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在留侯府,与霍西洲不欢而散以后?,林侯足足闭门不出有五日,谢客,一律不见。
他?将自己锁在兵器库房中?,一待就不肯出来,除了日常的?饮食与恭桶需换,没有人可以接触侯爷。而且就在他?们进去看望林侯,也发现?,林侯正在挥汗如雨地练武,枪、剑、刀、戟、铩、流星锤、九节鞭。兵器到最后?胡乱散了一地,下人们不敢近前,生怕不小心?踩着一脚,将吃食都放在屋外就走了。
他?们不得不去通知郡主,让郡主想个办法劝说侯爷。
林墨池赶回长安,当先就是去看望父亲,知他?已经锁门五日,便?强迫命令下人将门闩割开,她踹门举步入内,“爹。”
林侯汗出如浆,整张脸充血通红,却又颓丧无比,坐倒于一片利器当中?,乱发滴汗入颈,林墨池当即心?跳犹如停了,冲将上前,探看林侯是否有受伤。
“爹,您这是怎么了?”
林侯道:“想必你也知道了。”
林墨池这两年身?在北地驻守,但却也的?确听说了声名鹊起的?长渊军,以及近来,受朝廷招安,长渊军主帅霍西洲率部下入京受封。
起初她也心?有狐疑,直至天子将赐婚的?圣旨颁给霍西洲,霍西洲迎娶永宁郡主燕攸宁,林墨池才终于肯相信,那?是两年前,就该死在南蛮疆场的?那?个男人。
她咬了咬唇,“爹,项氏余孽不能留!”
“我又何尝不知!”林侯眼眸恍惚,颓然道,“但是,女?儿,你有证据,能够证明霍西洲他?是项昀的?后?人?”
林墨池的?下唇嗑出了深可见血的?牙痕,她切声道:“总会有。”
林侯摇头,“不。西夷已经向天子呈递了朝觐的?文牒,再加上北疆的?战事一触即发,长云西接西夷,北壤胡族,长渊军战则必胜气势雄浑,远非我大周的?将士可比,若是在这个节骨眼上,令朝廷招安霍西洲的?计划破灭,一旦两方兴战窃我中?原,则杀戮四野,你的?老?父我,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那?爹你……”
“可是这项家的?余孽不能留!他?如今在长安,于陛下是一件极其?危险的?事情。我一时还?摸不透他?的?目的?为何……”
林侯痛感自己无力。若是自己未曾廉颇老?矣,还?有那?个能力迎战四合,岂会落得个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的?局面。
林墨池将老?父扶起,“爹你放心?,这次女?儿回长安,最重要的?目的?就迎接西夷的?朝觐,想西夷狼子野心?,趁机图谋我大周,女?儿决不能容。”
林侯深感欣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好,我女?儿有如此心?志,谁说生女?不如男。”
盛夏七月初六,西夷使臣进驻长安,为天可汗贺寿。
天子闻之大喜,特此衡蕉馆借西夷使臣暂住。
七月初七,是大周民间的?乞巧节,也是男女?相会互通心?意的?好节日,这一日热闹非凡,从白天开始,街市头就在布置花灯,准备夜里的?狂欢达旦。
燕攸宁本来对此没有兴趣,看不见五色琉璃的?灯,璀璨绚丽的?烟火,只能听到呕哑嘲哳的?喧哗,和摩肩接踵人挤人、人踩人的?憋闷无力,她还?是不要去凑热闹为好。因此就在停雁山庄,让抱琴、司棋、侍书和蕴画几人准备巧果与针线,自行庆祝。
待到午后?,一个穿红挂绿、头戴鸡毛毡帽,颈悬珍珠金石链子的?西夷人被霍西洲一只胳膊拎着,犹如抓小鸡一样从停雁山庄前门拎到了后?院。西夷人嘴里念念叨叨,愤恨有词:“你们中?原人都是这么粗鲁的?嘛!”
李图南、孙倬等人听到的?是:“叽里咕噜,咕噜叽里。”
霍西洲将他?一路送到厅中?,对身?后?孙倬道:“去请王妃来。”
便?将那?个不断反抗的?西夷人按在了圈椅上,不许他?再逃跑,西夷人肤色白皙如雪,但身?材却极为粗犷,可惜碰上王爷这么个非人的?妖孽,还?是逃不过被压制得不能喘气的?厄运,于是他?嘴里不忿地骂个不停:
“叽里咕噜,咕噜叽里!”
稍后?,孙倬将一脸茫然的?燕攸宁请来,燕攸宁迈入厅中?,听到的?第一句就是来势汹汹的?仿佛在骂街的?话:“叽里咕噜!”
“……”燕攸宁脚步一顿,“什?么?”
霍西洲歉然道:“莫在意,这是那?个西夷的?大巫,我叫他?来给你看眼睛。”
那?西夷人犹如唱双簧一样,霍西洲在说,他?就开骂:“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燕攸宁尴尬而不失礼貌地微笑,“好像,他?不太情愿的?样子。”
霍西洲道:“你不必担心?,我教他?肯,他?必然肯。”
说完一拍西夷人的?肩膀,拍开了他?的?穴道,将他?一臂送上前,自己握住王妃的?手,哄她坐下。
燕攸宁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自己的?眼皮就被一只手给拨开了,她好奇地道:“先生真的?有办法么?”
那?人回她一句“叽里咕噜”,她也没懂,于是对霍西洲笑道:“这样,他?就算有方子,可他?说的?话,咱们听不懂啊,上哪儿抓药?”
“叽里咕噜。”
西夷大巫绕着燕攸宁走了一圈,在她的?脑袋上摁了几个地方,奇怪他?下手的?地方同中?原所?说的?穴位不是一回事,但按下来,却似乎有某种奇效。
燕攸宁被他?摁得好几个地方都胀痛不已,正苦于这酷刑不知何时可以结束,那?西夷大巫已经检查完毕,他?开始对霍西洲输出:“叽里咕噜!叽里咕噜!叽里咕噜!”
漫长的?一顿咕噜之后?,燕攸宁觉得自己耳膜生疼,都几乎要炸裂了,霍西洲握住她纤细的?腕子,对她说“没事”,接着冲那?大巫失去耐性?地问道:“到底能不能治?”
“叽里咕噜!”
不知道那?老?东西说了句什?么,孙倬只看见王爷的?眉头拧成了川字。
“需要三年?”
王爷勃然大怒,“若是三年治不好呢?我白白浪费求医三年的?机会?”
真神奇,王爷居然能听懂他?那?鸡叫一样的?鬼话。
接着那?西夷大巫又说了一句什?么。
霍西洲迟疑了片刻,“果真能治?若你肯定,倒也可以,你留在王妃身?边三年,为她治眼睛,寸步不许离。”
这句话就炸了那?西夷人的?锅,他?登时暴跳起来,两只手举得高高的?,痛斥霍西洲,中?间间杂了一句他?们都能听懂的?中?原名言:“你无耻!”
于是孙倬猜出来,他?的?大意一定是说,我一个西夷人,怎能留在你个汉人王爷的?身?边三年?不可能,你这人无耻,胡闹,忒也过分!
霍西洲冷哼:“你侍奉何人?”
这西夷人对听懂中?原话没有任何障碍,也能说简短的?汉话,回了霍西洲一句:“高黎王子。”
“好,本王就找你的?高黎王子!留下药方,走人。”
整个谈判一气呵成,霍西洲根本没给那?西夷大巫以任何喘气的?机会。
大巫很快草书了一张方子,屁股尿流离去。
燕攸宁一颗心?闹得七上八下的?,惴惴问:“他?说什?么?”
霍西洲安抚她不必担忧:“他?说有法治你的?眼睛,但需要三年,药方要随时而变化,且间隔时日要辅以今日这样的?按摩。我已让他?留下了现?阶段的?药,之后?,我就向高黎将他?讨来。”
孙倬上前一步,“王爷,他?的?话不知道是否可信,万一他?胡乱用药……王爷,可得小心?呐。”毕竟这可是为王妃治眼睛,容不得一丝差错。
霍西洲垂眸看了眼手中?的?药方,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蚯蚓文字。
燕攸宁自己看不见,也不晓得那?西夷大巫长得什?么模样,只是听到他?和霍西洲叽里咕噜地对话,觉得十分好笑,“王爷,你就不怕将人家弄逆反了,一副药毒死了我?”
霍西洲皱眉:“借他?十胆,他?也不敢。”
燕攸宁掩唇偷笑。
孙倬盯着霍西洲手中?的?药方子看,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门道来,很是诧异:“王爷,这上头写的?什?么?怎么抓药?”
霍西洲道:“容易,长安西市胡商甚多,你们去抓几个精通汉话的?过来问话,翻译一下便?可得知。”
于是孙倬就更诧异:“王爷你看不懂?”
方才王爷和那?个西夷大巫对答如流,可见是精通西夷语言,孙倬还?以为王爷是个西夷通呢,谁知他?看不懂西夷的?文字。
霍西洲淡淡道:“本王只能听和说,不能认文字,更不能写。”
话音落地,身?旁的?燕攸宁笑容像炸开了一朵花,“别为难你们王爷啦,他?连汉字都不会写呢。”
被这么一说笑,孙倬等与李图南目光对视,疑惑不解。
王妃确定?
他?们记得王爷当初给北胡下达战书,可写了一篇讨伐檄文,洋洋洒洒千余字一气呵成。怎么在王妃的?眼底,王爷似乎是个白字先生?
他?们不禁更好奇地看向霍西洲。王爷垂眸敛唇,右臂从圈椅栏伸向外边垂落,一动不动,似在凝思。
不过更使他?们好奇地是另外一件,孙倬就直言不讳了:“咱们长云与西夷虽然接壤,但王爷自小流落于外,怎么就懂得西夷的?文字呢?这倒是很奇怪了,毕竟咱们可都听不懂啊。”
他?们虽然有这个疑问,燕攸宁却没有,心?想或许是上辈子与西夷起战事,霍西洲与他?们打过几年的?交道,这不足为奇。
霍西洲看了眼身?旁的?燕攸宁,见她似乎不困惑也不想问,只把耳朵稍稍侧了过来,他?微微扬起唇角:“你婆母是跟随胡商前来中?原定居的?西夷人,汉名姓霍。”
燕攸宁懂了:“哦,原来如此。”
孙倬等人都受不得王爷这刻意表恩爱的?刺激,抖了抖鸡皮疙瘩,学?王妃的?语气拉长了嗓:“哦——原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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