼看向自己。

林侯愕然道:“你?霍西洲?”

霍西洲居然来了!

伴随他铁骑而来的?,是身后拥有?排山倒海般神力的?长渊军骑兵,他们便犹如飓风过境,所到之处,杀人?如刈麦。

西夷兵在这种浩荡声?势的?笼罩之下?,力有?不敌。

守城的?兵将大喝道:“是霍西洲!放滚石,放箭!全力扑杀霍西洲!杀长渊王者,赏白银万两?!”

霍西洲眼眸微眯,似充耳不闻,他跨坐于马背,将滴血的?枪尖掼于背后,淡淡道:“林侯凭本事杀出去吧,此间有?我?。”

林侯怔怔地看向他随手捅入地中的?银枪,欲言又止,来不及说话,而霍西洲已经驾马离去。

高黎王子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几乎不敢靠近,他痛彻心肺,小心将青衣女子揽腰抱入怀里,浑身发着抖,唯独热泪汹涌地流淌下?来。

林墨池胸口中了两?支箭,一支卡在肺部,剧痛难忍,她已经难以说出话来,只一双眼睛,极虚弱地支撑着,瞬也不瞬地盯着那道箭雨笼罩下?拼杀的?银色铠甲的?背影。

在黑夜当中,那仿佛才是唯一的?月光。

甚至想要伸手去触碰,可是,却永远也……碰不到了。

高黎王子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她一直想见的?人?。

泪水肆意地流淌在她的?面颊上,他哽咽着道:“我?知?道,我?其实?一开始就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他。”

在这样?的?境地里,她心中一定一直都盼望着他来吧。

像传闻当中的?神兵天降一般,解救周军于危难。

她没有?等到,但她也等到了。

她想要见的?男子,已经来了。

西圣国?败局已定。

高黎王子垂面饮泣,但愿自己还能有?一个王子的?仪容风范,他不能嚎啕大哭。可是,忍得这般艰难,这般艰难……何必还要再忍!

终于,高黎王子痛哭起来:“我?、我?替你将他叫来!”

他似乎想要起身,林墨池轻轻地搭住了他的?手腕,他吃了一惊,低下?头看她。

林墨池朝他微微摇头,让他不要过去。

她的?唇因为失去了血色变得干枯惨淡,常年?不见笑容的?脸上,在这一刻,却是轻松的?。

自己那曲折隐晦、不能为外人?道的?心事,除了她,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可是在她垂死的?这一刻,却被一个人?知?道了。

自以为瞒过了天下?人?,其实?不过是愚人?自扰。

马场初见,他还是个黑不溜秋的?黑面炭,可是英勇解救燕夜紫的?那道矫健的?身影,却是令她一见不忘。此后,几番碰面,她却意外发觉,他竟和自己心中的?影子,那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如此相似。她陷入了疯狂的?怀疑,难道霍西洲是项昀的?儿子吗?她恨他眼中漠然,对待自己不假辞色,恨他一心只有?趾高气扬的?燕攸宁,他们之间无缘,也没有?关联。她拼命地想要一种关联,若不能爱,便恨好了。

他的?父亲曾经用一只染血的?手掐住她的?脖子,曾经带给她无限恐怖的?阴影。他们项家,本来就是乱臣贼子。她完全有?理由恨他。

可是当他从十万大山的?云崖上跌落下?去尸骨无存的?时候,她的?心却还是像被掏空了一块,从此没有?着落了。

她放逐了自己,将自己流放到北疆,用永远无法忘记他作为惩罚,来折磨自己。

直到,长安城中又有?了他的?消息。

直到,他已是长渊王,而燕攸宁,已是长渊王妃。

她针对他,排挤他,用“他是项氏余孽”的?借口麻痹自己,却骗不了自己,她不过是在掩饰不能见人?的?私情,她阴暗地认为,他会因为自己这样?的?针锋相对而对自己留有?印象,至少不应再是陌路。

她林墨池作茧自缚,实?属可笑。

一口鲜血从她的?咽喉中涌了出来,林墨池没有?控制得住,侧脸朝外呕出大口的?血,高黎王子的?瞳孔犹如被一刺,伸手抱她,却被她缓缓推开,她宁愿倒在草叶间,死不入陵寝地化成一抔土,也不愿与侵犯大周河山的?西夷人?再有?半分交集。

但是,在高黎王子的?胳膊僵住,委屈到泪涌如潮的?时刻,她却看向他,用最后的?力气,告诉他:“我?知?道,那天你没有?埋伏……埋伏人?。”

高黎王子苦笑,眼中泪水横流。“这不重?要。”

林墨池微微翘起了嘴角。

“但我?不欠你。”

说完这句话,林墨池的?身体便彻底地软倒了下?来,气绝身亡。

直到闭眼死亡的?那刻,她都没有?让西夷人?再碰她一下?。

此战高捷,长渊军大胜,攻城略地,如入无人?之境。

次日的?清晨,红日自平原上初升,红光笼罩大地。

夜间的?弥漫的?雾气逐渐退散消逝,露出一切清晰的?轮廓。

而高黎王子,依旧如昨夜那般哀莫大于心死地跪在青衣女子的?尸体之畔,犹如礁石般沉默。当霍西洲提着血痕斑驳的?软剑走到他的?身后之时,高黎王子听到了身后的?动静,扯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你失约了,答应了不参与我?们与大周的?战事的?。”

霍西洲道:“但这里已经是剑川。先失约的?,是你。”

而且你的?大巫答应了为我?王妃治眼睛三年?,三年?不到,他已经潜逃回国?,更是不守信约。

高黎王子耸肩,仰天大笑:“可你,霍西洲,你既然决意要救他们,为何你不早点来!为何你要让她死去!”

高黎王子像是疯了,跪了一夜的?双腿已经发软,他踉跄挣扎着爬起,一手攥住了霍西洲的?软剑,掌心被削铁如泥的?软剑划出了一刀又深又长的?血口,鲜血滴落下?来,他抓着剑晃到霍西洲的?面前?,喝问?:“你难道不知?道,她喜欢你!她一直等着你来救她!你为什么不早点来!如果你的?王妃,你会不救她吗!”

霍西洲的?眼眸半晌没有?变化,但之后,慢慢沉了下?来。

“她不是我?的?王妃,她也与我?霍西洲无关。不论她怎样?,都只是她一厢情愿的?想法。”

他抽出软剑,斜插入鞘中,冷静却也漠然地如此告诉高黎王子。

“我?以长渊军的?利益为先。而你,高黎王子,若不是你执意征伐大周,你们之间或许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高黎王子霍然望向他。

霍西洲道:“前?世,你讨伐大周,在战场上邂逅林侯膝下?的?郡主,惺惺相惜,互生?情意。可是,你不能为了她放弃你讨伐大周的?决心,不但如此,你杀了十几个她身边与她出生?入死的?袍泽,最后她也死在你的?手上,她因为这件事,至死都不能原谅你。”

“你……”高黎王子震惊,不知?道面前?的?人?在说什么。什么前?世,什么互生?情意!

霍西洲所知?也均为打听而来,尽是传闻,因此并不详细,言尽于此,他侧身对跟随而来的?副将吩咐道:“请高黎王子入城。”

说的?是“请”,但他手下?的?李图南等人?很?快过来,将高黎王子五花大绑,送进了风笛城中。

此战长渊高捷,高黎王子被生?擒。

林侯率领大周的?残余不多的?部将,以极其屈辱的?战绩被奉为战胜方,林侯唾弃与霍西洲为伍,愤然绝食困囿城中,不愿与之一见。

而长渊战胜的?消息,却随着八百里加急传回了长安。

一夜之间长安城犹如春风潜入,百柳复苏,重?新笙歌燕舞,高唱起天下?太平。

与此同时,对长渊王的?骂词也一夕之间有?所改变。

歌舞坊间的?唱词,现如今也多为歌咏长渊军英勇无敌的?传颂之词,据传,这词还是当世大笔文豪亲手所填,不过这个文豪不愿意透露姓名?。

一日散朝之后,御史台的?一个文官追上了卢偕隐的?脚步:“嗨呀,卢公留步!”

卢偕隐扭头,只见有?人?追来,这人?还是他从前?共事的?一个文官,他对此人?还颇有?几分印象,因此隐去了下?朝后赶着去听戏的?不耐烦,淡淡道:“何事?”

这人?便摇摇头,一脸忧愤地道:“卢公,如今这霍西洲贼子发动长渊军驰援,大胜西夷,虽然赢得彻底,但像他这样?的?奸佞小人?,必然是居心叵测,说不定还有?更大的?图谋。”

“哦?”卢偕隐不解道,“是什么图谋?”

这人?便哼了声?,“必然是有?不臣之心!此乃祸胎邪神,反复小人?也!”

“啪”的?一声?,这人?脸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记耳光,此时两?人?还停在丹陛旁,无数人?都瞧见了,为之诧异侧目。

这人?则更是诧异委屈至极:“卢公,你这是……”

卢偕隐便狠狠朝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你放屁!长渊王乃天下?一等的?豪杰好汉!除我?之外,谁敢骂之!”

“……”之前?不是这样?说的?呀。这人?委屈不敢发作,小心翼翼地偷瞄着卢偕隐,感到更是费解了。

卢偕隐对他嗤之以鼻,不屑争辩,大袖一拂,人?已飘然而去。

听说高黎王子被霍西洲拘禁了起来,作为此战头号的?战犯,长安这边希望霍西洲能够将背信弃义的?高黎王子交给自己处置。

但长渊军对此迟迟没有?回应。

天子对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仍然打赢了西圣国?非但没有?任何喜悦,反而增添了更甚从前?的?危机感,龙体每况愈下?的?天子终于在朝堂上倒了下?来。

文武百官震惶变色,连夜,太医院所有?的?太医都跪倒在了天子的?龙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