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昇听得心惊:“紫云观?”
紫云观自前朝元帝始立,迄今已有近三?百年,号天下第一观,藏于青霞山中,云深隐匿处。
燕攸宁要去紫云观养病,?两天院首确实说了,她这是心结难除,换个清净点的地方治病会更好。青霞山中,与暮鼓晨钟为伴,倒是个好去处。
只是,“何罪要赎?”
燕昇现在一点不愿听燕攸宁再说什么“惹得父母悬心是为不?孝大罪”,她要真那么孝顺,就会听自己的话不?为了霍西洲这般作践自己!
但燕昇发觉自己竟是想错了?,燕攸宁曼声道:“我?错在不该让洲郎去从军,失去他,固然是我咎由自取,但是……”
他因为我几世不?得善终,我?愿替他祈福,引渡亡魂。
来世,不?必遇见我?。
燕昇气得不?轻,瞳孔瞪大,若这不?是自己的女儿,他已经一巴掌打到了燕攸宁的脸颊上。
卢氏噙泪道:“夫君,女儿要去紫云观带发修行,你看?这可如何是好?”
燕昇甩袖离去:“她要去就让她去,自今以后,莫入我燕家大门!看?她是为了?霍西洲着了?魔了?!”
卢氏怔住了,不?曾想丈夫绝情起来,居然是如此绝情,正要劝燕攸宁,让她对燕昇服个软,只要她认了?错,待府里好好养病,她爹定是会原谅的。
在卢氏心中,阿胭乖巧懂事,听话,善解人意,必能明白父母心底的痛。
正要好好对她说,劝她,燕攸宁已经赶在了她前头:“女儿多谢爹。”
卢氏一听,绝望了?,清泪滚滚而出。
燕攸宁微笑:“我?想,明日便走。”
他的尸骨已经入土,偌大长安,细想来值得眷恋的不?过二三?,纵然留下,余生也一眼望得到头,无以为盼。不?如归去。
燕昇恨她绝情无义,说走就走,一日都不愿多留,见夫人还跟她尝试着说好话流眼泪,更觉烦躁,扯起夫人手腕,拉她匆匆出了寝房大门。
“夫君?”
“执迷不?悟,不?必再劝了?,你找两个婆子,和绯衣,明日就送她去青霞山。我?倒要看?她脾气有多硬!”
燕昇冷面讥讽道,转身离去。
永宁郡主与已故灵威将军二人相识于微,早在马场时就已情投意合,此事长安人尽皆知。但尽管如此,当夏国公府的嫡娘子要到山中带发修行时,还是令不?少人震惊的。
天子就曾感慨:“朕欠了?永宁郡主一个夫婿。”
那收殓回来的破败的尸骸,也曾是鲜活的,青春的,曾是春闺梦里人。
一战扬名,白骨骷髅。
实在令人扼腕唏嘘。
燕攸宁带走了?霍西洲剩下来的盔甲残片,与那柄折断得难以粘连的铁剑,乘车,去往数百里之遥外的青霞山。
紫云观中不容女眷,老观主亦是得了?天子敕令,才不?得不?收容燕攸宁,只是,却不收容女冠,这规矩难破,便让人在后山将从前老仙师打坐悟道的静室清扫了出来,让给燕攸宁居住。
燕攸宁双目已盲,不?论白天黑夜,什么也看?不?见,世间五色落在她瞳仁中不显半点波澜。
照理来说一个年轻女子,遭逢大变,多少会有点儿不适应,但跟过来的婆妇张氏和陈氏都感到,娘子也太无欲无求了?一些。
她白日会到观中烧香礼神,夜晚,拄着竹杖,穿一身单衣静坐在竹屋外的房檐底下,倚着横栏,听山间瑟瑟的松涛声。淡泊得,倒像是个世外之人。
紫云观虽地处偏僻,然名声在外,一年四季香火鼎盛,绯衣总觉得是为了?揽财,这道观里的人在主殿台阶之下,修筑了?一个许愿池。
池高曰数丈,但占地不大,比竹屋还要小上一半,中央有一棵参天老树,枝干虬健,上面挂满了红绸。观里的生意就是这么来的,想向神明祈求好运的,可以在观里买一根红绸,下面系上一个怡神的香包,许愿之人将红绸挂在树上,心愿就会上达神听。
燕攸宁盲着双眼,从来没挂上去过。
绯衣怕娘子气馁,安慰她:“娘子,这就是哄人的!”
燕攸宁摇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绯衣,不?可对鬼神不?敬!”
她自己的重生已经怪是稀奇,冥冥中有此安排。何况,?世,她都已经当过十年鬼了?。
绯衣虽还是不信,但也不?忍磨灭娘子心头的盼望,嘟了?嘟嘴,扶娘子回去:“娘子,您许了?什么愿望?”
燕攸宁脚步停了?停,声音低低的,仿佛被松竹间的山风润湿了?:“没甚么,可能是许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愿望,老天爷不可能会答应,所以就挂不?上去。”
绯衣眨眼,“那咱们还买吗?”
燕攸宁握住竹杖,微笑道:“我?现在月例不?短,放心,不?瞎买。而且从前在马场,我?还攒了?不?少钱。”
“绯衣不?是想的这个,”绯衣摇摇头,“娘子,一个月了?,您们每天来买这个红绸子,每次都没挂上,要不?,明天绯衣帮你试试看??”
燕攸宁敛唇,拍了?拍她搀扶自己的小手,“许愿心诚则灵,怎能请人代劳呢?”
绯衣只好不?说话了?,走到路边挎上自己盛满蘑菇的小篮子,扶娘子会后山去。
青霞山上虽较少肉食,但物产丰富,蘑菇、嫩笋,还有各种野菜,山脚的挑夫每隔十天会上一次山来,除了给?观中人送物资,绯衣会偷偷嘱咐挑夫,每次带上一两斤肉上山。
肉放久了?会不?新鲜,因此一次只能买上一点儿,算是加餐了?。这还是绯衣怜惜娘子身形日渐消瘦,她自己吃什么都不在意,并没有口腹之欲。
没走回后山竹屋,先到了屋?的一个岔路口,绯衣蓦然想起自己遗落在观中的两只小碗,让娘子就在这里等会儿,她马上就回来。
绯衣这个急性子,没等燕攸宁阻止,人一溜烟儿就跑远了?。
燕攸宁“嗳”了?一声,等脚步声远去,自知是追不?上了?,她握住竹杖,幽幽地吐了?口气,虽无责怪之意,但她这个瞎子,在崎岖的山道上寸步难行,不?免有些胆颤。
从失明之后,她其余的五官似乎都变得愈加敏感了?。
握着竹杖等了?一会儿,她听到了一阵急一阵缓的脚步声,像是在试探,随即大步地朝这里走了过来。
燕攸宁顿感肌肉紧张,头皮发麻。
“你是谁?”
她侧过耳朵,试探地问道。
草叶之间传来窸窣的动静,像是有衣袂擦过发出的响动,燕攸宁还想继续问他是谁,蓦然,一只咸猪手紧紧抓住了她的胳膊,奋力拽起,将她扯了个跟头,朝一旁摔去。
身下又是低矮的枯死的灌木发出摧折的声音,那人忽然紧紧压住了她的肩膀,燕攸宁挣扎起来,用腿屈膝去蹬他,但事不?成,反而被他控制住。
那人坐在了她腿上,制止了?她的乱动,开始撕她的裳服,扯她的腰带。
尽管从头到尾他一句话都不说,只顾急吼吼地要非礼她,但燕攸宁的鼻端却嗅到了一丝仿若胭脂的香味,这种香味似酒,醇厚,让人回味无穷。
“李苌?”
她感觉到,扯自己的外裳的手停了?下来。
接着,便是一声笑。
他以如此轻薄羞辱的姿势面对着燕攸宁,并不打算终止他的非分之想:“这样便知是我,阿胭,你其实,也并没你口中说的那样讨厌我??”
他伸出食指,勾起燕攸宁小巧的下巴。
被她躲开,李苌的黑眸暗了?暗,改用力握住她的颌骨,讥嘲地看着她:“口口声声地避嫌,其实,还不?如口是心非,何必还要装贞洁烈女?”
燕攸宁咬唇,不?说话。
她其实不?知道,李苌怎能厚颜无耻到这地步!
她再度挣扎起来,要抽离自己被压住的双腿,然而被李苌摁着,燕攸宁什么也看?不?到,挣动间后脑撞上了?树干,一阵眼晕,反而牢固地被他抓住了。
“阿胭,”他的口吻变和缓,“从了我?这一回好不好?我?做梦都会梦见你。”
燕攸宁听到他说这样的话,胃里翻江倒海,吼道:“东淄王别忘了?,你是我的妹夫!来人!来人!”
燕攸宁扯长了嗓朝外呼救,可是一如她所料,李苌并不会孤身一人前来,周遭一定?都被他的人围住了?,此刻空荡荡的山谷之中,不?会有任何人经过。燕攸宁唤了几声,发现李苌居然在纵容她呼救之后,燕攸宁的心便瞬间沉入了谷底。
“你我?绝无可能!东淄王,放开我?,否则……”
李苌温柔一笑:“否则怎样?”
说实话她不信凭燕攸宁手上的一点微末道行,可以从身为男子的自己手里逃脱。
但见她双眸失明,最是脆弱好欺,红唇洇湿,一张一翕,娇媚可怜至极,李苌心神一荡漾,没有忍住嘴唇朝着燕攸宁吻了过去。
自诩阅尽千帆的东淄王,感觉自己从未品尝过这么香的嘴唇,像嫩嫩的豆腐,吹弹可破,比他的侧妃不?知道香甜了?多少,他发觉自己还是一直忘不?了?燕攸宁,忘不?了?她带给?他的惊艳感,就算是成婚,他也无时无刻不在思念着一品燕攸宁芳泽。而现在,他终于尝到了。
他放任自己沉沦下去。
嘴唇蓦然传来尖锐的刺痛,李苌猛睁开眼,一把推开了?燕攸宁。
“贱人!”
居然敢咬自己!
李苌怒火中烧,一巴掌打在燕攸宁的脸颊上。
“啪”的一声响起,燕攸宁的脸被打偏,贝齿磕破了腔壁,弥漫出一股铁锈腥味。
她明明什么都看不?到,又挨了一巴掌,可是出乎李苌意料,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害怕,反而在笑。
笑得让李苌居然也有几分心慌。
“你笑什么?”他底气不?足,镇定?地道。
燕攸宁将口中的血腥味缓慢地下咽,微笑:“堂堂东淄王殿下,对不是处子的女人会有兴趣吗?”
她非常了解李苌,她自认为。
虽然他继位以后调戏臣妻,但在那之?,他的口味挑剔刻薄到过分。
尤其是,他万分嫌弃她的身体接纳的第一个男人。
“你?”李苌果然十分震惊,声音都拉长了。
燕攸宁缓慢地将衣裳拢上,仍旧那么望着他,尽管她双目失明什么都看不?到,但莫名地让李苌感到,她能看见。
“我?和霍西洲,早已是有实无名的夫妻,不?止一次,早在马场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好上了?。及笄那天你在园外等我?,当时我们正在私会,差点被你撞破,因此让他藏在树上。东淄王殿下你有所不?知,那日我待你客气,纯粹是为了?保护你。我?的男人眼底揉不?得沙子,如果你敢对我?动手动脚,他不?会饶了你。”
李苌越听越是震惊,直到后来他的脸色已经铁青,燕攸宁话音落地,他一只手掐住了燕攸宁的雪颈。
巨大的怒火将他们灭顶,只要一收紧,他就能轻易掐死燕攸宁,了?结他的耻辱!
燕攸宁不?通空气,脸涨红充血,咳嗽得流出了眼泪,可她脸上的笑容,仍然没有一刻消失。
看?着看?着,李苌居然冷静下来,阴阳怪气地微笑,“是我忘了?,还是你忘了??霍西洲,你的男人已经死了!”
一个已死之人,又算是什么威胁!
燕攸宁要说话,但说不出,李苌见她欲言而止,稍稍松开了?一些,放她一个喘气说话的机会。
燕攸宁艰难地一字一字地笑道:“我?的状况,比起死好不了?多少,我?活着,本就不?是为了?自己。你要侮辱我?,只能侮辱我的尸体。东淄王殿下试试看?。”
一缕血痕,从她的唇边缓慢溢出。
趁着她恢复苍白的脸,尤为凄艳,动魄惊心!
李苌吃惊无比,燕攸宁好歹是燕昇的嫡女,居然宁愿用她美丽圣洁的洁白身体,去取悦那个肮脏下贱的男人,还痴心无悔,甘愿为他守节?
“凭什么?”
我?堂堂东淄王,竟不?如区区马奴?
“你是瞎了眼么!当本王的王妃,难道不?比跟着一个马奴!”
燕攸宁含笑:“你哪里比得上霍西洲。李苌,你怎么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的德性,富贵名利又这样,你这种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是干净的,连心都是脏的,你令人恶心!难道燕夜紫和你成婚之后,了?解了你的为人,现在还像当初一样爱你吗!”
这句话正戳中了?李苌痛脚,他的脸色又青又白。
他猛地撤回钳制燕攸宁雪颈的手,起身退去,冷笑:“是么,那我倒要看?看?,你还能在紫云观犟一辈子!”
“这世上,富贵方能长久,我?要娶你,易如反掌,霍西洲要像燕家提亲,他就得掂量自己的斤两。所以,他死,结果还是我赢。不?过,你一个下贱的脏货,不?屑本王一睡,滚吧。”
他哼了一声,转身,以胜利者的姿态,带领人下山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1-04-3015:40:12~2021-05-0114:35:0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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