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抒也没能接到娘子,顺手被霍西洲摆了一道,灰头土脸地回到了国公府。
他想到自己第一次见到霍西洲时,对方还远不是现在这样,当时自己奉命从马场接娘子回府,这?个姓霍的马奴就挡在扯前,目光比现在还要坚定。但那个时候,霍西洲不过是区区一介马奴,他没有资格也没有那个本事拦住国公府的车驾。而现在,他已经是长渊王。
与他一道改变了的,还有娘子的心意。
两年前?,娘子决意回府。
两年后的今日,她选择跟随霍西洲离开,不再回夏国公府了。
这?段时日以来,国公府上的下人几乎都在说,还是大娘子慧眼如炬,当年几乎所有人都在阻止娘子与霍西洲来往,家主更是几番欲棒打鸳鸯,可见是嫌恶霍西洲出身,目光短浅看错了人。
不过这?样的话,到底是没传到燕昇跟前?。
蔡抒在明锦堂凝定片刻,举步入内,自去领罚。
燕昇早知一向稳重不失手的蔡抒也没能带回燕攸宁,心头又气又恨,对卢氏说道:“我看她这是攀上了如今的高枝以后,乐不思蜀了。”
卢氏还是有几分?想念燕攸宁的,“啊”了一声:“难道阿胭从今以后,都不回家了么?”
燕昇烦躁不安,双手背向身后:“什么家,娘家罢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岂会有覆水可收的时候?”
卢氏便不说话了,垂泪低泣,几不成声。
以往夫人梨花含泪,燕昇早已心软如棉,这?一次却教她哭得格外烦闷。本以为将燕攸宁接回国公府,待霍西洲上门求亲自然可以拿乔,找回在马奴跟前?的昔日荣光,却万没有想到姓霍的早一步接走了燕攸宁。
燕攸宁这?个女儿,胳膊肘往外拐,生她养她,她却不知感谢父母深恩!
……
燕攸宁已记不清时隔多少年,她再一次披上红嫁衣,嫁给霍西洲。
从前的那一次,目的不纯,因?为害怕,她贴身藏了一把匕首,也知道那壶喜酒里,她下了药。
过往已成梦魇,不只是他的,亦是她的。
“王妃?”蕴画的呼声令她回过神来,燕攸宁从挥之不去的梦魇里挣脱,意识到这不是前世,不再是那个充斥着算计和血光的婚礼。
燕攸宁含笑,正对着菱花镜,尽管她什么都看不到:“你们把我打扮得美吗?”
司棋掩唇:“王妃是大美人,布衣荆钗都不掩国色,何?况是今天,放心,王妃美得教王爷必定挪不开脚!”
燕攸宁垂落花面,步摇相击,发出玉石碰撞的璁鸣。
“尽会取笑!”
司棋这?时发现了搭在镜台旁的并蒂莲暗纹红丝锦纱,疑惑地道:“噫,要不要盖头?”
抱琴道:“听王妃的。”
燕攸宁用了一晚上听人说长云的种种规矩,得知了长云的婚典上新娘不必遮面,大大方方地由夫君牵手向众人宣告,心生向往,何?况是她眼睛不便,自然不喜欢繁文?缛节,轻轻地推了一下手:“不要了吧。”
就这样挺好。虽然她看不见。
四美婢齐刷刷点头,搀扶燕攸宁起身,这?时屋外已经鼓瑟吹笙,热闹喧阗,孙倬带着人迎亲而来,“好了不曾!王爷来接新嫁娘啦!”
“好了好了!”抱琴匆匆朝外急不可耐的男人应了一声,与侍书一道搀扶燕攸宁而出,蕴画于前?面引路,司棋在后为燕攸宁牵裙。
仅仅一天,长渊王府的请柬甚至都还没有广撒出去,但慕名而来者无数,上至宰辅,下至马场的管事,一个一个全来与霍西洲攀交情。
陈瑛自不必说,在霍西洲的记忆里,正是这个人昔年向留侯世子求救,挽救自己于危难之中,待他绝对不薄,因?此被奉为上宾。但朱八之流,也投机想要获得长渊王府的礼遇,那却是异想天开,只不过大喜之日,没人与他这?般喽啰计较而已,顶多再加一双筷子的事情。
但李图南察觉到一点,那就是王爷,极其厌恶两个人。一个是东淄王李苌,另一个,就是现在的左仆射。偏偏这两人今日一同造访,这?大喜之日,是避不开的。
正当李图南以为王爷不得不出去迎接这?二位身份显要的贵宾之际,霍西洲已经带着人与车从东门出发,径直去迎王妃了。他倒是理也没理这?满堂宾客一下,只留下李图南跟在后边不断擦屁股,以他身份,自是逢谁都笑脸相迎,实则暗中已在骂娘。
东淄王李苌最为贵重,李图南不得不多点儿耐心。
“王爷人何?在?”东淄王殿下与他身旁的侧妃徐步而至抱厦下,侧妃脸色红润有光,但神情极其冷漠。
李图南理清了夏国公府这?复杂的弯弯绕绕之后,也渐渐明白了几分?,这?东淄王想吃天鹅肉,得陇望蜀,惦记他家的王妃。难怪王爷看人不爽,李图南稍一盘算,便微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家王爷于长安初来乍到,实在没想到今日来宾如此之多,他已先行一步,至西院接王妃上车了,想必一会儿回来,王爷如不嫌弃,不如在喜宴上用些薄酒?”
东淄王脸色不愉,“我听闻,长渊王是亲自带着长渊军,以势压人,不放永宁郡主归府,便将他拐来了这?里?”
李图南叉手,笑道:“殿下谬矣,我家王爷于王妃乃是天作之合,依照长云规矩而结合,并无不妥,王妃更是心甘情愿跟随王爷来府上,这?山庄的‘停雁’两字,就是昨日王妃亲笔所书。再有喜堂上供奉有陛下圣旨,王爷王妃乃是奉旨成婚,何?来以势压人?”
闻言,李苌“呵”了一声,不再言语。
霍西洲停在了西院之外,等着自己的新婚王妃,从拱门而出,花团锦簇之间,仍然一眼便望到了她的倩影,如火一般热烈而瑰丽,凤冠巍峨,霞帔锦绣,足下蹑丝履,耳著明月珰,纤纤微步,娇体?带香。
自长云而来的赳赳武夫,大多没领略过这?般的美人绝色,不禁都看直了眼睛,若这不是王妃,他们必定全都热情追求去也!
霍西洲扬起的马鞭,缓慢地放下来了。
居然又是不同的风韵。他的冷眸中似有冰雪,为这身烫金线吉服的火红而缓慢地融化。
上辈子她嫁给他时,他是三十而立,她有二十多岁,为人妇亦有多年,身上多的是饱经世事的熟韵风霜,而现在,十七岁的燕攸宁还是少女娉婷的体?态,虽然皮相之下的灵魂已不知历过多少岁月,但这?张脸依旧一团圆润透出些许稚气。这?种轻盈曼妙的美,一下令霍西洲的思绪回归十多年前,那个天高云淡、风暖鸢飞的上巳日,踏花游春,极目骋怀,卑微的少年沉默地追逐着少女,那情景仿佛就在眼前。
不知不觉,霍西洲的呼吸已有些微灼热。
他的眼神始终停在她的身上,一刻也不能挪动。
直至孙倬那厮大煞风景地提醒了他一句:“王爷,别忘了带新嫁娘回去拜堂,小心误了时辰!这?贻误吉时可比错失战机还要可怕!”
身后随同前?来的,都捧腹大笑。
霍西洲犹如不闻,今日许他们笑,他想。旋即,他快步走到了王妃的面前,将她身子打横一把抱了起来,朝花车走去。燕攸宁亦伸出小手紧紧搂住了他的脖颈,面颊温柔无比地倚入他胸怀,百依百顺,宛如兔子般小小软软的一只,除了依赖他,做不了别的。
试想一个这样的大美人对男人百般信赖温存,那是何等享受?孙倬等人甚至都开始做梦了。王爷毕竟也是个正常男人,难过美人关实属正常。
看看王爷现在已经凌乱了脚步,就知道这?人面不与心同,只怕那张森郁冷脸下心已经乱成一团棉线了。
霍西洲抱他上了车,将她亲手放置在柔软的车中虎皮软靠上,燕攸宁还不肯放手,一直搂住他后颈不放,霍西洲的心已经很不淡定,但依然淡淡地道:“怎么了?”
燕攸宁的樱唇微弯,黑眸漆黑无光,也正因如此,她的情绪实在很难教人窥见破绽,霍西洲听见她嘟囔着撒娇:“怕放手,你就消失了。”
霍西洲的心跳动得极快,几乎要从咽喉蹦出,他勉强定了定神,呼出一口气:“不会。”
燕攸宁“嗯”了一声,带着无尽留恋不舍,慢慢地将自己的臂膀抽离而去,在他将要下车之时,朱唇轻启:“王爷,或许在你心里我这?个女人贪得无厌,或许我也确实是这样,以前我贪的很多很多,但是从两年前?你战死沙场的那一刻开始,余生我所贪恋的,就只有你一个人。”
她说话的声音不轻不重,刚好够每一个人都听到。
孙倬的脸色变幻莫名,几番转色之后,他几乎在心底里咆哮了:王爷,这?都不抱着亲一顿还是个男人嘛!你上啊!
让他大失所望了,霍西洲没有大庭广众之下抱住他娇滴滴软绵绵的王妃猛亲,他甚至连个回应也没有,道了句“坐好”,便转身从宽敞得本来足以容纳两人并肩而坐的花车上下来了,走向他那匹跟随他出生入死此刻在脖子上系了个讨喜的红头花的汉血马。
当他经过孙倬身旁的时候,孙倬的神色明显是在嫌弃他不解美人恩。
好在他们王妃似乎并不感到失望,她悄悄理了番衣冠,待四名婢女都上车之后,由霍西洲发号施令,迎亲的队伍穿过杨柳飞烟的堤坝,朝停雁山庄的东门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听听这声疏远的“王爷”,洲洲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