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 71 章

停雁山庄的宾客比霍西洲前去迎接王妃之前又增长了一倍,待到东苑,他率先下马,将车中的燕攸宁抱下,甫入门庭,便有乌泱泱大帮人蜂拥而出,为首的霍西洲一眼认出,是马场朱八。

长安城中的达官显贵当然不会如朱八一样舔着脸谄媚相迎,只差跪地磕头,以祈原谅。还道自己从前有眼不识泰山,恭贺王爷王妃大喜。

霍西洲犹如不见。

朱八想要更近前说话,但被孙倬一剑隔开,孙倬虎目瞪过去,朱八吓得?屁股尿流,哪里敢再造次,一晃眼,霍西洲与燕攸宁已经迈过了火盆,正是进入了喜堂中院。

左仆射为首前来道贺,并献上贺礼,霍西洲与之客套了两句,便也如面对朱八一样,神情?冷漠地转向喜堂,但步上台阶,身后又传来扰人的一道声音:“霍西洲!”

霍西洲便为此停顿,他感?觉到掌心中的小手因为这个声音颤抖了一下。

“东淄王有何指教?待霍某拜堂礼成之后,再来接受东淄王指点。”

李苌身侧伴着燕夜紫,他一步跨了出来,微微咬牙,盯着霍西洲身旁嫁衣如火的女子,见她肤白若雪,唇红若榴,端的是倾国倾城貌,嫉妒烧得如火如荼。明明早前,他看上的就是燕攸宁,而?不是样样不如燕攸宁的燕夜紫,将燕夜紫娶回家中两年,才知这女人不仅才貌比不上燕攸宁,生育都不行,他不得?不紧跟着纳妾、收外室,可这些女子,也没有一个比得?过心上的燕攸宁。

一股火在她心头憋闷了两年之久。

她对自己素来冷漠,不假辞色,从无好脸,李苌本来只想劝服自己认了,但此刻却发现她在霍西洲身旁完全不是那个样子,她的精神注意力只会发在霍西洲一个人身上,从前,只要他靠近了她必定能认出,今日当她从他身旁经过,也完全没有留意到自己。

“长渊王北平胡虏,战功显赫,亦是天下广为颂扬的武勇悍将,”李苌越众而?出,将满脸惊愕与隐怒的燕夜紫抛在脑后,“我手下有三个不成器的家奴,一直妄图请长渊王指教,可惜本王难得在长安有这?个机会,不如就今日,还望长渊王出手教训他们一下,断了他们的痴心妄想。”

李苌折扇一摇,收紧,旋即拍手,三声过后,喜庭之间犹如被一剑辟出一条阔道来,三名袒胸露乳、壮达数百斤的勇士走出。

人皆怪异,但抱着看戏的心理,各人脸上都极其微妙。这?连襟之间,看似有仇,东淄王殿下有意在今日下霍西洲的颜面,这?是他们二人之间的争斗,而?自身人微言轻,开罪了谁都吃不消,还是作壁上观,明哲保身最为紧要。

当下,众人暗议纷纭,均在讨论着这?几个壮汉是西域而?来的驯马的奴隶,东淄王刻意借此来提醒霍西洲,他那段奴隶出身的不光彩的经历。就是不知,长渊王霍西洲是否应战了。

他若不应战,便是畏惧,若应战而?又输了,则是跌面。至于若要赢……只怕很难。

三个西域马奴重打千斤,一拳下去只怕骨肉离体,当场血溅五步而亡。

燕攸宁虽然看不见场上的情?况,但耳中却隐隐飘来一些窃窃私语声,在加上这?几个大汉脚步沉重,弓马步一拉开,顿时连脚下石砖都碾成了碎片。她有些担忧霍西洲,觉得?他不应该受李苌的激将法,一步跨上挡在了霍西洲的跟前,朗声道:“我欲与夫君拜堂,谁也别想误我的吉时,东淄王殿下,毁坏的地砖你要赔付。”

“哈哈哈哈!”

人群中登时爆发出一阵大笑声。

“我看就算了吧,殿下,就算长渊王不急,人家王妃可急着拜堂呢,你就算是要指教,也得?等到人家拜完堂再说!”

孙倬听到一人调侃,也帮着搭腔道:“我看也是,一会儿东淄王殿下记得赔钱!”

到底是有了女主人了,这?家里不一样了,王妃说得对,这?东西坏了,一定要索赔!千万不能吃哑巴亏!要不是有王妃在场,这?茬儿只怕他们男人想不到,事后人烟散尽,才会对着破裂的地砖悔不当初。

事实上这?种亏他们已经吃了不止一回了,还学不乖,也非得?要王妃这?样剔透的人物,才能打理得?来。

跟随霍西洲日久的长渊军,都不会质疑王爷力能扛鼎、万人莫敌的能力,项家之后从无孬种,要不是为了成婚,今日打也就打了,但李图南分?外不爽有人搅局,心头并不大愿意王爷答应下场与这?个马夫比试。

在众目睽睽之下,霍西洲坦然地迎接了四方打量的目光,将挡在自己身前的王妃一臂握住细腰,带到自己身后,示意她不必站出来为自己出头。

燕攸宁吃了一惊,略有些不甘心,想要拉他的衣裳,但伸出手,恍惚又想到自己恐怕并没有那个资格干涉现在的霍西洲做事。伸出去的五指,缓慢而僵硬地蜷曲,收了回来。

“点到为止?”大庭广众下,只听见霍西洲如此问道。

李苌还道霍西洲无必胜的把握,输了毕竟不光彩,微微一笑:“对。点到为止,长渊王还需全须全尾地与王妃拜堂成亲。”

众人暗中摇摇头,只怕一旦交锋,双方斗到狠处,杀得?红了眼,那就是轻易不能停下的了。

霍西洲颔首,“那便,一起指教吧。”

说完,他看向左仆射,“烦请左仆射大人以沙漏计时,只要是我没能在吉时之前赢,便算我输。”

左仆射垂拱含笑:“敬诺。”

霍西洲伸手脱去伸手累赘的广袖吉服外袍,转身,交托到燕攸宁面前:“请王妃替我保管,稍后霍西洲便归。”

燕攸宁咬唇,知晓他心意已决,但暗中盼着他是真有十全的把握,珍重地将他的吉服接过手中,轻轻点头:“嗯,我等你。”

霍西洲迎向李苌,举步迈下台阶,红衣猎猎。

他这?一下来,李苌便往后退,直至退到了三名武夫身后,霍西洲面对着三堵人形厚障壁,微笑道:“若一会阁下赢,长渊王府必出喜钱犒赏各位,若侥幸霍某赢——”

霍西洲如有实质的目光刺破人形墙直刺在李苌身上,李苌感?到浑身不对劲,只听霍西洲说道:“听闻东淄王殿下墨宝难求,如霍某赢下,还要求东淄王以‘佳偶天成’的喜联相赠,均为赌彩,殿下意下如何?”

李苌被反将一军,气得?几乎要呕出血,谁肯给他们俩写佳偶天成,给他霍西洲一个人写幅挽联差不多!

“动手。”

李苌发号施令,三名壮汉目标一致地朝霍西洲一拥而上,比沙包还大的拳头直取霍西洲要害,齐攻快打,看似粗壮笨重,但每一拳挥出不但力含千钧之势,更快如电掣,令人辨不清虚实。

这?几个人一出手,李图南孙倬等人就敏锐地察觉到,坏了,今日这事有些棘手。

别说王爷能不能赢,王爷天生体力变态,挨打抗揍能力举世无双,这?几个大胖墩一看就体力不行,挨到最后铁钉是王爷胜出,但只要中间稍不留神被这拳风刮到一下,只怕五脏六腑都要移位。李苌说的点到为止,怕是为了取王爷性命而来的。

面对敌人强悍迅猛的攻势,霍西洲选择暂避锋芒,以身游走于三道拳法罡风之间。

这?三人的拳虽然力量大,而?且出拳的速度也惊人,但同时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此三人都没有接触过正统的武学,挥拳乱,缺乏配合。

霍西洲只需稍加引导,借力打力,便可使一人的拳撞上另一人的胸脯。

拳中肉,被击打的大汉胸脯上的白花花的巨肉弹出,人跌出老远,摔在地上。宾客惊呼一声,唯恐数百斤的胖汉压到自己身上,纷纷地退避三舍。

李苌的脸色已经极其难看,而?霍西洲又如法炮制,令另两个壮汉互相出拳,双双到底。

等到霍西洲罢斗之时,三个百斤壮汉倒在地上软若烂泥,而?霍西洲连额间汗都还未出。

“……”

场面一时死寂。

左仆射从沙漏上收回目光,顿了顿,道:“还没到吉时,长渊王获胜。”

“……”李苌的脸白里透着青,被人如此盯着,实在是颜面尽失,不得?已道,“请笔墨纸砚。”

霍西洲对孙倬示意。

孙倬大笑,勾住李图南肩膀,两人风风火火去拿纸笔。

最终李苌不情?不愿地在纸上提笔写下一幅“佳偶天成”的喜联。东淄王笔走龙蛇,墨宝确实一流。

只见书道:花灿银灯鸾对舞,春融画栋燕双栖。

含蓄应景,一时众人称妙。

“陛下驾到!”

李苌搁笔走向一旁,要与燕夜紫和三个不争气的马奴离去,蓦然听得远远从大门传来的一声,原来是天子驾临。

天子朝喜堂而?来,沿途之人跪了一路,天子抬手令诸人平身,含笑:“长渊王大喜,可惜事急仓促了些,不及通知泰山,既如此,朕来做这?个主婚人,长渊王意下如何?”

霍西洲道:“微臣求之不得?。”

天子拂掌,“哈哈,好,正有此意,诸位卿家入屋就座吧,吉时已到,别站这?儿了!”

霍西洲走上台阶,回燕攸宁身边,她抖开那身外袍,虽然看不见,但还是从从容容地为他穿上。霍西洲握住她素手,将她引入喜堂,去迎接象征夫妇结合的三拜。

有天子在,先前热闹哄哄的场面顿时安静了下来,天子也注意到了李苌书写的喜联,知道李苌对燕攸宁贼心不灭,心头感到极大的不满,但碍于此刻宾客在场,并没有当先发落搅局的李苌。

礼官宣布叩首的流程。

燕攸宁行动不方便,便由抱琴蕴画两人搀扶着,去行叩拜天地之礼。

新王妃一定是觉得?心情?不错,柳眉若罥烟,红唇轻弯,从额间玉珠华胜之下露出华光难以逼视的更胜于从前的美貌。

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永宁郡主长渊王妃,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大美人。倒是难怪今日东淄王与长渊王为此争锋出手了。

礼成,礼官宣布送入洞房,燕攸宁便在婢女们的搀扶牵引中,朝早已布置妥当的洞房而去。

燕攸宁进了房间,便如以前一样,坐在婚床上等待,内心当中仍是不免会感?到紧张与期待。

而?就在这样满怀激动的盼望中,抱琴却告诉她:“王爷说,他今夜不会过来,请王妃用完晚膳便一个人歇下,不必等他。”

燕攸宁手中挼搓的一条珍珠檀木的璎珞串子,蓦地断开了线。珠子撒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洲洲:我怕你又杀我。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