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 75 章

燕攸宁白净的小脸纤尘不?染,唯独嘴圈上抹了一点亮晶晶的红油,看来是一边剥虾,一边偷吃了点儿,馋嘴猫!

见她似乎一点不操心回娘家的事情?,霍西洲松了口气,走过去,蹲了下来,拾起一旁干净的卷帕裹于指尖,抬手,替她擦拭嘴角的油渍,“王妃要回娘家?”

燕攸宁点了点头,于是霍西洲的脸色便暗了下来,燕攸宁看不?见他的神情?,自然不晓得他生气了,只是遵循本能解释道:“三日回门是定俗,我得回去一趟。”

霍西洲怔了一下,神色略有缓和:“多久?”

燕攸宁回想一番,道:“一日,后天就回来了。”

霍西洲流落长安没几年,对长安所知不多,既然是固定的习俗,她回一次也无妨,料想燕昇不?至于扣留他明媒正娶的王妃。

“好。”

他意懒地回了一句,起身朝外走去。

燕攸宁本来想问他能不能陪伴自己一起回去,可是男人已经走了,她也没有那个勇气问他。落寞地垂下了脑袋,将嘴里的小龙虾嚼得有滋有味的。

抱琴司棋将行李收拾好,一到黄昏,燕攸宁便沐浴歇下了。

夜风飀飀,拂花弄柳,霍西洲步入寝堂时才发现她已经睡熟了,仍然是熟悉的睡姿,将后背留给他,发如绿云,堆叠于鸳鸯枕,蜿蜒于芙蓉衾。

他叹了口气,想起今日白日所见,起身时发现头皮扯得疼痛,皱眉目光巡过去时才发觉,原来是她孩子气地将两个人的头发缠在了一起,纵然礼俗再?有差别,但周人不?会不?知道“结发为夫妻”的含义。

发现结发的那一刻,那种恍惚的不?真实感觉于一瞬间自云端着了地,原来这辈子,她已是他的夫人。

白云苍狗,那十年被嫉妒和恨意摧折心肝,走火入魔的时光,终究不复,都已离他远去。他曾在无数的深夜当中止不?住地去想她和李苌的恩爱场面,越是要克制自己,那些臆想出来的画面便越是往脑中钻。在与西夷对阵的演武场上,他曾亲眼目睹他们二人新婚燕尔眉来眼去,也曾在即将得胜,守护住她的名节,以求卑微地换得她一眼青睐之时,被李苌设计打落山崖。他怎么可能无恨?

然而那些,似乎都抵不过,此刻卧榻之上的真实。

她是自己的女人,早已不?再?是妄想。

霍西洲睡倒下来,大掌将她的盈盈细腰一搂,圈入怀中而来,燕攸宁没有醒,只是嘤嘤哼了一声,又娇又软又香甜的身体像得到了一块棉花糖般往他怀里?钻,脸颊贴他的脖颈,吐气如兰,那股热热的香风顺着人的衣襟直往下,往皮肤每一个毛孔里?钻。

他看来是再一次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凭他几度濒临崩溃的不?堪一击的自制力,实在没资格对她装柳下惠。

“……”

次日,燕攸宁苏醒,卧榻旁的男人又已经不?见了,她并不?失落,被窝是暖的,知道他回来过已是足够。照昨日所列的计划,燕攸宁起身梳洗,以便精神抖擞地归宁。

她记得燕夜紫初嫁回门之时,因东淄王侧妃的尊崇身份,排场铺得极大,李苌坐拥封地,东淄又是块依山傍水的膏腴之地,金银玉器、深海明珠无数,比家底那确实是比不?过,也不?必去比,因此轻车简从,只要带几个长渊护卫就足够了。

孙倬护送王妃归王府,燕攸宁下车的时候,对孙倬道:“对了,前年林侯带了一具断手断脚的尸骨回来,葬在了城郊马场,是用的霍西洲的名字,多有不?吉,孙将军带几个人去,将牌位铲了吧,立个无名冢。”

孙倬一想,这确实大不吉利,王爷的名讳怎能被刻在死人牌位上!

他立刻带人离去,只留下少?许护卫,燕攸宁便携四名美婢与剩下的随从,叩门之后,在一阵前后通传过后,步入了夏国公府大门。

卢氏听说燕攸宁回来了,与李瑞家的相扶将而出,喜笑颜开,垂泪涟涟,待看到燕攸宁的那一刻,顾不得体态仪容,身子一软,差点儿昏倒在李瑞家的怀中。

淳哥儿屁颠屁颠地跑了出来,直喊“姊姊”,径直跑向了燕攸宁怀中,蒜苗高的娃娃一把抱住了她的大腿,比起两年前,淳哥儿确乎是长高了不?少?,脸蛋也没从前那么肥了,但燕攸宁还是忍不?住,掐了一把他的小肉脸。

都说孩子是最单纯的,只不过燕攸宁记得自己当年离府时,这个弟弟都对自己没什么真感情?,遑论离府两年了,小孩子不?可能还记得她的。所以这必定?是有人事前已经教过了。

虽说不?一定?是演出来的,但是小孩儿肯这样多半是为了好处吧!燕攸宁恰巧也有准备,将封的大红包一下塞进了淳哥儿掌心,“拿去买零嘴吃。”

淳哥儿便欢天喜地,将手里?的红封摇给卢氏看,得意扬扬。卢氏欢喜,感觉到燕攸宁对国公府并没有那么排斥,也不?禁舒了口气。

最后出来迎接的是燕昇。

作为一家之主,他双手负后,气定?而神闲地凝视着院落中所发生的一切。

直至卢氏发现了他,朝他唤“夫君”,朝着燕昇走了过去,“夫君,看来看去,还是咱们阿胭的眼光最好,你看,霍西洲今日已经是万人之上的长渊王……”

燕昇不?关心这点,冷口道:“霍西洲那小子来了没有?”

为人女婿,却不送妻子归宁,放在长安贵女之中实则笑话一桩。霍西洲都如此不给阿胭和国公府颜面,又有什么值得拿来说的。

燕攸宁垂眸道:“夫君另有要事,我道自己一个人也能处理?得过来,便自行而来了,父亲万勿责怪夫君。”

燕昇冷然不悦,对卢氏道:“人家已是长渊王,但与我夏国公府有何干系,视我为泰山你为泰水了么!何况阿胭目盲,如此不便,可见是根本未将她放眼中。”

卢氏不?敢在人前拂了丈夫的面子,点头称是,不?再?言语。

燕昇冷冷看向燕攸宁:“回来了,便进来吧。”

一行人入明锦堂,抱琴搀扶燕攸宁,她右手拄着盲杖,行动迟缓,好在对明锦堂记忆尚存,倒不?至于被绊倒,谁知刚入门,便听得仆妇来报,说是二娘子回家来了。

燕昇面露奕奕神采,“阿墨回家来了?”

便速让人去迎。

很?快,燕夜紫一身精心打扮过的绯红海棠攒花间杂千枝飞莺的迤逦长裙,垂地三尺余,手挽鹅黄垂蕊丝披帛,腰束掐金白玉双凤牡丹带,膻中一粒硕大的深海夜明珠,步态风流,穿过几道拱门而来。这一来,浑身雍容华贵的打扮,便将在场所有女眷衬得俨如一身缟素。

抱琴专司为燕攸宁打扮,此刻不禁要紧了下唇,暗恨自己怎么没挑几件更华丽好看的裳为王妃穿上,倒让这个东淄王侧妃出了风头。

说到底,她不过是国公府庶女,东淄王的妾,论身份自然比不?过王妃,何况今日是王妃归宁,她这刻意喧宾夺主的心思?真是……昭然若揭!

想就知道,从前身份拨乱反正之前,这个假嫡女在府上是何等?嚣张跋扈了,这都是长安有众口传扬的。

跟随燕攸宁回门而来的,没有一个喜欢东淄王,自然也就恨屋及乌,没有一个看得上这个狐假虎威的草包侧妃。还听说,就连李苌自己现在都有些嫌弃他的侧妃了。

“阿墨,今儿怎么回来了!”卢氏又惊又喜,立刻换她过去落座,顺道温柔地责怪她,来前也不?说一声。

燕夜紫微笑着享受着母亲的关怀,道:“阿墨与殿下同来的长安,原先因为参加姊姊的婚宴是以没能过来,后来想着姊姊必然回门,我还不?如与姊姊一起回来,一家人热热闹闹的。”

话音未落,淳哥儿已经又扑到了燕夜紫身世,乖巧伶俐地唤她“姊姊”,将燕攸宁抛在了脑后。不?过令他失望的是,姊姊这里?并没有大红包,淳哥儿没有讨到赏,小嘴扁了起来。

对于女儿燕夜紫的现身,燕昇也是惊喜的,燕夜紫最知道父亲的虚荣,这次来特意命十几个小厮跟来,抬来了在东淄积攒的宝器,不?少?是价值连城的古玩,还有千年难遇的药材。

“女儿难得回来一趟,只怕爹娘怪罪,这些东西,全是阿墨搜罗来孝敬爹娘的,还请爹娘收下……”

燕昇点头道:“阿墨有心了。”

燕夜紫福了福身子,这才似乎看到燕攸宁。

长渊王妃归宁日,居然两手空空而来,不?但如此,连她的丈夫,居然对岳丈也不?赏光,这是何等?傲慢!

“大家都用膳了么?”燕夜紫问道。

卢氏摇头,笑道:“还不?曾,阿墨来得巧。倒也别站着了,一同入宴吧。”

燕夜紫也笑,握住卢氏的素手,“实不?相瞒,女儿在东淄两年,最是想念姊姊的手艺,淳哥儿这小胖崽子只怕也想得过分?,如今,母亲膝下的两个女儿都已远嫁,今后怕是一家人再?难这么齐整地聚在一处,阿墨还真想在吃一回姊姊做的菜。阿墨知道姊姊眼睛不?便,倒也不?求多的,只想解个馋。”

“这……”卢氏为难,看向燕攸宁,大女儿眼眸乌润如漆,却无半分?光泽。阿胭如此不便,怎能掌勺?

待要道要不?算了,燕攸宁默然上前一步,颔首行礼:“一道菜,阿胭还弄得来,斗春院的小厨房空出来给我一用就是了,我用得顺手。”

燕昇皱眉道:“既是阿墨和淳哥儿想要,你便去吧。”

想来这霍西洲虽然现在出息了,处处人模狗样,对阿胭却是大不?如前,本来这也正是他从前所为燕攸宁忧虑的,可惜她一意孤行不?肯听自己的,到如今自尝苦果,却是她咎由自取,燕昇对她只能哀其不幸,寄希望于她自己选的路,摸到黑也要走下去。

虽然及至目前,燕昇还并没有从顽固不化的燕攸宁身上看到一丝怨艾、憔悴。

燕攸宁转身步出明锦堂时,蓦然听到一声:“且慢。”

这声音是如此熟悉,低沉而有力,似乎有种戳人天灵盖的尖锐感,不?止燕攸宁,燕昇以及国公府一大家子人都定住了,看向那个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府内的不?速之客。

“长、长渊王?”卢氏怪异地惊呼,看向自己的丈夫,心中更是起伏不定?,夫君说,像霍西洲这样草莽出身的野人伧夫,一朝得了势,只会将从前欺辱他的人以卑鄙之手段一一报复回来,阿胭就是他报复的一枚棋子,姓霍的自然不会真心疼爱阿胭。

原本卢氏是不信的。但阿胭今日孤身回门,卢氏见霍西洲并没前来,心底不?满之余,重新开始思?量丈夫说的话,觉得丈夫说的有道理?,只怕真的是这样的。姓霍的没安好心,必定?仇恨燕家从前令他为奴。

但燕昇与卢明岚均没有想到,霍西洲居然出现在了这里?。

他长身孑然而立,身材高大,被身后日光掷下的阴影几乎足以将整个燕攸宁吞没,“你要去哪里?”

霍西洲环顾四周,目光并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但这股煞气,却令满厅之人噤若寒蝉。

唯独燕攸宁神色一点不变,笑道:“他们要吃我亲手做的菜啦,我去下厨,炒个蘑菇好了。我最拿手的。”

霍西洲看着她樱唇缓慢翕动,纤细的黛眉弯如新月,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心中便知她在憋坏。

“王妃行动不方便,我陪你去吧。”

霍西洲伸出手递给燕攸宁,冷峻的眸光刺了一下燕夜紫,吓唬得她心头陡然激灵,一个屁股墩坐倒,险些摔跤。

燕攸宁将手滑进他掌心,与之十指紧扣,但在扣紧的那一霎那,摸到了霍西洲食指上缠绕的绳。

那是一枚与她食指上一模一样的同心结。

作者有话要说:洲洲并不了解长安结婚的习俗,但是戴上红色同心结,就表示他愿意接纳并融入宁宁的环境。简言之,别人有的,我老婆都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