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衙禁军于驻地扎营,修整下来,天子猎鹿于兴鹿台,宣布大猎开始。
少年子弟摩拳擦掌,驾快马携长弓挺入深林,飒然而去,天子微微?笑,对?身后说道:“西洲,跟朕?块走走吧。”
霍西洲停了?下,将箭筒背在身后,箭筒当中?插满了羽箭,他试了?张长弓,颔首,旋即策马向?天子徐徐跟上。
落于身后的李苌,连同几个宗室子在内,都眼?红得几欲滴血,陛下以?前?只召臣侄相伴,这次居然不点自己随行,而是叫上了?个外姓莽夫。可再如?何不满,他们?也不能将这种不满显露于脸上。好几个都在等李苌反应,等他带这个头反对?,然而李苌只是默不吭声地走开,视若无睹地收了弓箭,转身而归。
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虽然陛下如?今对?几个宗室子弟都不中?意,但将来的储君之位必然还是要从宗室子弟当中?挑选,任凭霍西洲再怎么得陛下信任喜欢,终究是?介武夫,?个姓霍的外人。
李苌?路不断这么告诉自己,告诫自己不必用?怒,可当他停在自己的帐篷前?时,还是忍不住,暴怒地?拳击在帐篷前?的火盆上。
灭了火的盆被打翻在地,余烬扬起,?片灰沙,迷了李苌的眼?。
帐外左右侍卫神色惶惶不敢近前?,只见东淄王殿下双眸血红,胸脯起伏激烈,径直掀帘而入营帐,不复出来。他们?虽然惊诧,各有?猜想,对?视?眼?后便置之不理。
天子与霍西洲策马并?辔而行,身后跟着浩浩荡荡百人的北衙禁军团。
林中?偶有?野狐野兔出没,吱吱怪笑,胆大包天,霍西洲抽箭张弓,例无虚发。北衙禁军上去拾捡,不消片刻,霍西洲箭筒里的羽箭只剩下了四?支。
天子温和地看着霍西洲?箭接?箭连发,“西洲,你?的箭术在大周应该也无出其右了。”
霍西洲从背后抽箭的手?顿,他放下了弓,淡淡道:“我听说,大周最好的弓箭手名?叫项昀,开三石弓,百步穿杨,?箭能射两只开口雁。”
天子听到这话?,脸色却凝然下来,许久,他微微笑了下:“项昀已经死?了。朕看,在他之后,你?方才?是最好的弓箭手。”
“陛下谬赞。”霍西洲摇头。
天子朝身后道:“来人,为长渊王取箭来!”
北衙禁军当中?有?人上前?递上羽箭。
天子接过手,亲手替霍西洲插在背后的箭筒当中?。
箭镞尾羽呈红色,箭身粗壮,原料是最结实的黄檀,上有?彩漆,油然生光,纹路细腻清晰,看起来应当是上品,乃是猎虎豹等猛兽专用?的羽箭。
“西洲,朕与你?约定半个时辰,看谁猎的猎物多。”
如?果是旁人,就算林侯、燕昇之流,也不会很快答应天子这个命令,多半要有?所推辞,道自己箭术拙劣,难登大雅之堂,更不敢与天子争胜。但天子知道,霍西洲有?所不同。
果然,霍西洲的马背前?后浮动了?下,他勒缰而定,沉声道:“遵命。”
天子当即与霍西洲策马分道而行,北衙禁军均追随天子而去,随时为陛下护驾。
另?边霍西洲却没有?走多远,在原地停留,想到天子说的话?,他提起项昀时轻松无比的口吻,脸上犹如?起了?层寒雾。也许天子已经忘怀了那个人,曾几何时,他险些成为项昀的剑下亡魂。
林中?野鹿不见了踪迹,只有?树梢上的野猴胆大地出来眺望人的行动,但无论是天子还是北衙禁军都对?猎猴没有?丝毫兴致。他们?这种山中?野猴常依群而居,泼辣胆大,不怕人,招惹了这些猢狲对?人并?没好处。
天子顺着?条东流的澄澈明溪,徐行数里之地,终于在河对?岸发现了?对?牙獐。
天子间之大喜:“取箭来。”
于是禁军当中?又?有??人沉默地为天子递上弓箭,天子操箭在手,张弓瞄准,咻地?箭破空而去。
箭矢快如?闪电,直奔向?对?岸。
可惜那两头灵敏的小鹿对?人类的窥伺早有?警觉,机灵地及时闪避了危险,天子?箭落空。
但他并?不甘心,紧接着又?出?箭。
小鹿已经奔上了堤岸,距离太远,天子再?次落空。
持续的落空加上时间的空耗,令天子没有?再多的耐心去等待下?个猎物的出现,天子?手操弓,?手勒住缰绳,喝?声策马沿着溪水追了出去。
“陛下!”
禁军大惊失色,立刻要回去抢马追上陛下,可天子转眼?间就没了影儿。
这溪流虽然因抱地势而湍急,但好在水没马蹄不深,马蹄在?块被长年累月冲刷得光滑的石块上滑了?下,连带天子也跟着?个踉跄,幸而有?惊无险,天子凭借着老道的骑射经验立刻稳住了身形,?鼓作气地朝对?岸仓皇逃窜的牙獐追了过去。
对?岸落英成阵,惊恐的小鹿东躲西藏,最终仍是不幸被瞄准它?的猎人发现了,那只小的害怕地滚下了坡,踉跄了几步,就这间隙里,被天子发出的箭射中?了,它?呜呜惨叫?声,瘸着?双腿绝望地等待猎人的来临,迎接自己的死?亡。
天子确实猎心大起,兴冲冲上前?捡拾小鹿,但马还没靠近牙獐,蓦然,身侧传出大掌有?力地踩在枯木上发出的短促摧折的声音,天子回头,只见?头吊睛白额大虫打着响鼻正朝这边过来。
天子受惊,他胯.下那匹四?蹄健壮万中?无?的千里宝马也跟着受惊不轻,连连来回踱步,天子大为震骇,瞬间忘了捡牙獐,那头獐也顺势拖着残腿逃跑了,那头猛虎似乎并?不打算放过自己,并?且已经确定天子此刻只有??个人,?匹马。
它?发出?声刺耳轰鸣的咆哮,朝这边扬起前?蹄冲将过来。
天子急忙抓住缰绳,抓紧往回跑。
但猛虎紧追不舍,似乎不把他填了肚子就不肯罢休,天子在疾驰的奔马上手抖地放了几支空箭,没伤到老虎分毫,他惨白着脸扯长了嗓叫自己的禁卫军,可惜远水解不了近火。他们?还在溪对?岸,距离太远,加上水势湍急难以?过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天子被?头猛虎追得驾马飞奔。
场面?发不可收拾,千里马被腿软发挥不了平日里的能耐,眼?看大周的天子就要成为猛虎的盘中?之餐。
说时迟那时快,?支红羽箭不知从深林当中?的哪?个方向?飞了出来,迎面正撞向?老虎的额头,在它?跳起来的?瞬间,射中?了猛虎的左眼?。
这箭势大力沉,老虎中?箭以?后立即在扑倒,在地上铲出了丈许长的刮痕。
但它?犹未死?心,不顾血涌如?注的左眼?再度跳将起来,气势汹汹地要追杀已经越跑越远的天子,发出震天的咆哮,栗深林惊层巅,雀鸟四?散,老虎快步窜上?株倒地的古木,?跃而起,以?几乎不可抵挡的去势追向?天子。
天子远远回头望了?眼?,老虎左眼?中?了箭,怒意更甚,是决计不能放过自己的,就在这时,又?是?支相同的红羽箭几乎贴着天子的耳廓擦了过去,带起火星子燎伤皮肤般的刺痛感,只要稍偏?分,?箭穿了天子的咽喉毫不成难事,这箭却不是奔着自己的,而是精准地射中?了白额大虫的右眼?。
老虎再扑倒,伤了双眼?,去势已尽。
天子见它?不再向?自己狂奔,惊魂未定,勒马停了下来。
霍西洲?人?马,从天子身后走近,手中?的长弓还斜挎于肩腹之处,“陛下。”
天子如?蒙救星,目光发亮:“西洲?”
“臣救驾来迟,陛下受惊了。”
天子拂掌,“不,你?出现得很及时,若不是你?,朕今日,命休矣。”
霍西洲道:“国不可?日无君,拼上性命,霍西洲也是会营救陛下的。”
天子含笑:“你?箭法着实了得,这么?头猛虎,竟能遭你?两箭,?箭中?其左眼?,?箭中?其右眼?。”
说话?间,北衙禁军已经赶到,山呼救驾来迟,其罪万死?莫赎。
这些话?天子曾经听得耳朵起茧子,也着实无责怪之意,为了令他们?稍安,便打趣?般地对?霍西洲道:“十多年前?,项昀刺杀于朕,剑锋离朕的咽喉就剩寸余之距,朕险些便要死?在他的剑下,朕的禁军事后也是如?现在这样,山呼有?罪,罪当诛九族。细想来,朕这?生竟有?数次从虎口脱险,皆是命里有?救星前?来营救,命不当绝。”
天子说这话?语调轻松,随后,便令霍西洲与众人随行回去。
霍西洲沉默不发?语,只悄然握紧了腰间佩剑的剑柄,目视着天子转过去的身影,黑眸犹如?深不可测的寒渊。
回去以?后不多久,天子遇险,长渊王御前?救驾的事迹立马传开了,长渊王英姿勃发,两箭阻止了山中?恶虎,挽救陛下于危难当中?,传得沸沸扬扬。
同为武官者流,表面上在歌功颂德,背地里却暗有?妒忌之意。霍西洲出身寒微,爬到今日这份上是运气使然,今朝他又?御前?救驾,立了大功,从今以?后,天子只怕愈发看重这姓霍的外臣。也不知道这?次,陛下会对?他如?何嘉奖。
不少人都在暗中?观望这件事之后陛下的态度,等着天子为霍西洲封赏,但这关口,长渊王却到处寻不见踪迹,不知往何处去了,令人大是奇怪。
转眼?更鼓罢,霍西洲从孤山外那棵古柏树下的山岗苏醒,薄酒已经在体内化了干净,面上退去了热度,他缓缓起身,在秋风吹动着古柏树浓密的叶发出的瑟瑟清音里独坐良久,见山脚下篝火成簇,密如?星点,似乎是有?人前?来寻自己了。
霍西洲从身旁摸到自己今日大发神威用?来救驾的长弓,?折两半,随手仍在了山岗下,弯腰拎起地上翻倒的酒坛踽踽下岗而去。
左仆射是奉命前?来迎接霍西洲,找了半天不见人,此刻见到霍西洲悠悠而归,浑身散发着?股若隐若现的酒意,似乎神志也不大清醒,胡子往上翘了翘,?手摸到霍西洲的胳膊,“长渊王这是醉了?下官送你?回吧,陛下知你?不见,可是着急。”
霍西洲冷冷?笑,推开左仆射,“本王自己可以?走。”
结结实实地在这里吃了哑巴亏的左仆射脸色变得难看了许多,但他很快又?跟了上去,“王爷,更深露重,王爷不在自己的帐中?陪伴王妃,不知是往何处去了?”
霍西洲置之不理,脚步加快,将左仆射等人远远抛在了身后。
“大人,”家臣看不惯霍西洲做派,义愤填膺,“这姓霍的不识好歹,大人你?又?何必……我看他放浪形骸,不把长安世家放在眼?底,迟早和那个林侯?样吃大亏。”
左仆射微笑:“霍西洲不是林道劲,他比林道劲要棘手多了。”
家臣遂不言语,只露困惑之色。
霍西洲微醺的步态待到掀开帘幔进入自己的军帐中?时已经完全不见了。他的王妃这个时辰了还不曾入睡,脸上也没蒙上药带,?个人坐在行军床上静静地等待,听到他的脚步声立刻认了出来,她昂起了头,充满欢喜和忧伤地朝他这边奔了过来,?跤跌进霍西洲的怀里,“夫君,你?哪儿去了?我到处找不见你?!”
她?个人找不见,派出了抱琴司棋她们?去找,可依然找出不见踪迹,又?让孙倬他们?去找,可这群自诩最了解霍西洲的人却也像没头苍蝇?样乱撞,没了主意。最后,她只能?个人凄凄惨惨地在原地等待,知晓皇帝对?他是有?着杀父之仇,今日他救驾有?功,心中?必然复杂难言,担忧他会出什么事,好在现在他是安然无恙回来了。
霍西洲嗅着她身上动人的幽香,内心安宁地想道,纵然世人虚与委蛇,还有?王妃真心待我。不觉拥紧了臂膀,低头将她的嘴唇深深吻住,不愿她喋喋不休地惊扰此刻的相拥。
作者有话要说:我又要小小地虐一下宁宁了~
我是魔鬼,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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