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人此次对于长云,近乎可以说是倾巢而出。
数万骑兵席卷草原,来势汹汹。
接到军报以后霍西洲第一时间飞骑回长云,对皇帝也只?是先斩后奏。但胡人犯境,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天子对于这点并未责怪。
疾行千里,不消几日?便从长安赶到长云战场。
霍西洲是长云的军神,他一来,长渊军立即军心大振,再没有一丁点割地求荣的念头。是夜霍西洲坐镇军中,向部?下问起战况,部?下回禀道:“现在?的胡人可汗最信任的是他的侄子修图塔尔,修图塔尔战绩平平,但是为人很疯,上一次他占据了鹤乡之后,公然下令坑杀百姓,屠城三日?。汉人百姓死伤十几万。”
不过?,这个修图塔尔的威名仅存于边境,迄今为止,他都?似乎还?没有胆子和?能?力?侵袭周朝的要塞重地。
“现在?修图塔尔的行军路线,末将绘制了一张图,王爷过?目。”
部?下将图取出,由李图南接过?,在?桌面上铺开。
李图南只?看了一眼,登时眼睛瞪得宛如铜铃:“好?家伙,王爷,这是要将咱们各个击破啊!”
这行军图上密密麻麻的全是修图塔尔的红线。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次修图塔尔带了几十万的兵马来战。路线越密,说明每一个据点攻打?的兵力?就越少,足可见修图塔尔的狂妄自大。他就那么确信,没有长渊王在?的长云,攻入腹地对他区区修图塔尔来说犹如探囊取物?一般轻易?
“躲猫猫?”孙倬愕然,“这要上哪杀修图塔尔。”
如此行军,东躲西藏,压根不知道修图塔尔的主力?在?哪里,长云偌大的地方,要藏匿一个修图塔尔简直绰绰有余。现在?他一头扎进了广袤无边的长云草原,长渊军短时间内还?不知道该从何处拿下他。
众人都?在?等待王爷示下,屏息凝神,不论王爷说什么,他们都?必将以死效命。
霍西洲在?众目凝视的期待中,起身,一手握紧了舆图,眉目间却似轻松带笑。
“修图塔尔可以兵分?多路,玩猫捉老鼠的幼稚游戏,长渊军怎么能?不奉陪。”
“是!”长渊军大喜过?望,几乎就等王爷这句话?了。
霍西洲道:“但长云地势结构复杂,我们有地利优势,没必要与修图塔尔路线完全重合,兵分?三路即可,一路由我率领,先下西河,沿河套行军,剩下两路由李图南和?孙倬率领,一支北去凤鸣山,一支东向五柳原。”
“领命!”
“领命!”
孙倬与李图南异口同声,声如洪钟。
从他们铿锵有力?的回答当中,却有一道较弱的声音缓缓飘了出来,“我呢?”
众人回眸一看,见角落里立着一个身形修长瘦削的少年,二十左右的年纪,虽是武将,但第一眼看上去却有几分?文?绉绉的气质。
李图南眼睛发亮,立刻对霍西洲道:“王爷,这个人叫段桐秋,别看年纪不大身材不好?,但却是我麾下的一员猛将,我看可以带上他,王爷你这回要不要……”
“出发!”霍西洲的俊脸上笼罩着一层阴影般,透出一丝阴戾,沉声打?断了李图南的话?。
李图南怔了怔,扭脸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段桐秋,并不明白,他明明武艺过?人作战勇敢,王爷这次为何不重用他。但正要为段桐秋说两句话?,角落里显然有些害羞的年轻人却朝他轻轻摇了下头。
这次的机会固然好?,但就算没有这个机会,以后也定然还?有别的机会。现在?他只?是一个新人,确实还?不够资格让王爷看到,王爷这样的安排,有他的考虑。在?军营里,他只?需要从命,不需要质疑。
李图南追出帅帐,跟随在?霍西洲身后,霍西洲脚步极快,但察觉到李图南追出啦,他蓦然顿步,扭头,对李图南沉了脸色道:“谁也不准给段桐秋派任何危险的军务,违令者军法处置。”
“嗯?”李图南真的吃惊了,看王爷这架势,也不像是不看重段桐秋,这是什么缘故。
但李图南没有问出口,霍西洲已经率队上马离去。
长云草原上奔袭,常常就是三五日?不得好?眠,霍西洲带着的人马从大河河套蜿蜒而上,沿途与数支修图塔尔的军队狭路相逢。
双方迎战于野,历时数月,霍西洲的行军曲线遍布河套周边的大小七十几个城邑与村落,战则必胜,胡族不敌,渐渐军心涣散,心生退意。
数月不得安生,到此时,战事已经逼近收尾的状态,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凯旋。
届时他答应她的,会回长安去接她。
当夜深人静,放松下来的时候,他总会想起那日?策马离开长安之前,所见到的她的眼神。
这时他才猛然间惊觉,那天她似乎能?看得见。
他说将她留在?长安医治眼睛,她后来果然没有追出来。但是霍西洲不知道的是,其实那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大有好?转。她能?看见他。
这个想法一经入脑,伴随而升起来的就是一股类似貌丑不敢见人的自卑之感?。
现在?的他,算得上英俊吗?
和?两年前的霍西洲相比,是否显得粗犷了一点儿?
阿胭这样的长安贵女,所见的都?是如贺退思这样皮相雪白五官精致的男人,大抵审美更偏向那种面如傅粉的秀美男子?霍西洲阴郁地想道,他和?贺退思在?容貌变化上是完全背道而驰,这样的自己,阿胭怎会喜欢?
坐在?行军床上,霍西洲无力?地吐了口气。
但这样的想法并没有持续多久,霍西洲就不再扭捏,男子汉大丈夫生来如此面貌,他如此,两年前的霍西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既然她都?能?为那个黑不溜秋的少年动心,怎会嫌弃这个与他相貌上并无多少差别的自己。
不知道,她在?长安过?得如何,可会如自己时时地思念着她一般想念自己,不知道,她现在?是胖了还?是瘦了,不知道她的眼睛是否已经彻底复明。
越到了这个时候战事濒临结束,越会如此心神恍惚。
霍西洲提醒自己不必再去想,当务之急是将修图塔尔的残兵败将一网打?尽,将其彻底清除出长云。惟其如此,方能?还?长云一片平静,方能?有资格说回长安接她前来。
这里穷山恶水,没有长安的雕梁画栋、绣闼琉瓦,若是她住不惯,不喜欢,该怎么办?
霍西洲勾唇缓缓失笑,告诫了自己不再去想,却总是在?不自觉去想,都?没有停过?。
帐篷外忽然传来一串脚步声,响起了段桐秋的嗓音:“王爷。”
他怎么跟出来了?
霍西洲皱眉。
不知是哪个不怕死的胆敢违抗他的军令,霍西洲不悦地套上鞋履,起身走到沙盘旁侧,朝外说道:“进。”
段桐秋进来了,不止他,他还?带了一个人过?来。
看装扮,那人也在?长渊军麾下,是个信使?。
段桐秋气息不定,道:“王爷,末将不是故意违抗王爷的命令,这个人他说是受王妃所派,有要事要禀告给王爷。”
王妃派来的?
霍西洲没想到,自己正在?想着阿胭,这么快,她派遣的信使?就来到了这里。长达数月的折磨,令霍西洲顾不得含蓄了,“王妃让你带来了信么?”
信使?扑通一声跪倒,满脸惭愧:“回王爷话?,王妃确实给了小人一封信,小人自入长云以来,到处在?寻找王爷,可是一直未曾找到,几经辗转,信件居然也弄丢了,小人罪该万死!求王爷降罪责罚!”
丢了?
如此重要的信件居然弄丢了!
霍西洲大怒,当下确实有拔剑杀人后快的冲动。
但理?智扼制了他青筋毕露的手,霍西洲俯瞰地上的信使?,切齿道:“那王妃的口信呢?总不至于连王妃的意思你都?不知道。”
“是。”信使?匍匐地上,给霍西洲磕了个头,回道。
“小人本来是张坚的部?下,四个月前,王妃的眼睛恢复了光明,动身前来长云与王爷汇合。谁知途中身体不适,耽搁了很久,怕再耽搁下去多有不便,本来想让小人传信给王爷,让王爷派人去接应王妃,但是小人不中用,居然、居然一直找不到王爷,还?将这么重要的信件弄丢了……”
霍西洲的脑中一根线蓦然绷断了,后边所有话?都?没听到,只?听到一句“途中身体不适”。
她身子弱,跋山涉水前来长云,可想而知是何等艰辛。
她竟不告诉自己一声,私自做了决定,带着那么几个靠不住的人,就敢只?身前来!
“王妃,身体如何?是何处不适?”
霍西洲或许自己都?未曾察觉,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喉音在?发颤。
倘若阿胭有任何不测……
就算赢了胡人,算尽天下,又如何?
拥有无边孤单的漫长岁月,生又有何欢?
信使?跪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喘,害怕王爷知道了王妃有孕的事情愈加责难于己,来的路上他就想了千百遍可能?会面临的雷霆之怒。可是真到了这一刻,别无选择,还?是只?有实话?实话?,否则若是后来揭穿,他将死得更惨!
信使?战战兢兢抖着嗓子道:“王妃路上头晕干呕不止,经西夷大巫的诊断,王妃这是……有孕了。”
话?音未落,霍西洲倏地垂下眼睑,震惊地看向信使?:“你说什么?”
信使?肩膀打?抖,掐着自己的虎口来保持清醒,哆嗦着道:“王爷,王妃有孕了。现在?差不多有六个月了……”
一晃眼竟是半年!
霍西洲的脑中嗡地一声,自己离了她已有半年之久了。
这半年,阿胭怀孕了?
可是她不是曾经说,她被卫氏陷害,身体不能?受孕么?
她体弱,本来霍西洲也不欲让她此时受孕,但因为几个名医都?说她难有子嗣,在?房.事上霍西洲从没节制过?,亦没有过?措施。
他的脑海犹如数百面重鼓一同遭到重锤,震得耳蜗剧痛,一时间差点跌回自己的大椅中。
“王妃有孕了,你们怎么没有护送她返回长安!”霍西洲回过?神,朝信使?厉声质问。
信使?无奈至极,咬牙道:“王妃她不让啊……她执意要来长云,就算是走得慢些,也不肯返回长安安胎。对了王爷,王妃出城的时候,陛下曾经私下召见过?王妃,不知道说过?什么。”
段桐秋知道这时候的王爷心乱如麻,一时间怕是没法思考,上前一步,躬身道:“王爷,当务之急不是责罚这个信使?,王妃既然来了长云,为何我们一直没有收到消息?现在?最紧要的是要赶紧接回王妃。”
霍西洲犹如被一棒打?醒,扬起漆黑的长眉,立刻大步朝外走去。
“此间由孙倬镇守,段桐秋,随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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