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雁山庄东苑蓦然传来朗朗大笑声,不知道长渊军的那群男人们说了什么?,她听见孙倬他们都在笑。
接着就是甩马鞭的声音,有?一个男人的声音格外洪亮。
燕攸宁急着找自己的鞋下床,可是一站起来,蓦然头晕目眩,耳中阵阵嗡鸣,无力地跌坐了回去,她歪着?塔上,无力地唤着抱琴。
抱琴端了热水冲过来,急匆匆地扶起燕攸宁:“王妃!王妃你怎么了?”
燕攸宁的心犹如擂鼓,激烈到疼痛:“王爷呢,王爷是不是走了?”
抱琴道:“王爷是要走呀,昨日圣旨都来了,王爷昨晚一夜没有睡,将长渊军都整编好了,今日就出发。可能是王妃睡得沉,还没有出发,那边也没来叫,我去说一声,等王妃梳洗好了,咱们就上路。”
燕攸宁摇摇头,“只怕,没人想让我们跟着?去了。”
抱琴惊诧不已:“王妃你怎么这样想?”
那王爷待王妃大家伙儿都看在眼底,如今要回长云了,怎么可能不带王妃一起回去?
燕攸宁苦涩难当,昨夜里霍西洲说了那样一番话,他知道那番话句句出自他的真心,一直以来,他真的是这样想的。
在他的心底,她不过是个贪慕虚荣的女人。心里明明爱着的是两年前的霍西洲,可是却还是为了现在的权势,用毒蘑菇骗他动恻隐之心,骗他娶她为妻,原来他心里一直是如此委屈。
怪不得以往每一次在他面前提起两年前的事?情,她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他对于此的排斥与抗拒。
原来如此。
抱琴埋怨王妃不该多想,当务之急,赶紧将自己收拾好,男人们早就料理妥当了,他们飞骑回长云要不了几天,但是带上王妃就必须雇用马车,路上本就会耽搁,怕再收拾慢了,让那些男人们心里头讥笑。她用最快的速度为王妃梳洗穿戴,送她出东苑。
李图南等人都已经整装待发,停雁山庄外马匹物资已经备好,只待一声令下,上马出长安。
这时王妃出现了,她身上穿着一身大红的滚金针绣锦雀穿花纹长裙,犹如烈火一般红得招眼,看神色举止,就知是在找王爷。
李图南与孙倬面面相觑,互相对视了一眼,打手势催促对方开口。其实这一次他们这群大老粗火速赶回长云,恐怕是带不走王妃的,那边十万火急,等事?情一定,立刻就安排车马来长安接她。但是对着?王妃,谁也不敢把这话说出来。也就是王爷这个没担当的男人,这时候不出现。要是这话说了,指不定王妃多难过,这么?美的王妃要是流下泪来,那真是造孽。
“咳咳,王妃……”
李图南心道王爷不会怜香惜玉,孙倬更是个胸大无脑的,唯有自己有?责任有?担当,那就自己来当这个恶人吧。他硬起头皮一步站了出来,要把?这话说出来。
但很快李图南就发现王妃的眼中压根没有?自己,她的注意完全不在自己身上,而在门口。
李图南一扭头,就见到王爷一身甲胄,腰间束着?贴身软剑,手中提着一把?削铁如泥的硬剑,未戴兜鍪,发蓬乱松垮,胡乱地垂了几绺下来,平添了几分落拓不羁的野味。
燕攸宁的眼珠一动不动。
他比两年前真的很不一样了。高了,也结实了,身材挺拔了许多,皮肤却白了不少。不知道在长云那样的地方,他曾就经过着?怎样的日子。
他近来很是不修边幅,唇边冒出了青灰色的细小的胡茬子,眼底有?些暗。风一吹,两侧垂落的乱发拂到额前来,扫动着面部的皮肤。
他在看自己,不躲不避。
可他应该不知道,她能看见他了。
“你……”
一出声,就被霍西洲打断。
“你留在长安。”
燕攸宁怔了,全身血脉犹如逆流,傻傻地杵在原地。
霍西洲凝视着?她,用方才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重复:“胡族乱我长云,长云群龙无首,我须尽快赶回,带你不便。你的双目未曾复明,留在长安治疗眼睛,如有?需要,最迟半年之后,我会派人来长安接你。”
半年!这么?久!
燕攸宁怔怔嗫嚅:“那如果没有需要,那就是……不接了对吗?”
她看到他的眉头似乎拧成了结,那应该就是不悦的表情。
燕攸宁的心更忐忑了。不仅忐忑,还悲伤。
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他有?可能真的会不来接她,任由她一个人留在长安老死不相往来吗?
他们是正正经经的夫妻啊!
燕攸宁恨自己是个软包子,还没有质问他,语气这么?柔和,泪水就先涌了出来。她眨着泪光朦胧的眼睛,绝望地看着?他。
“你是不是后悔了,不想要我了?”
霍西洲的心脏几乎一窒,袖下的手攥成了拳,然而没过多久,却又缓缓松开。
他笑了下,眼眸里充斥着意味难明的情绪看着?面前哭到发抖的可怜人儿,温声道:“你不要多想。阿胭,只要你想,你永远是我的妻子,我永远不可能不要你。”
“可是……”
“乖乖在长安等我。”
他垂落眼睑,按下腰间所悬的长剑,转身离开了停雁山庄。
他一走,身后孙倬带着?的犹如蚂蚁般密的黑甲长渊军浩浩荡荡追随而出。
李图南断后,他上前,向燕攸宁抱剑行礼,道:“抱歉王妃,昨夜接到长云急报,胡族趁王爷不在军中举兵来犯,形势危险,这是军报。”
为证明所言无虚,李图南将军报双手递到燕攸宁的面前。
“现在十万火急。王妃你的担心是对的,长安不能久留,待那边战事?平息,李图南以项上人头担保必接王妃回长云!”
燕攸宁捧住沉甸甸的军报,一句话也没有,只剩眼泪不断从眼眶之中涌出。
李图南转身朝外大步跨了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缓缓传来抱琴充满担忧的声音:“王妃……”
燕攸宁缓过神来,泪水模糊的视线重又变得一片混沌,她伸手碰了碰自己的眼睑,拨开泪水,依然是一片模糊。
怎么回事??
她不是已经复明了吗?
燕攸宁忽然感到无比恐慌,险些没有站稳,脚下朝前一滑就要摔倒,幸而有?抱琴托住她,也就这电光火石的一刹那,燕攸宁蓦然坚定了一个信念。
她应该去追他的。
等眼睛复明之后,她不用拖累他们行军,她自己去长云。
她记得,前世她很喜欢那个地方。
“抱琴,大巫呢?我要大巫为我治眼睛。”
抱琴安抚燕攸宁,立刻去找西夷大巫。
燕攸宁独自坐在堂上,思绪纷纭,掌中还捧着那道军报,刚刚还能看见的时候,她看清了军报上的内容。他们没有?骗她,长云的形势确实告急,之所以如此,也是因为霍西洲并不坐镇军中,他现在急需赶回平息霍乱。在这个节骨眼上,确实,带着一个她会耽误行军,多有?不便。
想她之前气势汹汹地在霍西洲面前拍着?胸脯保证,绝不给他们扯后腿,这才过了几日,当然不能因为这件事就贻误了他的大事。她现在虽然短暂地复明又失明,但这却是一个好兆头,倘若能一直如此,换偶尔能重见光明,仔细想想,她也愿意。
打定主意之后,燕攸宁再没有半点悲伤,坐着?等候西夷大巫来。
大巫为她诊治之后,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的话,没有王爷在,谁也听不懂他说什么?啊,抱琴于是赶紧又将那位翻译药方的先生给王妃请过来,大巫将刚才说的重复了一遍。
“王妃的眼睛出现了短暂的恢复情况,这是一个好事?,意味着药用对了。之所以还会再度失明,是因为现在的王妃气血不足,淤滞所致,只要持续用药,彻底痊愈那是大有?希望。”
大巫给整个停雁山庄都带来了好消息,抱琴很是欢喜,“真的?我这就去告诉王爷,他们还没走远!”
没等迈步出门,便被燕攸宁唤住了,抱琴纳闷地道:“王妃不想让王爷知道吗?这可是大好事啊!”
这件大好事,想必王爷听了也会高兴的!
燕攸宁朝她轻轻摇头,“不,先不用告诉他,以免令他分神。而且大巫不是说了么?,只是有可能会好,也没有特别肯定,我想等我真的能痊愈了,再亲自告诉他。”
“嗯!”抱琴认同了王妃的想法,催促大巫快些开药,相信再过不久,王妃的眼睛定能恢复如初。
大巫也颇为自豪,拍胸脯道:“我医治了很多疑难杂症,王妃的眼睛起初我把?握不大,所以说三年治好,也是免得那个粗鲁的王爷等不及就要杀了我,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这次的治疗居然会这么?顺利。才这么?短时日内,就恢复神速。依我看来,如果保持这个势头,再过一俩月,就能差不多大功告成了。”
停雁山庄的人听了都很欢喜。
燕攸宁也稍稍安了心,虽然现在看不见,但多了希望不是么?
……
贺退思闭门不出,将自己锁在屋中已有?两日。
两日间留侯府闭门谢客,众人皆以为奇怪。
待第三日,留侯回府,甫一入东院门,便被贺退思阻拦了去路。
他的黑眸沉沉,“父亲,孩儿有话要问你。”
留侯只一看贺退思的眼睛,心头就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往回走,但再一次被贺退思拦住,留侯躲无可躲,只好垂拱叹息:“有?什么?话?”
贺退思道:“前不久,有?一个人告诉孩儿说,孩儿不是父亲所生。”
留侯只剩下心虚的一只眼还偶尔瞟上贺退思一眼,含含糊糊地嘟囔道:“你当然不是我生的,你是你娘生的嘛。”
贺退思上前一步,逼问道:“那我娘是谁?”
留侯一顿,“贺退思,你朝你老父问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是谁在你面前搬弄是非?”
贺退思依旧不让,“父亲,请回答我这个问题。”
这个死脑筋的儿子自己是了解的,若是不回答他,只怕他真个要弄出事情来。
留侯蹙眉,道:“我不知道。你是我捡来的。”
“……”贺退思的心沉入了谷底,“果然如此。”
看来霍西洲说的一点不错,他根本不是留侯的亲生儿子。他是被捡来的,一个不知道身份的弃婴?
留侯知道已不可能瞒得住,叹气道:“当年我得知你母亲居然与人私奔,气得追出了长安,路上就将她拦下来了,我满腔怒火,责备她红杏出墙,但是她告诉我,她和她的表兄两人才是两情相悦,当年是父母之命难违,她并不是真心嫁我。嫁我几年,她非但没有对我移情,反而愈加思念着她的表兄。两人情深意笃到这个地步,我也没话好说,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就放他们离去了,哪知道在回来的路上,我就捡到了你。你被人放在路边,用两片芭蕉叶盖着?,像是仓促之下为了躲避谁的追杀胡乱藏着的,我见你奄奄一息,便将你抱了回来。”
留侯转身向库房走去,回头,道:“过来。”
贺退思抿紧薄唇,袖中的手掐出了血痕,他脚步沉定地跟随留侯走入侯府那间从不为外人开启的库房。这座库房是留侯的私人金库,从来不对外开启,除了他们父子以外,连程芳菱都未曾进来过。
留侯从库房当中取出了一口箱子,用钥匙打开,“这就是当年我捡到你时,你身上全部的物件。”
贺退思蹲身下来,右手微微发颤,摸向箱中的襁褓。
襁褓之下,用黑色的思帛裹着一样物事,打开来看,居然是一枚翡翠吊坠,这吊坠亦是雪花形状,跟霍西洲给他的那一枚是一模一样!
贺退思脑中轰的一声,仰后坐倒在地。
原来,原来他竟真是雪美人所生。
他居然是陛下与雪美人所生之子,那个传闻中生来不祥流落在外的七皇子!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霍西洲的母亲与雪美人是亲生姊妹,那他的父亲又是谁?
贺退思的唇瓣颤抖,望向留侯:“父亲,孩儿……孩儿知道自己是谁了。”
留侯诧异:“你知道?你是谁?”
贺退思平静地说道:“我是七皇子李藜。”
“噗通”一声,留侯也一屁股坐倒在了地上。
“你是说,我居然给皇帝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
可能是的。
……
西夷大巫为燕攸宁换了两张药方,因?为燕攸宁体弱,用药稍显温和,所以治疗的过程稍显缓慢。
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燕攸宁仅仅只短暂复明了一次,而且复明的当天,维持的时辰也不过短短两个时辰,天一黑,便再度什么?都看不到了。
西夷大巫倒是半点都不着?急,此路不通,便换别路,修改了一番药方之后,为燕攸宁敷用了短短七日,这一日,便收到了奇效!
当日,燕攸宁的眼睛一整天都能看见,入夜时分虽然再度失明,但是用了药,次日一早起来,又是长达整整一日的重见光明。这个进展堪称神速,燕攸宁极度欢喜。当晚就与几个婢女商量,“我如今可以去长云了吗?”
抱琴与司棋都犹犹豫豫,不敢拿主意。
燕攸宁见她们不答话,便以王妃的身份,主动拍定:“那就这么?定了,明日修整,后日出发。”
几名婢女不敢违背,只好点头称是。
燕攸宁怀着?激动的心,近乎整晚睡不着?。
天一亮,宫里突然传来消息,说是陛下召见长渊王妃。燕攸宁只得赶早起身,梳洗后登上了赴往宫城的马车。
天子等待已久,知道她的眼睛已经恢复,端凝少顷之后,问道:“永宁可是想去长云?”
燕攸宁诚实回话:“是的陛下,永宁已经在收拾行李了,明日就动身。”
天子静默,扬唇,面上含着微笑道:“两年前的霍西洲站在朕的面前的时候,朕曾经对他说过一句话。朕说,剑开双刃,一刃对敌,一刃朝己,在朕的心中他就是这样一把?双刃剑,用得好威力无穷,若用得不好,则伤人伤己。朕以为两年前他战死沙场以后,朕不会再有?这样的烦恼了,可是现在,朕不得不再去想这件事。永宁,你是夏国公府嫡女出身,见识不俗,朕的意思不说破,你应该能明白。”
燕攸宁明白,所以她的身形猝不及防因为这句话晃了晃。
“陛下,想扣留臣妇作人质?”
她哑嗓道。
如何去用霍西洲这把?剑?抓住它的软肋这是最有?用的办法?。
天子微笑凝视着?燕攸宁,见她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许久之后,天子复又摇头,叹气道:“这固然是最好用的办法?,但朕,不愿做这样的君王。你去长云找他吧。”
燕攸宁吃惊:“陛下?”
天子拂掌笑道:“霍西洲曾救朕的性命,朕却防备他,用他心爱的妻子要挟他,朕岂不成了小人!你此去长云之后,替朕向霍西洲与长渊军带个话,朕希望自己没看错人,莫让朕失望。”
燕攸宁心如鼙鼓,激烈的跳动着,行色匆匆出了宫城。
不知怎的,她总怀疑陛下是否已有?所觉察。可饶是如此他还是轻易地放过了自己。
宫城外抱琴与侍书在等待王妃归来等车,只见王妃似乎心事?重重,但又镇定得恍如无事?,缓慢爬上马车之后,王妃轻声道:“回吧。”
“诺。”
马车行驶起来,朝停雁山庄回去。
燕攸宁绷紧眉头,不知道是不是未用早膳的缘故,总觉得心慌,胃里反酸,很不舒坦。
此去长云,怕是山雨欲来。
长安要有?大变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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