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攸宁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柔软的床褥中,头顶红绡朦胧,烛光暧昧。
而她的身旁,似乎正卧着某一个?人,燕攸宁紧张地扭头一看?,正对上一双漆黑的眼眸,顿时心慌意乱成了惊喜。
“醒了?”男人朝她伸臂拥来,微微欠起上身,趴在她的身旁,手指抚摸她的脸蛋,轻轻点了下,“饿么?”
劫后?余生,燕攸宁发现自?己一点也?不饿,她摇了摇头,“我想和?你说会?儿话。”
霍西洲抚她的脸蛋的手指停了停,继而,带笑道:“说什么能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他想为她弄碗小米粥来,先垫一垫肚子,但是却被燕攸宁制止了,她的手抓住他的胳膊,将他软软地摁住。
王妃的小胳膊小腿比胡人的十万大军还管用?,长渊王被她这么一按,顿时肉麻骨酥,动也?动不得了。
霍西洲瞥眸看?向她,轻声道:“那你快些说,我听着呢。”
说完,他腾出了一只手摸她高耸的肚子,这里?头神奇地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是属于他们俩的。刚开始见?到?的时候是在井底,那时她命在旦夕,羸弱脱力,霍西洲压根管不上这么个?小东西,现在么,看?着她,再看?看?她的肚子,却是爱不能释手了。
“哎呀,你别闹我。我好好说。”
燕攸宁被他摸得太痒了,好不容易酝酿起来的气氛,被他败得彻彻底底,不得不拒绝他的魔爪。
霍西洲只是笑,虽还想继续摸,但见?她这认真劲儿,也?配合地放下了手,且要听听看?王妃想说些什么。
红烛幽光透过似血的大红帘帷,犹如细针割开了锦绣,在帐中两人的脸上照出了蜜一般颜色的刀口,将霍西洲原本深邃俊美的五官覆上一层妖异的面纱,燕攸宁看?着看?着,脑中却尽是想到?前世?的那个?没有完成的洞房花烛,虽不知从何处说起,但身体已经快于意识地道:“我刚刚好像做了一个?梦。”
“哦?梦到?了什么?”
现在王妃对他看?得痴迷,霍西洲便得空又一次对她的肚子上了手,不知怎的,觉得她醒着的时候比睡着的时候摸着手感更好,大约不是错觉。
燕攸宁却哑了声音,溢出了哭腔:“我梦到?,我拿毒酒杀你,你掐我的脖子,要掐死我……而且我感觉得到?,你很恨我,我很害怕。”
霍西洲抚她肚子的手瞬间停了,他抬起眸来,掀开眼睑看?她。
那大概是霍西洲对她最坏的时候,毕竟付出了一切心血代价,终将登顶的前夕,被区区的一盏毒酒所暗算,所以他气急要杀她。燕攸宁也?没把这当做一个?心结,以前也?很少想起,但不知道怎么的,最近一想起来他有过对她这么坏的时候,就惶恐不安,心脏绞痛。也?许是井里?暗无?天日,全副身心寄希望于一身的时候,更容易患得患失胡思乱想。
燕攸宁的眼眶溢出了淡淡水光,将桃花眸犹如蒙上了薄薄的雾色。
霍西洲凝视着她渐渐湿润的美眸,见?她如此?委屈,自?己却忍不住,弯了唇角。
这一下,燕攸宁看?直了眼。
自?己在哭呀,可是霍西洲居然笑话她!
不想给他摸肚子了,燕攸宁侧身要背对他,但是被霍西洲按住了肩膀扳回?来,她又气又没办法,力气敌不过他,只能像条砧板上的鱼儿被他治得不能动,霍西洲更亲密地贴身凑近,亲吻她柔软的嘴唇。
亲了亲,才捧住她脸道:“我那不是报复你。”
他的眼睛像是不会?眨一样专注地看?着身下的她:“我知道,你是受了什么人的蒙蔽,长安城破之际,我说要娶你,正因为想要保护阿胭。可是我若是死了,如左仆射等人只怕也?要杀人灭口,不能容你,我便想不如带着你一起去了,黄泉路上也?好相伴。”
她惊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当时居然是这么想的。
霍西洲垂下眼睑,失笑:“但是没有舍得那样做。如果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你能活下来呢?”
燕攸宁吃惊极了,眼睛瞪得像灯笼一样。
霍西洲忍俊不禁,“何况我想,只怕我一厢情?愿,黄泉路上,皇后?未必想我一个?乱臣贼逆作陪。”
燕攸宁急忙摇头:“不是这样的!”
“哦?”霍西洲本是玩笑,被她这么认真地一打断,却真有了几分想听的兴致,挑眉,“那是怎样的?”
燕攸宁口气有点急:“其实我在那之前就被废了好久了,一个?被废的皇后?只能待在暗无?天日的冷宫里?面,其实在你打进长安以前,我就已经与世?隔绝很久了,我根本不知道外边的情?况。只是有一天,突然宫人们人心惶惶,说是长渊王霍西洲兵临城下。你知道吗,我当时的念头就是,真好啊,这个?破笼子终于可以毁灭了,大家一起都死了吧。”
这念头到?底极端了些,燕攸宁本来极不愿意吐露于人前的。
可是现在,她和?霍西洲之间,还有什么不是能说的呢?
“李苌整天地喝壮阳的药酒,与燕夜紫龙床上翻云覆雨,直到?长安都被攻破了,都还在床上。但是这个?时候,应该是左仆射想到?了可以利用?我来杀死你的奸计,于是他向李苌提议让我来想办法。结果李苌被吓死了。左仆射跟我说,洞房花烛的时候,男人的戒备自?然就会?很松懈,我要是在合卺酒里?下毒,有几成的机会?可以杀死你。”
她紧紧盯着霍西洲的眼睛,如果他感到?有任何的不适,她就不敢说下去,但是没有,他在很认真地听着,并?且反问她:“然后?呢?”
“然后?,”燕攸宁虽没察觉他有何异状,但心底却仍然像在击鼓一样,牙关微微发抖,“我承认那个?时候,我根本对你没有好感。我一点都不喜欢你。对你最后?的记忆就是十年前三月初三你摸了我的脚,我讨厌你轻薄我。但是因为你摸了我的脚,我就要阉了你,确实太过分了,所以我以为,你那个?时候说要娶我,一定是想报复我十年前对你冷漠无?情?,想得到?我,再狠狠地折磨我……”
抱歉,她真的是这么想的。
因为这样,她才落入了左仆射的圈套。
她现在都不敢看?他了。
但是,霍西洲觉得很好笑,“嗯,折磨你,确实。”
有动过念头将她绑在婚床上三天三夜。所以这不能算错。
燕攸宁捂住了脸,羞愧不已,好将自?己这么藏起来,不肯再往下说了。
霍西洲却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将她的纤纤玉指都握在掌心,在唇边亲了亲:“阿胭,都过去了,没什么不能释怀的,你看?现在我们不是很好?”
确实是这样,燕攸宁点点头,往他怀里?钻去,抱住他的后?腰,懒熊一样蹭他胸膛。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原来燕夜紫早就勾结了左仆射,她买通了我身边跟了最久的侍女秋雯,伪造假信物,骗你说我心悦你。大概是因为这样,那个?大婚之日你才对我没加防备的。可是你这个?闷葫芦为什么不把信物拿出来问我,要是比对一下,不就知道这其中有问题了吗!”燕攸宁对于这一点始终不能释怀,男人太哑巴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霍西洲被她控诉得一脸懵,好半晌,才笑道:“我害羞,问不出口。”
“……”也?不知道真羞还是假羞,反正现在脸皮应该是厚了不少了。
霍西洲摸摸她的肚子,见?她一脸不信的样子,特真诚地望着她笑道:“是真的。我真的问不出口,我觉得,如果娘子爱我,那一定是上苍对于我霍西洲最大的眷顾。”
燕攸宁呆了呆,这样仰头看?他,目眩神迷,口中喃喃道:“我也?是……”
“我何德何能,夫君你这样爱我。”
霍西洲俯身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亲,柔声道:“说这么久口干了吧,我弄点儿粥来给你喝。”
他意欲下榻,但又被燕攸宁勾了回?来,“先不要去!”
霍西洲挑眉:“嗯?还有?”
“嗯!”燕攸宁重?重?点头,“下面要说的,才是重?中之重?!”
她满脸认真的模样,却是让他感到?极其滑稽,只好继续配合,摆出好好学生的姿态表示洗耳恭听。
燕攸宁趁机搂住他的脖子,先发制人,不许他下榻,认真地望着他道:“你不是一直在纠结我喜欢的是两年的霍西洲嘛?我现在就告诉你,不是这样的!”
霍西洲呼吸一滞。
他看?着她,她也?毫不避退,漆黑的瞳仁中明亮地映着一个?自?己。接下来的话,说得掷地有声。
“如果说有爱屋及乌的话,那也?是因为爱前世?的你,才会?去喜欢两年前的你,而不是反过来,霍西洲,你可不要搞错了。你自?己想,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将你从露台上亲手救下来,一开始就喜欢了你?不管是哪个?你,那不都是霍西洲吗?按照你的那种谬论,这辈子的我,与前世?的我也?不能算作一个?人,那你会?更喜欢前世?的那个?我吗?”
霍西洲微楞,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从来没觉得,王妃说的话这么有道理过。
燕攸宁愈发理直气壮,“而且你根本不知道,我早在前世?就爱你了!我死以后?还在人间当了十年游魂野鬼,那十年里?,我到?处寻找你的踪迹,可是从没有找到?,我去了长云,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地方,然后?,我从无?数人口中听说了你的故事,你想想,要不然我怎么会?知道段琅的事情?。”
这……他倒的确没想到?,更没料到?。现在轮到?他呆住了,哑口无?言。
居然还有如此?神奇的事!
燕攸宁索性就告诉他,“段琅很是争气,你死以后?,长渊军并?没有全军覆没,他和?李图南他们一起重?整旗鼓,在多?年以后?再一次杀进了长安城。不过,这一次没遇上我这样的红颜祸水,而且有前车之鉴,他们一鼓作气地打入了皇宫,先是拿下了周骠和?左仆射,杀了祸国殃民的妖妃燕夜紫,百姓都拍手叫好!你不知道那有多?痛快!”
霍西洲仔细想了想,确实挺痛快。
但,令他最高兴的并?不是这个?结局,而是——
他低头再一次吻住了王妃喋喋不休的嘴唇,直至气息不匀,他才放开她,抵住她的额,微笑道:“原来,王妃从前终究是爱上了我的,我没有输。”
至少是没有一败涂地。
燕攸宁甚为骄傲,为自?己终于把眼睛擦亮了一回?,于是拍拍他的肩以表安慰。
“我总是觉得,前世?你多?爱我十年,所以安排我在人间当鬼十年来偿你。”
霍西洲动情?地亲吻她的嘴唇,咬她最敏感的耳垂,紧紧拥抱在一处。
“宁宁。”
作者有话要说:经历过生死,才能这样坦诚相见,说得明明白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