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 59 章

虚惊之后,燕攸宁稍安,继续投身于府里中馈事业。

卢氏身体渐有好转,但看?到燕攸宁能干出色,博得了阖府上下一致赞誉,心中也无比满意,并不着急将中馈大权收回来,这个人反而?每日更轻松。

一日,忙里得闲,燕攸宁在屋内侍弄一盆雪玉海棠,程芳菱叩门,前来小坐。

不用燕攸宁问,她自己便主动说起了与贺退思的婚事,“我?明明拒绝了他,可是也不知怎的,他却还没有放弃。”

燕攸宁人倚在窗边,闻言,放下了手中裁叶的铁剪,从天光明媚的轩窗底下回?眸望来,含着诧异。

程芳菱咬唇道:“燕姊姊你?说,看?贺家的表妹从朔方回来以后,他会不会一心扑在柳娘子身上,届时就知道他这个人到底几分真心了,可是,他这段时日倒还是总来找我……”

就算是出门,与好友相约游园,他也?要毛遂自荐殷勤护送。

燕攸宁道:“烈女怕缠郎,相必芳菱是心软了。那他的那位表妹呢?现今如何安置了?”

程芳菱回道:“留侯安置了,她身世孤苦,很是可怜,留侯说要好生替她安置一场婚事,绝不能让她受了委屈。”

所?谓不能受委屈,场面话而?已。燕攸宁太清楚了依照周人注重门第之见的习性,老留侯也看?不上柳丝菀的家世,何况她父母双亡已在朔方做了多年奴隶。如果要做贺退思的正妻,留侯心中怕是千万个不愿。

但贺家亦有祖训,家里头只能有一妻,不能纳妾。

这应该也是上辈子,明明贺世子心仪表妹已久情根深种,却一直没有纳她为妾的真正原因。

贺家家风严明,既然只能有一妻,那这唯一的妻,自然想要好好挑选,选个样样匹配的。

燕攸宁也?不知道,上辈子,程芳菱难产而?死,之后贺退思回?了一趟家中,再就是音讯全无,杳然不知所踪。她活了二十几年,加上做孤魂野鬼的十年,都不知道贺退思去向何处。

从某种意义层面上来说,贺退思也?并不深爱着他的表妹。

程芳菱难产而?亡之时,柳丝菀已经是寡居之身,妻死续弦在大周是何等寻常普遍之事,而?最终,贺退思并没有选择与她相亲相爱的表妹在一起,这便令人很是奇怪。除了用他所?以为的深情没那么深来解释,燕攸宁也?觉得很说不通。

柳丝菀是心仪贺退思的毋庸置疑,而?且失去了娘家作为倚靠,寡居之身实有不便,她应是一直在等着贺退思,毕竟夫死改嫁也?实在是很平常的事,何况柳丝菀才貌双全。

综以上所?述,贺退思,在这两件事情上,没有对得起任何一个女人。

“那你相信吗?”

听到燕攸宁这么问,程芳菱亦极为苦恼:“燕姊姊,我?就是不知道应不应该相信我?才这么难受。我?真的很喜欢他,而?且我?知道他是个守信的君子,对他亲口作出的承诺,想来是言出必行的,但我?实在是……”

“我?实在是彷徨。燕姊姊,你?为我好,我?当然知道了,所?以只好来问你,如果他一直这样对我?很好,我?怕是……终有一天招架不住的。”

说着说着,程芳菱的嗓音越来越低,最后,近乎蚊蚋了。

燕攸宁笑道:“傻姑娘,你?倒是实诚。”

“燕姊姊?”程芳菱听出她好像并没有太反对,迫不及待地想问她看?法。

燕攸宁苦笑。

其实不说贺退思,她自己又好到哪里去了。

她杀了霍西洲,然后,又爱上了他。

这辈子她想方设法地与他在一起,弥补以前的种种,但她的所?做所?为与贺退思有何分别?

她如今规劝程芳菱不重蹈覆辙,固然,是出于一片好心。但若也有一个人,以过来人的身份在霍西洲的身旁耳提面命,叮嘱他不可再踏上自己这条不归路,她又当如何呢?

程芳菱发现燕攸宁后腰倚在松木螺纹轩窗上,沉思不语,好奇地伸出手,试探着在燕攸宁的面前挥了挥:“燕姊姊?”等她回过神来,又问:“你?怎么了?像是心事重重,我?叫你好几遍你?都没有听到。”

燕攸宁苦笑一下,“无事。芳菱,我?想说,人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后悔,不管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只要,自己问心无愧,以后也不要后悔。”

程芳菱似懂非懂地点头,随即笑道:“嗯!”

以后日子还长着,谁又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燕姊姊说得对,人只要自己不后悔,便也不用瞻前顾后,跟着自己的心走就很好了。

“记得,为自己留一份余地。女子也?要留一份可进亦可退的底气。”燕攸宁凝视着她焕发希冀光彩的美眸,语气诚挚地说道。

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极累,像霍西洲,她不知,前世他可有过刹那的悔意。

而?她感觉到,只要有一点,她都很难受。

固执的人总是这样,若不撞一回?南墙,亦不甘心回?头。奇怪她认识的人,都是这样的人。

“我?明白的。”程芳菱舒了口气,像是有块心头大石终于落地。

不知怎的,这些话?她连对自己爷娘都不会说的,却对燕家的这个半路相识的姊姊毫无保留。而?燕攸宁身上,莫名地有一种令她信服的力量。就单凭她知道柳丝菀流落于朔方这点,程芳菱就既奇怪又佩服。

既然她这么说了,程芳菱也不愿为难自己,跟着自己的心走,只要不委屈自己就好。

八月底,南面讨伐玄蛇教的朝廷军队,传来了第一次大捷。

林侯率领的将士,在十万大山的峡谷中与玄蛇教失去常性的信徒狭路相逢,双方交战,各有死伤,然最终以我方最小的代价击退了南蛮兵。

其中一支先锋队作战最为勇猛,事后轻点人数,几无伤亡。正是霍西洲所?领的勇士队伍。

在这之后,又有几分小规模的战役,霍西洲在其间表现不俗。

作为第一次领兵的新人,能够有这样的成绩,已经很是亮眼。

天子龙颜大悦,下令有赏,赏了林家之后,则又耐人寻味地赏了燕家。

燕昇自是明白陛下缘何看?赏,一想到那个卑贱的妄吃天鹅肉的奴隶,燕昇便始终觉得心头有一根刺哽住了,上不去也下不来,一想到天子重用霍西洲,林侯也器重于他,燕昇便犹豫不知如何下手。

但更令燕昇没有想到的是,在这场捷报过去以后没有几个月,天子的战策竟真已奏效。

霍西洲所?率领的百人队伍,攀缘绕道十万大山,势如破竹,直插敌后,消灭了玄蛇教总坛主力,活捉了玄蛇教那位装神弄鬼的大祭司。

南蛮轰动,祭司被抓,一部分人率先缴械,更有悲观的多年来受到玄蛇教蛊惑的百姓见玄蛇教已经不复,以自杀为要挟,迫朝廷军队退出十万大山,朝廷军不答应,于是百姓血溅当场,境况惨烈。

教徒负隅顽抗,操纵毒蛇欲取霍西洲的性命,境况非常凶险。

此事传回?长安,沸沸扬扬。

说霍西洲身边有一天降神兽,个头不大,性食毒蛇,传得是神乎其神。

正是这只神兽,及时地出现,挽救霍西洲于毒蛇口下。

此战大捷,霍西洲与他的神兽功不可没。

玄蛇教覆灭,天子大喜,朝堂上放言,英雄出少年,待将士凯旋,必然论功行赏,霍西洲记功一等,定当厚待。

百官私下里哗然一片,散朝后,左仆射举步跟随燕昇,见燕昇脸色铁青,不禁多走上几步,停在他身后,道:“夏国公,陛下为讨伐南蛮大捷大悦,可这霍西洲乃国公府奴隶出身,他如今才不过二十岁,若将来再立战功,只怕风光太盛,将要盖过夏国公啊。”

燕昇扭头,看?到左仆射担忧不已的嘴脸,定了定,从鼻孔里发出一道冷冷的哼笑声:“不至于。”

凭那臭小子也?配?

这次,不过是侥幸入十万大山而?未死,南蛮地广而?人稀,就算消灭总坛主力,也?算不得什么真本事。姓霍的不过一区区的马奴,仅凭着这点战功就想与国公府分庭抗礼?那是绝无可能。

陛下也?不至于是个糊涂的人。

左仆射弯腰赔笑说道:“是是是,夏国公战功彪炳,自是不在意霍西洲这初生牛犊。可是我怎么听说,这陛下已经暗中为霍西洲与国公家的大娘子赐了婚,等霍西洲一回?来,就要立马完婚,这……”

燕昇心头骇然吃惊:有此事?

自己虽贵为国公,但却是外臣,仔细想来确实远不如面前这个左仆射与皇帝亲近。难道是他暗中查知了什么风声?

联想自从霍西洲出征以后,女儿燕攸宁就像在自己跟前有了底气,再也?不提之前的事情,正是可疑。燕昇大是恼火,大步流星地回了自己府邸。

他先没有朝燕攸宁发作,这么大的事女儿居然瞒着自己,他心里不可能舒服。

燕昇只想先下手为强,在班师回?朝的途中,悄无声息地把那死马奴解决掉,永绝后患。

但可能就是苍天有眼,燕昇的人还没有动手,就在大军班师回?朝之前,传回?了一个对燕昇而?言可谓巨大喜讯的消息——霍西洲,已因为南蛮人报复,与大军于山中走散,不幸,坠崖而?亡。

事发突然,谁也?没想到,霍西洲居然在大功告成的时刻,摔落悬崖尸骨无存!

燕攸宁还在轩窗底下,给她那盆已经无花的海棠浇水。

前不久,还有好消息传来,霍西洲立了大功,天子当着满朝文武说要重重犒赏三军,嘉奖霍西洲。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出征到此不过半载,就已经快要班师凯旋了。

她觉得,越是到了这种时候,越要表现出镇静自若,不以物喜,于是足不出户,每日除了料理燕家上上下下大小事宜,就是趁闲暇照顾花草。

午阴嘉树清圆,日光穿过花梢与仙鹤唳霄图纹的窗棂格子,温和地晒在燕攸宁绒毛轻细的面颊上,宛若粒粒珍珠点缀着般焕然有光。

蔡抒停在了斗春院,她的窗外,叉手而?立,唤了一声:“娘子。”

燕攸宁抬目,看?向窗外所?立男子,支起眼睑,搓了搓自己的双手:“蔡先生有何事?”

蔡抒恭谨地道:“家主请娘子到明锦堂叙话?,要事相告。”

顿了顿,他抬起头,见燕攸宁脸上兴致缺缺,又禀了一句:“是关于,霍西洲。”

燕攸宁脚步匆忙跟随蔡抒穿过游廊,问他:“可是军中出了什么事?这个节骨眼上,南蛮已不大可能有还手之力,林侯都该将后续事宜料理妥当,准备班师才是。”

一面说着,一面走,燕攸宁岔了口气,但脚步纹丝未停。

蔡抒步履从容地在前面他,一双长腿,一步足足能跨出燕攸宁的两步。闻言,他仿若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一般,冷静理智的嗓音随一阵秋风送过来,清晰无误地飘入了燕攸宁耳朵:“是关于,霍西洲战死,家主要商议,如何与陛下抹去之前的赐婚旨意。”

就在他话?音落地,一直紧随自己的脚步声骤然停了。

燕攸宁的身子狠狠晃了晃,懵了一瞬,晕头转向的身子朝一旁跌了过去,直撞到那面硬邦的墙上,跌倒在地。

“娘子。”蔡抒的口吻终于略有焦急,他朝她跑了过来,伸臂将她的肩膀握住,扶起。

燕攸宁一把推开他,一双沁了水的桃花眸子浮光潋滟,坚强地撑着什么似的,怒意隐隐地沉声道:“蔡先生,我?知你心思不一般,但你?不该用这种话?骗我?,望你?好自为之。”

洲郎怎会死?

是她忘了,他可是长渊王,上辈子,可是差一点得了天下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洲洲的神兽是个啥→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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