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被她们欺负得厉害,但程芳菱本就是软软糯糯的一个女孩儿,顾忌着燕攸宁身上有伤,她自是不会还手去捉弄她。
崔宝玑听见了燕攸宁被掐住后脖颈时的呼痛,停了下来,她板起脸:“不许再闹。”
于?是燕攸宁只?得乖乖罢了手,崔宝玑凝视着她的面,嗓音低沉地说道:“把你的衣衫解下来,让程芳菱看看,给你上药。”
她的口吻充满了不容辩驳的坚持。
燕攸宁拗不过,只?得慢吞吞地坐好,任由程芳菱拉上她的袖口。
果然只?是些他擦伤,先前已经上过药了,并无大碍。只?是看着吓人些而已。
崔宝玑对各类外伤都如家常便饭,一见就知道,燕攸宁这外伤压根不打紧,倒是那个救她的男人,听说差点儿摔下了悬崖,又是拿脑袋磕了崖壁,听着怪是吓人的,崔宝玑不禁问起:“姓霍的怎样了?”
燕攸宁道:“太?医说他伤势并不严重,目前已经敷药了,还需静养多日。”
崔宝玑困惑:“其实我也想不通,陛下素来任人唯贤,霍西洲如此英勇,力战数人完胜,按理说是应该封官的,虽不至于?得个太?大的官,但多少都有个机会,陛下这次这个举动太?出?人意料,而且霍西洲这次救了你,也算是立了大功,论理应该要?赏的。”
就不知道陛下心中?是怎么想的了。
燕攸宁也不懂。但她希望,无论如何,只?要?霍西洲能心甘情愿,能开怀,其余的都没那么重要?。
“燕攸宁,对于?这次绑架你的事件,你不知不知道,那人是谁?”崔宝玑问起了她。
燕攸宁回忆当时经过,并没有能够指向罪人的直接证据,因?此摇头,不过她很快又道:“我心中?大致有底,只?是还没能找到确凿罪证,但我想,陛下明察秋毫,应当会彻查的。”
……
夜深人静,营帐外疏林如工笔墨画。
人已去,帐篷中?又只?剩下霍西洲一人,同帐之人巡夜未归。
他的额头上起了一个大包,用浸了药水的纱布绕头系了一圈。背部也有大小不一的青紫创伤,均被那刚正不阿的老太?医拿绷带用力地捆上了。霍西洲不喜欢行?动受拘束不自在的,但他刚刚表示反抗了,却?被燕攸宁瞪了一眼,于?是只?好忍气吞声,乖乖让人把自己五花大绑。
他就知道,他不会习惯的。
这会整个上半身都已几乎动不了了,霍西洲艰难地拔腿迈上铺,另一腿要?用手臂辅助才?能靠上来,后背打了一个大结,所以仰面朝天地睡也不舒服,只?能侧歪着靠在铺盖上。
最难忍的,是他刚刚才?躺下来,闭目休息没一盏茶的时候,便被帐外嘈杂喧哗声弄醒了。
“霍西洲,陛下召见!”
霍西洲只?能又用两臂辅助双腿,艰难地迈步而下。
他跟随外边传令之人,在这犹如众星拱月的校场,穿过从普通士兵到王帐的数百步距离,来到天子?帐外。
天子?道:“进来。”
霍西洲应诺,经由身旁两人打起帐帘,他矮身入内。
天子?的王帐内灯火通明,铜盘内的油灯烧得正旺,将案牍之后俊挺沉毅的面容,照出?朗然烨烨的光彩。他抬起手,将手札撂在旁侧,对霍西洲笑了一下,道:“近前,让朕好好看看。”
霍西洲依言而近。
少年之躯挺阔而又单薄,凌厉而又稚嫩,天子?的龙目在他身上打量,末了,沉嗓问道:“朕没有给你封官,你心中?可有怨恨?”
霍西洲道:“小人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天子?失笑,摇了下头,“朕非常看好你,霍西洲,但是,你身上的锋芒太?盛,对一个这样的年轻人如果不加磨砺就轻易地用,不是什么好事。”
“朕需要?的,是刀,而你是剑。”
想霍西洲或许不懂,他便将话更挑明一些。
“刀有一刃,刀锋向前,朝内,则是钝锋。剑开双刃,无论朝前还是朝后,都是杀招。用得好,无往不利;用不好,万劫不复。”
霍西洲一愣,他立即单膝跪地:“陛下言重!”
天子?拂掌而笑:“相信朕的眼睛,朕不会看错人。”
霍西洲只?得不言语。
无论天子?说什么,都是圣旨不可违抗。娘子?曾对他说,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此话虽然他心中?不服,但他知道何为识时务。
天子?这时,已缓缓地从龙案之后起身。
“但朕改变了主意。”他微微笑道,搓了搓自己的手,“你喜欢永宁郡主,为她不惜性命?”
表面上,天子?是在问他,但这实在不够成一个问句,天子?话中?非常笃定。
“你本身份低微,配如今的永宁郡主,那是绝不能够。但是,朕给你这个机会。”
霍西洲促然抬眸,眸中?溢出?少许困惑之色。“陛下,小人不明。”
天子?道:“少年痴慕少艾,英雄眷恋红颜,本来是美事一桩。何况此次你营救郡主,两人在山中?已有数个时辰的独处,救回永宁郡主时,她衣衫不整,下裙破损,此事早已为人非议。朕思来想去都以为,既然双方?有情,朕倒不如成人之美了。霍西洲,朕可以拟旨,为你和永宁郡主赐婚。”
顿了顿,他又道:“但朕有一个条件。”
霍西洲道:“陛下尽可直言。”
许是夜风寒凉,天子?以手握拳搁在唇边,低低地,从偏白的唇缝中?溢出?了一丝咳嗽。
“南蛮一直是朕的心头之患。朕有意平之。三个月前,林侯与朕商议,定下了攻取南蛮的战术,但是,南面叠嶂大山易守难攻,朕需要?一个熟悉山地作?战,最英勇,以一当百的勇士,以林木为隐蔽,率领一支不足百人的队伍,绕道至山寨之后,攻取南蛮腹地,夺下玄蛇教?。”
关于?天子?口中?的“玄蛇教?”,霍西洲略知一二,乃是南蛮之地的一种盛行?不衰的邪.教?,他们的人信奉毒蛇,并将之奉为神?明。而中?原,毒蛇则是阴暗、罪恶的象征。玄蛇教?善于?用毒,并蛊惑人心,号召原始的南蛮土著为其信徒,须顶礼膜拜之。也是因?此在南蛮获得了众多拥趸,他们利用地势之便铸起对抗大周朝廷的天然屏障,令朝廷围剿大军几次溃败。天子?对其大恨,但偏又无可奈何。几世下来,玄蛇教?有愈演愈烈的壮大态势,更是成了天子?心头之刺。
但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被愚弄的南蛮土著,不过黔首愚民,朝廷大军真正想要?做的,是铲除玄蛇教?的老窝,只?要?玄蛇教?一除,南蛮之患自然平定。
在南蛮,有重峦叠嶂,号“十万群山”,一山多峰,其中?多寨,一寨一郡,曰“七十二郡”。实则地广人稀,南蛮善于?利用天时地利,就地取材,化劣势为优势,变不利为有利,这正是他们的难攻之处。
“陛下希望小人去做插敌身后这件事。”霍西洲道。
天子?微笑,道:“不错。此次你营救永宁郡主,跃马悬崖的本领,被传得神?乎其神?。朕虽然没能亲眼见到,但周骠乃朕信任之人,他的武艺出?类拔萃,竟轻易地败于?你手,朕便相信,你是一个难得的可用之才?。”
再看向霍西洲的时候,天子?的眼睛渐放明亮:“不知为何,朕与你,实有一见如故之感。”
霍西洲袖中?之拳,微微一紧,但只?是瞬息,又缓慢地放松,他道:“陛下需要?什么时候出?征南蛮?”
天子?毫不避讳:“六月初旬。”
霍西洲颔首:“但为君所使。”
“甚善。”天子?含笑,“赐婚的旨意朕会即刻拟定,大军凯旋之日,你来寻朕取回。”
“诺。”
此时,帐外林侯求见。
天子?宣其入内。
霍西洲本来要?退去,但天子?阻止了他,并道:“听听无妨。是关于?匪徒劫走郡主一事,朕想你应该会关心,且知道的线索更多。”
他便只?好留下。
林侯入帐,虽还不知天子?与霍西洲密谈了何事,但他察言观色之下,断定天子?此刻龙心悦然,于?是稍稍安定心神?,回禀:“从两个死人身上,臣并没有发现蛛丝马迹,只?是能够肯定,这两人都不是行?伍中?人。”
天子?道:“那便是有人买通了。”
他转目看向霍西洲:“西洲,你可知道,在这随行?之人,谁有动机,欲对永宁郡主不利?”
听到天子?对霍西洲的称呼,连林侯都不禁感到惊讶了下,但看当事之人,却?是一副宠辱不惊之态,似乎天子?的宠信,还远远比不上他心爱的女子?对她回眸浅笑一语。
霍西洲便直言:“郡主得罪过的人,还有,想要?得罪郡主的人。”
天子?顿了下,微笑:“这算什么答案。”
这一点没有人想不到。
霍西洲又道:“小人不便言贵人事非,陛下有圣裁,不需要?小人赘言。”
天子?便叹道:“霍西洲啊,你是吃什么长大的?竟修炼得这样一副沉稳笃静的性子?。”
他摇摇手,放霍西洲离去。
霍西洲便遵了圣旨,转身独步而出?。
他人一走,天子?立刻转面看向林侯:“逃脱了几个人,你加派人手,去查。”
林侯稍显迟疑:“陛下,当真要?查么?”
天子?疑惑:“你所问极是奇怪,燕家之女失踪,险为人所害,怎能既往不咎?”
何况,这件事几乎就发生在天子?的眼皮之下,若是置之不理,天子?威信何立?
林侯再顿,“陛下,臣听闻,东淄王殿下,先前暗中?属意夏国公次女,因?不知其身份,双方?险些定下姻亲,只?差及笄礼上太?妃当场宣布秦晋之好了。可惜闹了这么一出?,东淄王殿下如今,似乎更为喜爱永宁郡主。只?可惜先时许婚在前,殿下不好反悔。”
林侯将声音压得低沉,但话中?之意不言而喻。
那东淄王李苌是何等人?别人不明,天子?还能不知道。
他自幼喜欢与女子?顽笑,十三岁便戏辱花魁,长大了,为得到美人愈发手段无所不用其极。东淄盛行?一句话:“东淄一百零一坊,坊坊亲王丈母娘。”讥讽的便是李苌好色无度。
他如今已是这样,若真立其为储……
天子?龙颜微沉:“去将李苌叫来!”
“诺。”
林侯转身出?去。
天子?双臂撑案角,额头上青筋直跳,几近裂眦。恨自己无子?,如今长安子?弟多纨绔,宗室当中?更无好笋,若非如此,对李苌他又怎会高看半眼。
若自己七儿未死,尚在人世,想来,他又何须放眼于?他人。他亦不求皇七子?雄才?大略,但若性子?沉稳,便似霍西洲,这大周,绝不该绝。
作者有话要说:搞事业,搞起来~
下章继续给洲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