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宴散尽,高黎王子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心满意足地带着自己的心腹大巫回馆舍,由鸿胪寺卿打点下,一觉睡到了天明。
次日长安城热热闹闹的乞巧节就成了?残灯末庙,馆舍冷清下来。
一大清早地,大巫与高黎王子由鸿胪寺卿卢偕隐陪同,步行游长安西城大报恩寺。
大报恩寺是前年天子为了贺贵妃有孕时所建,动用了无数人力物力,三月便已落成,可惜贵妃的胎儿并没有保住,太医诊治,盖因气血不?足所致。天子震怒,本意拆除大报恩寺,群臣极力劝阻,道不?可触怒佛陀,以免惹来天神不?满,天子清醒过来,事后留下了?这间寺庙。因为此故,大报恩寺的香客一直不多,唯独胜在此处依山傍水,寺外有无数啼血杜鹃、锦簇月红,故而迁客骚人,多会于此。一年四季,游人不?断。
卢偕隐沿途为高黎王子与大巫介绍山光水色,引经据典,倒也不?管这从西夷来的两人能不能听懂,反正是将高黎王子唬的一愣一愣的,忍不?住多次竖起大拇指道:“汉人高明!”
如果西圣国能够全面习得?汉文化?,学习中原的诗文、建筑、绘画、农耕,必然能够走向富庶。高黎王子叹息着想道。
“高黎王子,此花名叫牡丹,乃我中原最负盛名的花种,盛开之际花朵硕大如盘,色泽鲜艳明丽,各色如漾。只可惜时维七月流火,花已尽谢。”
单是听鸿胪寺卿这么说,高黎王子已经开始在心中畅想,在这一路上开满牡丹会是一种什么图景,不?禁叹息:“我在你们的画上见到过你说的牡丹!”
卢偕隐笑道:“是么?高黎王子也可以算是见多识广了。大报恩寺已经近在眼前,不?如我们进寺一观?”
高黎王子微笑颔首,与卢偕隐、西夷大巫一道沿着台阶而上?,几个人笑容满面,互相吹捧。
直至差几级台阶便可以迈入寺中主殿之际,蓦然,寒光陡出,一柄软剑犹如游龙抖擞,直刺到高黎王子胸前。
三个人都吓了?一跳,高黎王子更是浑身一震,险些一步上前撞上?剑锋,生生刹住了?脚。
卢偕隐看?清台阶上所立着的孑然昂藏的伟岸身影,怒斥道:“长渊王你这是何意?”
谁也不?曾料到,在今日游览大报恩寺之际,现今长安城最不?好惹的新贵突然杀出,挡在了面前,卢偕隐乃是饱读诗书的士子,别人害怕得?罪长渊王,但他卢偕隐牙尖嘴利可是丝毫不惧,已经面有不?忿之色。
霍西洲淡淡道:“将大巫交给我。”
果然还是为了?他身边的大巫前来,高黎王子眯着眸暗暗想道。他用一口流利的西圣国语言道:“长渊王你的王妃眼睛已经瞎了几年了,我的大巫告诉我,他的医术远远比不?了?你们中原的太医,你何不?求你们的皇帝陛下将太医赏给?你三年为你的王妃治病?我的大巫是第一次来到中原,他人生地不熟,何况他要用的很多药材,在中原你是根本找不着的。”
卢偕隐对于西夷语言一窍不?通,因此暂时旁观高黎王子与霍西洲的对峙。
但卢偕隐并不确定霍西洲能否听懂,他观察霍西洲的脸色,只见越听,霍西洲的眉宇却沉峻,含有不?耐的神色,卢偕隐暗中想道,只怕这个兴师问罪的长渊王与高黎王子也是语言不?通。
只有高黎王子,之所以用西圣国语言与霍西洲说话,也是因为大巫告诉他,这个霍西洲精通汉话和西圣语,他还有几分不?信,这几句故意用西圣国最生僻的词汇说出,甚至有几个,非西圣王族不得?知。
高黎王子确实也在等待着这个长渊王因为听不懂而恼羞成怒,但长渊王掌中的软剑却挺进了?几分,与高黎王子的咽喉只剩下不?到一寸之距,墨眉微耸,哂然道:“你的大巫分明告诉我他能治。高黎王子何须如此吝啬,我只需用你大巫三年,如果治好我王妃的眼睛,霍西洲定有重谢,如果治不好,届时霍西洲自然将他归还,只是诊金只怕要少一些。”
说实话高黎王子对于迫在眼前的死亡威胁确实内心当中有几分恐惧,但,身为一国公子,岂能被人如此要挟?
通过霍西洲的这个举动和谈话,高黎王子确信这不?是可以用言语商谈的主,决心来硬的,但待要唤人,就发现自己所带来的随从已经全部被霍西洲的人以刀剑架住了?脖子控制住了?。
“……”高黎王子的睫毛肌肉不?受控制地急剧颤抖,“长渊王,你这个意思是,小王没有拒绝的余地了?”
卢偕隐已经义正词严破口大骂:“霍西洲,陛下已经允诺,不?让西圣国的大巫给?你为奴,你这是要抗命?你贼子出身,野性不灭。”
卢偕隐的话彻底激怒了?霍西洲,手腕一动,长剑一挑,卢偕隐顿时官袍广袖都让他刺穿了?一幅,裂帛声过后,已是毁坏难用,卢偕隐怔怔一看?,顿时痛心疾首,怒意更甚:“霍逆!擅自毁伤官袍乃是重罪!黄口小儿,胆敢藐视我大周王律?”
鸿胪寺卿脾气暴躁,当即急得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言辞激烈地痛骂他不?止。
但奇异地,霍西洲已不再因为他的话而感到有丝毫动怒,反而觉得?这个鸿胪寺卿与长安大多见风使舵者之流相比很是新鲜。
霍西洲已经辱他一次,虽有促狭之心,将他的另一幅衣袖刺破,但到底并没有如此做。
“高黎王子,本王敬劝你不?要不?识好歹,我一诺千金之人,如果你答应将大巫借我三年,我必将他奉为我长渊座上宾,如果王妃的眼睛真能治好,霍西洲可以对你允诺一件事,为君所使,绝无推辞。”
天下任谁都知道,霍西洲一言九鼎,允诺三日攻城,绝不?会贻误到第四日,答应绝不?屠城,入城之后,绝不?动用一兵一卒抢劫财物屠杀百姓。
先前承诺的诊金,高黎王子是不屑的,但这倒是令高黎王子极其动心的一点。
他陷入了沉默,身后的大巫脸色惊惶,自己对霍西洲阳奉阴违,在高黎王子编排了?他许多不?是,这要是落入了霍西洲手中,待王妃的眼睛治好,姓霍的一定会卸磨杀驴。
高黎王子已经不?再去问大巫意见,抬起头,道:“长渊王,此事就容小王想一想,三日之内给?你答复。你看?如何?”
他说的是西圣国话,卢偕隐听不懂,何况鸿胪寺卿现在还只顾对霍西洲破口大骂。
霍西洲的软剑振臂收回,落回了?他腰间的软银色剑鞘之中。
“高黎王子,本王就在王府等候你的大驾。”他回的也是一句西圣语言。
不?过高黎王子很快听了出来,霍西洲显然是长年没说过西圣语言,对于语言的腔调、停顿,并不娴熟,但他的没一个发音,都是标准而高贵的王室的雅音。高黎王子的心头掠过种种疑云,心脏怦怦直跳。
霍西洲挥手,令李图南等人将高黎王子的亲信随从释放。
高黎王子的部下瞋目而视,咬牙切齿,发?尽上指冠,恨不得?立刻将姓霍的长渊王乱刀砍死。
但他们没有那个实力。在西疆的战场上,一切实力说话。
霍西洲领长渊军上?马疾行而去。
高黎王子也彻底松了一口气,对一旁唾骂稍歇的鸿胪寺卿赔笑道:“大人,你看?,发?生了?这样的事,小王实已无心游寺,不?如这样,小王与大巫现行回去了,改日做东与大人你赔罪。”
卢偕隐的胸膛几个大起伏之后,胸口的郁气也出了,道:“也好。不?如下官护送王子回去,以免姓霍的贼子又来抢人。”
对于“姓霍的又来抢人”这件事,高黎王子实在是哭笑不?得?。
只不过卢偕隐虽然听不懂方才高黎王子与霍西洲的谈话,西夷大巫却是听得清清楚楚,待回居处,大巫就一个头磕下来,说自己不?愿意跟随霍西洲,更不想当他的奴隶。
高黎王子皱眉,道:“你没听说么,霍西洲是请你为他的夫人看?病的,当然会将你奉为座上?宾,你还有什么不?满?”
说完高黎王子叹了口气,又道:“他的条件,开得?令我极其意外,老实说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就是因为本王子也有惜才之心,舍不?得?你到霍西洲阵营。但他答应给?本王子一个承诺,西夷有所顾虑不?敢对大周用兵,很多一方面就是来自于这个横空出世的霍西洲。”
大巫张了?张嘴,提醒高黎王子注意,两年前七十二?郡的下场。大周的林道劲,同样是个可怕的对手。
不?说倒也罢了,一说高黎王子便冷笑着拉长了嗓音:“我西圣国三十六城乃是名副其实的城邦,岂是那欺世盗名的七十二?山寨可比!”
大巫说不出话来了。
只怕王子已经打?定主意要把自己送给?霍西洲了?,他心里一片悲戚。
今日大报恩寺,霍西洲当满寺庙众僧与游客,意图强抢西夷大巫的事迹很快传扬了出去,长安权贵闻之,全然是唾弃辱骂霍西洲之流,不?尊陛下金口玉言,妄图破坏两国结盟。
天子也从近侍官的口中听闻了这个消息,皱眉,摇头失笑:“这个霍西洲!”
倒是与两年前那个沉稳笃静的年轻人,有了?迥然差异。连天子都不得?不?好奇霍西洲这两年经历了?何事。
好在,强抢西夷大巫这件事没有成功。
但左仆射却扇阴风点鬼火地在天子耳边怂恿:“若说是急于求才给?王妃治病,他大可求助于陛下,依臣之见,长渊王此举,有蓄意破坏结盟之嫌哪。”
天子拂掌而笑:“何谈结盟,我大周从未有与蛮夷结盟之先例,该是夷狄臣服才是。料想霍西洲知轻重明是非,不?会做得?出格。”
还不?出格?那霍西洲今日的剑锋都已经上了?高黎王子的脖子了?!但左仆射敏锐地察觉到天子有意为霍西洲开脱,想来在现在的天子眼中,这霍西洲还是个青年才俊,忠臣良将。左仆射识趣地任由这话烂在了肚子里,不?复诋毁。
……
燕攸宁在寝屋中不见天日地睡着,一觉睡到了傍晚,起身没多久,蕴画就伺候她用膳,蕴画知道王妃爱吃虾,因此细心替她剥,燕攸宁就坐在小杌凳上,听着虾尾缓缓脱壳的声音,问:“王爷回来了吗?”
蕴画正要说话,道一声“还没”,霍西洲高颀的身影便出现在了门口,“阿胭。”
蕴画先是一惊,见王妃已经呆住了一样,掩唇笑道:“回了?么这不?是!”
燕攸宁的脸颊浮出了一层淡薄的粉雾,但没有躲藏,仰起脸蛋朝那声音所传出的方向道:“吃虾吗?”
霍西洲举步入内,将腰间的软件取落搁置于案,抬手令蕴画出去,蕴画欢欢喜喜地道了?声“诺”,扭脸便偷笑着出门去了?。
坐在燕攸宁身旁的霍西洲自己剥起了?虾,用雪白的虾尾蘸了料汁送到燕攸宁唇边,她受宠若惊地享受着夫君的伺候,樱花色的唇瓣微微一张,凑过去要吃。
到了嘴边的虾尾却唰地收了回去,燕攸宁吃了?一空,接着,对面传来了得?意的咀嚼声。
“霍西洲!”燕攸宁有点恼了,“你什么时候变坏了!”
他以前从来不会欺负她的。臭哑巴现在可长本事了?,开始戏弄她了,实在太坏!
“好好,我给?你剥,保证给?你剥。”霍西洲咧嘴一笑,哄她赶紧坐下,顺便将虾尾脱去,蘸满酱料送她嘴边,“刚刚那只不小心停了?苍蝇,不?干净了?,这只是干净的。”
燕攸宁已经不?信他的鬼话了?,哼了一声,一口咬住了?虾,顺道吞深了点,恶狠狠咬在了霍西洲的手指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