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第 98 章

从长安入长云境地,只有一条宽阔的大道可以走。

霍西洲立刻离开河套,沿着那条蜿蜒崎岖的高原路沿途折回,但并没有?碰到燕攸宁,先?遇见的是从乌兰逃难而出的百姓。

百姓风尘仆仆,卷着铺盖干粮,从遭到了修图塔尔屠杀的乌兰镇掏了出来,迷失了方向,一路奔波至此,霍西洲不可能视若无睹,便下马,上前询问是发生了何事。没想到一问之下,竟问出了他的王妃的下落!

“前不久修图塔尔不知道从哪里得知王妃在乌兰,就带着人过来活捉王妃,但是他对王妃要活的,对我们百姓就放火打杀……”

“乌兰死了很多人,现在百里将军也不知去向?了,我们全部逃了出来,打算到就近的镇上投奔亲戚……”

霍西洲咬牙,拳攥得青筋暴起。

“那么王妃呢?”

他心中无比害怕,可是问出来的话却尽可能的冷静。

如果阿胭有三?长两短,修图塔尔被戮尸都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颠沛流离的百姓,脸颊皴裂,皮肤溃烂,泪水不断地从眼眶当中涌出:“不知道,我们只能自己逃命,谁也顾不上谁了……”

危急关头,谁会去关怀一个素昧平生的人。霍西洲不会责怪乌兰镇中没有?百姓保护他的妻子,但是,百里鹄呢?还有?那四个婢女,缘何不见踪影!

眼见这条阔道之上,布满了越来越多流离失所的百姓,他们每个人都衣衫褴褛,眼神空洞,或哀嚎痛哭,或无声流泪。

段桐秋都不忍再看,胸中热血激荡,血脉逆流,恨不得拔剑与胡人杀个不死不休!

这时,远远地过来一支残兵,他们听到了百姓当中有人高呼长渊王,便循声而来,没想到竟真?的遇见了霍西洲,犹如在沙漠当中失水已久的旅人骤然柳暗花明逢见了一块绿洲,他们大喜过望,一拥而上扑了过来:“王爷!”

霍西洲扶起其中一人,这人便痛诉道:“小人是乌兰的守军,现今与将军失散,乌兰前夜冲入镇上,杀了无数百姓,放火烧了我们房屋,我们不是他们敌手,又实在无处容身,便都逃了出来,现在好不容易见到了王爷,此仇不报枉自为人,求王爷带领我们杀回胡人老巢去,我必定要让他们血债血还!”

霍西洲皱眉:“百里鹄何在?”

这人立刻点头道:“百里将军就在前边不远,王爷你随我来。”

霍西洲点头,随他快走几?步,忽然停住,对身后跟来的段桐秋道:“你带着一队人,护送这些?百姓就近到梦华安置。”

段桐秋领命,于是不再跟上。

霍西洲上马顺着乌兰军所指的方向疾驰而去。

不过几?十?里,果然遇见了百里鹄驻扎的地方,现在只剩一些?负伤的残兵旧部还跟随在他的身旁,在破败的社庙当中歇脚,周边不断有人呼痛,但缺乏伤药,百里鹄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长吁短叹。

霍西洲一进来,旌幡一摇,露出轩然伟岸的身躯,百里鹄惊呆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长渊王,犹如梦见幻觉,差点便没有反应过来,他一步三踉跄地奔到霍西洲的面前,噗通跪倒,“王爷,末将无用!末将丢了王妃,丢了乌兰……”

霍西洲一把?扒开百里鹄紧抱住他双腿不放的双臂,冷冷道:“王妃在何处?为何不传信给我?”

百里鹄痛哭流涕:“末将传信了,可是王爷行军太快,末将的人还没能赶上……”

“不对!”霍西洲厉口打断他的话,“是你的信落入了修图塔尔的手中,否则他怎知道王妃在你的乌兰镇中!”

修图塔尔见势已败落,便要用卑鄙的伎俩,擒住他的王妃以此为要挟!

百里鹄不敢反驳,因为这是事实。王爷似乎已经知道这个事实,是他守护不力,没有保住密信,也没保住乌兰。他丢了长渊军的脸,更令王妃蒙难!

他颓郁无比地低下了头,恳请霍西洲的责罚。

霍西洲心神大乱,并无余力惩罚他,质问:“王妃现今究竟在何处?”

百里鹄心神一跳,知道王爷来了必然会问这个问题,但是——

“末将不知道,末将等人,都没有?见到王妃逃出来……”

话音未落,霍西洲腰间的软剑蓦然出鞘,抵在他的百里鹄颈部,锋利的剑刃顿时擦过了百里鹄右侧颈部的皮肤,划出了一道拇指长的血痕。

“回王爷,末将不敢有半句欺瞒,当时境况危险,小人将百姓安置逃出城都来不及,王妃住的院子太偏太远,一时没有?顾上,现在,修图塔尔带着人重新占领了乌兰,他们定然是要拿王妃威胁王爷,末将心里想,那王妃应该不至于有?危险……”百里鹄愈发没了底气,他感觉到颈边的软剑随时能要了自己的性命,声音愈来愈低。

他听到了王爷的一声冷嗤。

“王爷,现在咱们不如陈兵乌兰,拿回乌兰,势必能救回王妃!”

霍西洲没有撤剑,嗓音喑哑而冰冷:“王妃落在胡人手中便不会有?危险?你可知王妃怀有?了身孕?”

于是百里鹄确信,王爷现在什么都知道了,额头出汗不止,急忙磕头求饶。

霍西洲急于救回燕攸宁,并无心与他纠缠,冷口问道:“你还有?多少人?”

百里鹄哆嗦着回话道:“还有?不足一百可用的兵。”

霍西洲揭开百里鹄身后用以遮蔽伤病的帷幔,看见了缩在这片破旧社庙当中的仅剩的乌兰兵,顿时眉头一皱。

“所有?负伤不能行动的,先?避向梦华,还有?想夺回自己的家园的,跟随我来!”

话音一落,除了缺胳膊断腿的实在不能上战场的,一听说夺回自己的家园,纷纷站了起来,朗声道:“愿意追随长渊王!”

现在他们有了军魂,可以不必再胡人来袭了。

霍西洲清点人数,并入自己随性而来的骑兵中,一共五百人,冲到乌兰镇外。

果然,乌兰镇的城垛上已经竖起了修图塔尔的军旗,最?高的哨岗上有?身着虎皮的士兵正在巡逻。

天寒地冻,守城的胡人厚重?的一把?胡子上凝结了粒粒冰珠。

一个哨兵率先?发现了长渊军,立即吹响了应敌的号角,伴随着道道暴跳的吼声,少顷,修图塔尔带着人登上了寨中最?高出的哨岗。

他的手里擒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女人大腹便便,穿着汉人的服饰,双手被捆向?身后。

修图塔尔抓着她的肩膀,朝下,哈哈大笑:“霍西洲!你的女人在我的手里!她怀着你的种,难道你不想救她吗?”

霍西洲握剑的手拇指抵住了剑鞘,薄唇微敛,眸含着隐隐怒火,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修图塔尔。

修图塔尔哈哈大笑:“霍西洲,你倒是上来啊!难道堂堂的长渊王霍西洲,居然能眼睁睁地看着心爱的女人落在我的手里无动于衷!”

那个被他擒住的女子在不断地挣扎,朝霍西洲摇头,被堵住的嘴歇斯底里地想要发出声音,然而间隔太远,她发出的声音在长渊军这边没人能听得到。

“你开什么条件!”

霍西洲开门见山。

修图塔尔看了眼身旁戏演得极其逼真的女人,嘴角上扬,冲霍西洲喊道:“你带着你的人退出河套,将下游三十?里的草场让给我!你的女人,我就放了她!”

“王爷,他要三?十?里!”

“其实,草场的三?十?里对偌大的长云来说不值钱,但是王妃只有一个,王爷,咱们还是应该救王妃,那块地方就算没了,咱们还可以夺回来。”

“说的是,地没了还可以多回来,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何况王妃怀孕身孕,这是咱们的小主公!”

长渊军并没有?进行过多的讨论就达成了选择一致,齐声道:“救王妃!”

尽管长渊军已经异口同声,这个交易值得做,只要能够换回王妃,退兵,让出草场,这都不算大代价,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修图塔尔兵法谋略都不精,在他的手里夺回土地是易如反掌。

但不知道为何,这个条件他们都答应了,王爷居然无动于衷。

他沉峻地跨坐在马背上,双眸向远凝视着位于修图塔尔身侧的女子,一动不动。

渐渐地修图塔尔也信心不足,耐心更是全无,心里犯起了嘀咕:我已经做出了如此重大的让步,霍西洲居然还不肯答应,那他平日里对他那个王妃的什么深情全是演出来的?没想到这姓霍的如此虚伪奸诈!

修图塔尔怒不能遏,抽刀架在女人的脖颈上,吼叫:“怎么样!你还不同意!那我们就鱼死网破,我先?杀了你的女人!”

“王爷!”

“王爷!”

长渊军一看王妃即将蒙难,都急了。

霍西洲转过脸,蓦然,从一侧骑兵的背后抽出了一把?长弓,弓弦一震,拉到近乎绷断的程度,脱手放出。

长渊军个个白了脸。

王爷难道是要为了长云基业亲手杀死了王妃?

这万万不可,不划算哪!

但他们想错了,霍西洲的这支箭,去向并不是他们的“王妃”,而是修图塔尔。

修图塔尔全副身心放在等候霍西洲的答复上,没曾想对方居然一箭射来,他慌了神,立刻推身旁的女人去挡箭。那女人惨叫一声,胸脯被箭镞贯穿,从后背还刺处寸余,抵在了修图塔尔的臂膀上,擦出皮外伤来。他惊恐不定,一把?将气绝的女人扔在下边,没想到姓霍的如此狠毒,连自己的妻儿都不放过!他万万不敢再做什么交易,立刻从哨岗上跳了下去抱头鼠窜。

眼睁睁看着王爷一箭射死了王妃,长渊军个个脸白如纸,错愕地看向?王爷。

霍西洲抛下长弓,薄唇一动,沉声说道:“攻城!”

长渊军虽然还一头雾水,不能理解王爷心里的想法,但军令如山,霎时——

“攻城!”

这句话响彻整个乌兰。

霎时间漫天箭雨,滚石齐飞。长渊军策长车,驱骏马,气势如虹,朝乌兰冲锋进发。

被火烧焦的院落里冰冷的枯井之下,燕攸宁被此起彼伏连绵不断的吼声吵醒,她浑身脱力地从井底醒了过来,混混沌沌地支起身体,朝外去听那究竟是什么声音。

她很快就听清了,那是长渊军攻城的声音!

一瞬间,燕攸宁浑身的血犹如重?新热了起来,精神为之抖擞。

是他来了吗!

她兴奋地捧住了自己的肚子,垂眸看向?鼓鼓的腹部。

宝宝你听见了吗!爹爹来救我们了!他会来,一定会来,我就说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