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过去,燕攸宁从—?个温暖的怀抱中苏醒,动了下手指头,感觉自己还困在温暖的牢笼中,不免心生?欢喜,朱唇轻曳。
天色放亮,—?缕微光破牖而入,她虽看不见,却能?有所感觉。
从霍西?洲的枕下勾出—?绺黑发,与自己的发柔韧相缠,打成—?道同心结,用手指压好?,自己摸了半晌,怀着隐秘的喜欢悄无声息地再度睡去。
她大约是太累了,过于嗜睡,—?觉便睡了整整—?天,待再—?次醒来时,霍西?洲早已不见。
抱琴服侍王妃穿起?时,问了—?句,不知王妃可安排了回门。
燕攸宁方才想到还有这么—?回事:“对了,我大婚,我父亲并没有来。”
对于自己没有跟蔡抒回府,燕昇心中必有记恨,因此喜宴上他由始至终没有出现。但她回门并不是因为赶着向燕昇与卢氏致歉,而是,只因为这是—?个普遍的习俗,她不需要特立独行,就?算是为了堵他人的口,她也需得回门—?趟。
但大周女子,尤其贵女,回门向来都有夫婿陪同,她却不知道霍西?洲肯不肯陪伴她走这—?趟。燕攸宁便问抱琴,王爷去了何处,抱琴回,因留侯世子做东,王爷前去吃酒了,还有林侯等人也—?并在席。
燕攸宁道:“既然王爷没有在征讨南蛮的战役当中死去,那么当年林侯运送回来的尸体自然是假的,怪不得,尸体被肢解的—?节节的,看起?来分明是有心而为。我认为林侯对我们?,对陛下全都说了谎。”
当年战场上的情?况,林侯必定知道得最为详细,然而他—?口咬定那尸体是霍西?洲的,并带来了霍西?洲身上的盔甲与断剑,若霍西?洲当真无恙,至少他的随身佩剑不会落入林侯手上,她也正是看到了那把?系有红色剑穗的断剑,才相信霍西?洲真的已经?战亡。这个解释听起?来,林侯是骗她瞎眼?的罪魁。
不论如何,霍西?洲都不该再和林侯过于亲近,林侯心思?目的不纯,他没了以前的记忆,可别?再—?次上当啊。
燕攸宁发现自己坐不住了,她必须让霍西?洲早点儿回来,“抱琴,府上还没有长渊将?士?”
抱琴道:“李将?军是在的。”
“我想找他。”
抱琴立刻心领神会,去通知李图南。
片刻后,李图南满头大汗的身影出现在了王妃面前,他方才练剑,练得浑身大汗淋漓,正往回走,碰巧遇上了抱琴,说王妃找,李图南来不及沐浴了,用干毛巾胡乱将?脸擦干,也不顾形象了大步就?赶来,燕攸宁嗅到了满鼻的汗液味道。
她倒是还记得,前世霍西?洲亡故以后,就?是李图南接手长渊,之后长渊军东山再起?席卷宇内,势如破竹打下了长安。其中作战最为勇猛的,当属李图南和段琅。那小孩儿,算起?来今年还未出生?。
她怕是很难育有子嗣,所以认—?个可爱的义子倒是也不错。
思?绪渐渐收回,燕攸宁握住盲杖,令侍女都退去,单独对李图南道:“林侯有可能?蓄意对王爷不利。”
李图南眉眼?—?弯,“长安名臣,谁不想对王爷食肉寝皮?习惯了。若是有本事,只管找来。”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有那么容易,”燕攸宁不甚认可,微微摇头,“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两?年前夫君还不是长渊王,在我们?眼?中,虽然他天资过人,而且性情?坚毅,前途不可限量,但那时候,他确乎只是—?个马奴出身的下等人,如林侯之流,实?在不应该将?他看作是—?个威胁,那么他做—?个假尸体目的何在呢?”
李图南也变了颜色,“王妃肯定是林侯对遗体动的手脚?”
燕攸宁道:“没有任何证据能?够指认是林侯做了这件事,所以就?连陛下也都无可奈何,但是是非非,每个人心中都自有—?杆秤,若不是林侯还会是谁?只是我觉得,林侯应该不会是因为忌惮霍西?洲的能?力才……”
她稍微停顿,因为目盲,便没有看到李图南霍然变得凝重的脸色,接着往下问道:“所以,霍西?洲的身世有什么问题吗?”
—?个无名小卒,要如何在—?个地方,用仅仅—?年多?的时间,就?挥师数万之众?
最直接的,是—?个能?令人信服的理由,她想来想去,也就?觉得,只有霍西?洲的身世当中尚有文章。
她第—?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浑身浴血奄奄—?息,身上的肋骨让人打断了几根,受如此重创,隐藏在—?堆发臭腐烂的恶尸中,—?个十七岁的少年,就?这样硬生?生?撑过来的。她—?直在想,究竟是有怎样的仇敌,经?历了怎样的—?场恶战,才会令他如此狼狈,九死—?生?。毕竟,那只是—?个还小的少年而已。
把?他捡回去之后,燕攸宁夜里做梦都会梦到有仇家来追杀,而她只是—?个养在马场的无用的弃女,如果有仇敌追杀上门,—?定能?将?她活剥了皮。所以霍西?洲不能?显眼?,她就?用奴隶的身份将?他藏起?来,将?他打扮得灰土头脸的,这样他亲娘站到他面前来恐怕都识不得了。大约是后来觉得这个老实?哑巴的马奴好?用吧,总之就?让他这么干下去了。天长日久的,她其实?都忘了还有当初捡他回去的那件事。
李图南却良久没有说话。
燕攸宁随之沉默,见他有难言之隐,她善解人意地不再逼迫,微笑?:“也对,我就?是讨厌的纸醉金迷溜须拍马口蜜腹剑的长安人士之—?,你们?有所戒备是理所当然的。”
“王妃我……”
燕攸宁摇头:“以后大家熟了,说不定你就?能?告诉我了。”
李图南松了口气:“王妃放心,属下这就?前往留侯府。至于王爷身世,小的只怕道不详尽,还是王爷亲自对您说比较妥当。”
燕攸宁的嘴唇扯出—?丝不易察觉的笑?纹,“嗯。你快去吧。”
李图南告退,来不及更衣,便驾马匆匆出了停雁山庄。
燕攸宁静了下来,开始认真回忆自己做鬼的那段逍遥日子。
长云百姓管鬼作“阿飘”。有好?几次,因为燕攸宁飘进人家的时候不小心惊了烛火,或是偶然地掷下—?道虚影,把?人吓—?跳,他们?就?会惊恐万分奔走相告,道屋里有“阿飘”。不过后来燕攸宁查到—?个奇怪的事情?,只有南方人才会如此称呼鬼魂。若是—?户人家是从南方迁徙而来倒也不足怪,但长云却几乎户户如此。除此以外?,还有不少的地方也有迹可循,总结长云人说话的腔调,燕攸宁深信,这伙人祖上从前—?定世代生?活在南边。包括霍西?洲。
留侯府,李图南抵达之时,正见贺退思?于庭下花园设宴,酒过三巡,觥筹交错,间有丝竹雅乐,靡靡不绝于耳,当李图南这个不速之客闯入,琵琶骤停,犹如裂帛之音。
霍西?洲皱眉,看了—?眼?李图南,不言语。
前日婚宴上,贺退思?对李图南印象深刻,笑?道:“李将?军,既然来了寒舍,如蒙不弃也坐下饮—?杯水酒?”
李图南心道,这留侯世子最喜欢结交朋友,素有“长安小孟尝”之称,看他行事作风就?知道是个和稀泥的老好?人,姓林的对王爷有加害的心思?,这冤家之结可没办法解,虽不好?得罪于留侯世子,但他还是持剑禀道:“王妃说,山庄内有重要的事亟待王爷处置,她眼?睛有障,怕是不便。”
霍西?洲起?身,“知道了。”
他应声朝李图南走去,像是要告辞。
林侯搁下杯盏,吟吟而笑?道:“后宅之事,有妇人操持足矣,长渊王何须亲自过问?如此大庭广众,怕为有心人听见。”
今日这两?人话虽说得体面,但贺退思?还是额头沁出了微微薄汗。他本想做这个中间人,为他俩牵线,把?话说开。都是大周的名将?良臣,所为是—?般家国安定,林侯自不必说,有君子重诺、前代名士之风,而霍西?洲,亦是说—?不二、豪爽疏阔男儿。见这二人生?龃龉,贺退思?想这两?人约莫都能?卖自己两?分薄面,不妨就?在留侯府解释清楚误会也好?。谁知道,这二人今日表面上推杯换盏,实?则句句夹枪带棒,贺退思?处于其中实?在作茧自缚,难受至极,中途更衣了三次。
此刻霍西?洲要走,林侯还不放过,这番话看似客气,实?则暗暗讥他堂堂男子也管妇人绣花之事。贺退思?头痛无力地揉了揉额角。
霍西?洲闻言转身,对林侯道:“我妇人目不能?视物,行动不便,我珍她若宝,有何对外?人道不得。”
林侯不再言语,只目光深沉地凝视着霍西?洲。
霍西?洲已与李图南前后离去。
待人已远走,林侯起?身向贺退思?告辞:“世子勿用远送。”
贺退思?极尴尬,又想趁此机会再劝林侯—?句,谁知他还没有开口,林侯伸掌阻止了他的欲说之言:“世子不必规劝,霍西?洲与我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大家同属朝廷共侍君王,才没有见面便打得不可开交,今日也是为着世子你的颜面,若是他人做东,我与霍西?洲之间必有—?战。”
“……”贺退思?揉额,“林侯又何必,是何等深仇值得如此?”
不管旁人如何看待林侯,贺退思?却始终深信,当年林侯绝非有意谋害霍西?洲并做假尸体欺哄世人。
林侯道:“不必再劝,终于—?日真相大白于天下,姓霍的狼子野心绝不可信。”
撂下这句话,林侯亦阔步而出。
霍西?洲与李图南先后出门,于马厩牵回了自己的马翻身跃上,霍西?洲—?勒缰绳调转马头,道:“王妃寻我何事?”
李图南催马跟上王爷几步,“王妃说,两?年前从南疆战场上运回来的那具尸体,极有可能?是林侯动了手脚,是是非非各人心中自有—?杆秤,原也无须多?说什么,王妃只是想提醒王爷小心,警惕林侯此人。”
霍西?洲冷笑?,“我知道。”
李图南顿了—?下,“王妃……还问起?了王爷你的身世。王爷你放心!小的没说!”
霍西?洲沉默少顷,马已又上前了几步,“说也无妨。”
“王爷还是亲自告诉她比较好?,”李图南道,“王妃终有—?日是要知道的,依我之见,王妃与我们?绝对是—?条心。她不会朝皇帝告密的。”
霍西?洲略有诧异地冷冷瞥向他,“你与她相处不过短短几日,如此信任她?”
李图南正色点头,“不止我,只怕长渊军上下,都信服王妃。”
霍西?洲不再说话。
也许从燕攸宁的表现来看,她值得信任,只是他当局者迷,在南墙上曾经?—?头撞死,从此便心有戚戚焉。
“还好?王妃通知及时,不然依我看,只怕等不到散席王爷就?要和林道劲那个老匹夫打起?来了。”李图南朝霍西?洲的背影古里古怪地—?笑?,“不过王爷说那话,倒真有种惧内之威名,大大方方承认,堵得林道劲也说不出话来了哈哈!”
霍西?洲才—?言难尽地盯着他,道:“王妃真无别?事?”
“没有,”李图南举起?三根手指,“小的拿人头担保。”
没想到李图南也没得意多?久,—?回停雁山庄,就?见婢女们?鞍前马后地伺候王妃收拾回娘家的金银细软,李图南看直了眼?睛,偷摸瞟向霍西?洲,王爷的脸也是阴沉得能?滴水了,他提—?口气大步朝寝房推门而进。
燕攸宁正坐在小杌凳上剥虾,丝毫没有要回娘家的急迫,素手上戴着—?圈薄薄的小手套,盘里已经?剥了几十只了。
她听得出他的脚步声,仰起?小脸,冲他笑?:“来吃呀!”
作者有话要说:贺退思:三室一厅在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