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 46 章

霍西洲单骑突出,烈马嘶鸣,纵跃而上。

身后国公府派来的卫队没有追上霍西洲的快马,已?经落后了数十丈,远远地,只见山前?吐雾,烟岚弥漫,封锁了去?路,那几个掳走娘子的轻功卓绝的匪徒已?经有序纵身上了吊索桥。

这桥不到半丈宽,长约七八丈,是连接着两座山头的唯一的通道?,此刻天色微明,从谷中呼啸而出的山风激烈地撞击着吊桥,桥身急遽摇晃。

霍西洲的马停在悬崖边顿步,不再前?进,面对此景,就连马也会发怵。

燕愁率人挺进,未能?近前?,蓦然听到吊桥上传来人哈哈大笑声,嘲讽他们酒囊饭袋。

燕愁绝无可能?在眼皮底下掳走娘子,否则自己与死何异,他定了定神,决意与贼人血拼到底。

然而就在这时,敌人抵达对岸以后朝着吊桥滚了几只带火的油桶,油桶火势骇然,见风就长,不消片刻已?是摧枯拉朽,整座吊桥都似乎瞬间燃烧了起来。

“头儿,危险。”

燕愁的下属劝说道?,此时火势已?经蔓延吊桥,强行跟上,万一冲到吊桥中间绳索被烧断,便会坠入万丈深渊,摔得粉身碎骨。

如此得不偿失,不如寻觅另外的近道?抄过去?。

但也就在这时,他们当?中的一个人发现,霍西洲的马正在往后退。

马蹄后退,直至老远,他惊愕地叫道?:“霍西洲这是要?做什么?”

与霍西洲共事的时日不算短了,他们当?中没有人不清楚这个马奴的实力,但即便是这样,这也太疯狂了!

就连燕愁都面露震惊之色,“不好,这桥又窄又长,马根本不可能?挤过去?!”

他朝着那边如山岳般耸立的背影厉声长叫:“霍西洲!”

那边的人根本没有听见,眼见火越来越大,他握住马缰,呿口?催动快马,黑玉眼眸骤厉,犹如一支自满月弓上发出的强有力的箭矢划过他们的视线,英勇无畏地朝着即将被烧断的索桥冲出!

“他是疯了么!”

燕愁低吼道?。

这么大的浓烟,马根本辨不清方向,只要?一脚踩空,凭霍西洲是钢筋铁骨,也必然摔成肉泥。

霍西洲一意孤行,驱马至悬崖边,令人捏一把汗的动作产生了——

只见那匹神骏非常的宝马,前?蹄扬空,腾身而起,健硕的四肢犹如踏在有实质的云烟之中,在半空中划过一道?修长的弧线圈,最终稳稳当?当?地坠落,前?蹄先着地,接着是后蹄,也落了下来。

吊桥太窄,马根本无法正常分开?马腿,只能?紧缩以求立锥所在。

然而也就是在这时,更不妙的事情发生了。

大火烧断了索,吊桥更无法承受马俯冲而下之势,霍然从中断裂。

“霍西洲!”燕愁巨震,带领身后卫队急冲将过去?。

黑玉载着主人,后蹄奋力踢了下下坠前?的木板,拼死又往前?跳挪了些许远,便随着烧焦的坍落的断桥绳索和木板摔下了山崖。

霍西洲足蹬马背,凌空纵身,扑抓住甩向山壁的绳索。

绳索绷得太紧,骤然断裂,这一甩之势过重,霍西洲整个手掌已?经几乎烧烂,但当?下早顾不上肉掌疼痛,他被甩在了悬崖山壁上,借助一臂双腿抵挡横冲之势,只是去?势太急,到底没能?完全挡住,头磕在了峭壁上,轰的一声,他几乎头晕脑胀地跌下去?。

但是,娘子还?在等我。他咬紧牙关,在内心中暗暗告诉自己。

这时候他不能?倒下,不能?死。

霍西洲仰起头,强打精神,手掌握住断桥的绳索,足尖寻到崖壁上的凸出石块,试图往上攀爬。

爬了一下,发现自己身体还?有力气,距离崖顶也不高,霍西洲便凝定心神一鼓作气地登了上去?。

燕愁和身后的卫队弟兄,都以为霍西洲已?经随着大黑马摔下了万丈山崖,心中引以为可惜,毕竟也是大好男儿,一条人命就这样轻易没了,燕愁不禁掩面叹气,然而也就在这时,晨间风起,吹散了两山之间的雾色,对岸崖壁上露出了一道?犹如猿猱攀缘的矫健身影。

卫队一人惊喜交集:“头儿你看,是霍西洲!他没死!娘子有救了!”

燕愁猛然抬起头,只见正是霍西洲,他已?经登上了崖岸。

“走!我们绕路过去?!”燕愁燃起无限希望与斗志,令人间道?寻向对面山头。

燕攸宁晕晕乎乎又被放到了地上,恢复了一丝意识,当?她的目光稍有一线流入时,便突兀地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支着牙花的油头大脸。

她吓了大跳,“哇”地一声喊了出来,但喊出声的代价就是,她的脸又被那肥头大汉甩了一巴掌。

这巴掌犹如铁铸,燕攸宁被打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这时,就有另一个架篝火的瘦子嘿嘿笑道?:“能?不能?怜香惜玉?这是老大要?的人,要?是一会儿他发现你把人打破相了,老大饶不了你。”

燕攸宁趴在石壁上喘着粗气,假装自己已?经无力反抗。逡巡四周,发现自己此刻置身于陌生的山洞之中。

这又是哪里?霍西洲呢?她记得自己晕过去?以前?,见到了霍西洲。

那瘦子拿铁钳捅着篝火,一面往里加柴一面笑:“嘿,今天遇上的傻小子可真不好惹,差点让他赶上!还?好我精明放了把火,教他连人带马滚到悬崖下见阎王去?了。”

燕攸宁赫然一惊,心疾速跳动起来,他们说的傻小子是霍西洲吗?不可能?!

肥头大汉冷笑:“省省力气吧,要?不是你想出这抄近路的馊主意,也不用被别人发现。”

瘦子叹了口?气,不理?她,将铁钳子放下,扭头看向燕攸宁,正与燕攸宁充满恨意的水濛濛的明眸对视上,瘦子怦然心动,“噫,是个美?人。不知道?老大什么时候过来,要?不是为了给老大留着,我自己……”

他身边的胖子一把推开?他流着哈喇子的脸,冷笑道?:“给她破身的事轮不着你,老大完事了你求着他赏你一次,看老大心情了。”

燕攸宁被绑着双手双脚,坐倒在石壁边。

是李苌。

没有证据。但她肯定。

他想让她众目睽睽之下,被凌.辱失去?清白。之后他化?身大善人将她收入囊中。

卑鄙无耻。永远都是这么卑鄙无耻!

燕攸宁内心痛骂李苌的间隙里,忽然听到刚才?那个得意洋洋的瘦子发出的一道?惨叫声,她吃了一惊,抬起头,只见那瘦子被掰断了胳膊,摔出了山洞。

天光明媚,一泄如洪,她看到,伟岸的身影犹如天神降临般出现她的视线中,接着便是近前?看管他的肥头大汉,也被一拳揍塌鼻梁,重重地跌了出去?。

“娘子!”

就像一个梦一样,她听到了霍西洲的熟悉的声音,充满了焦灼与关切。

燕攸宁呜呜地哭出声来,“霍西洲!”

他赶紧蹲下,替她解开?手和脚上的绳子。

“啪”地一声巨响,背后偷袭的瘦子,用那根捅火用的铁钳子,一下击中了霍西洲的背部!

他发出吃痛的低吼声,险些被击倒在地,燕攸宁更是吃了一惊,“霍西洲?”

那瘦子一击得手,还?要?再来一击,但是霍西洲已?不会再给他机会,他翻身,右手攥住瘦子挥动而来的铁钳,臂上用力,将瘦子扯到近前?,铁钳锋利的尖端霎时捅进了瘦子的腹部,鲜血直溅。

热血喷了霍西洲一脸,瘦子两眼翻白,到底气绝。外边也是死的死伤的伤,见霍西洲神勇,不敢硬碰寻死,顿作鸟兽散。

“娘子,你受伤了!”

霍西洲喘气未定,替燕攸宁几个绳子彻底解开?,这才?发觉燕攸宁红肿的脸颊和磕破了的头,顿时怒从心头起,要?将那几个杂碎拉回来剁成肉酱,给娘子出气。

燕攸宁却?紧紧抓住了他的胳膊,小鸟依人地挂上去?,“不要?,穷寇莫追。只要?你我平安就好。”

霍西洲“嗯”了一声,双臂搀起她,带着燕攸宁朝外走去?。

“娘子,国公已?经派人搜寻,林侯的人马应该也得到了消息,只是吊桥已?毁,翻过这座山至少要?两个时辰,我们在这里等待片刻。”

山洞外倒了两人尸体,已?经气绝,眼珠凸出,脑浆迸裂,死状极其可怖。燕攸宁尽力不去?看,把脸躲在霍西洲的怀中,但是听到他说在这里等候的时候,燕攸宁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洲郎,你伤了?”她仰起脸,这时,心绪凝定下来才?发现,霍西洲的身体都在发抖,几乎是在强撑,等她问出这句话?之时,他的身体轰然山陵崩摧,垮塌下来。燕攸宁的力气接他不住,但又要?奋力去?接,最终只能?一起摔倒在地。

“洲郎……”

她撑着臂膀微微欠身起来看他的状况,他的头被什么撞得厉害,意识朦胧,手臂还?扶着她的肩膀,但颤抖不断。

燕攸宁赶紧将他的头抱起来,查他伤势。除了头部重创,还?有双手……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竟然烧得满手烂疮!

回想起适才?瘦子得意地说起他在桥上放火的事迹,燕攸宁咬一咬牙,差点回去?将他补上几刀。

“我带你回去?……”燕攸宁悠悠地道?。

她坐起身,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霍西洲的臂膀拉起,将他负上自己的背。

所幸他还?不是完全失去?意识,但男人的重量压得她直不起腰来,燕攸宁忍痛咬牙,艰难地挪动脚步往山下走去?。

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两口?,起初七八步一停,到后来已?是三两步一停,实在撑不住了,燕攸宁双膝不受控制地软倒,跪倒在地,这一跪地差点没将背后的霍西洲连累得摔下山坡去?,她惊恐使?出吃奶的力气勾住他的脖子,才?稳住他的身躯,如若不然,只怕两个人要?抱作一团一同沿着这道?坡面滚下去?了。

如此就算死了也缠缠绵绵的。她不合时宜地想道?,抬手擦去?脸上大团的汗珠,哈巴狗似的直吐气。

“娘子,放我下来。”

身后传来霍西洲微弱的低喃。

燕攸宁惊喜过望:“你醒了?”

她很?快摇了摇头,“不可以,你伤得很?重,要?及时医治,鬼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过来。能?够多走一点,你就能?越早一步获救。霍西洲,你上来,我继续背你,我、我背得动!”

她说着,逞强地去?抓他的手,但是霍西洲固执不肯让她背,燕攸宁拗不过他,有些愠怒,一扭头,却?见到他支着略显虚弱的笑容凝视着自己,低低地唤她:“宁宁。”

燕攸宁听见了,全身就像是过了电一样,酥麻不已?。

“谁让你这么唤的?你……你好大的胆子。”

从来没有人这么叫过她,她身边的人只会唤她“娘子”,要?不就是“阿胭”,就算是前?世活了二十多岁,也不过多了点“王妃”“皇后”的称谓。大多数时候,好像都不是她自己。而霍西洲口?中轻飘自然的“宁宁”,好像是对着她身体里的灵魂的呼唤,一下便烫红了她的眼眶。

霍西洲坚持就要?这么唤她:“宁宁。”

燕攸宁被他喊得脸红心跳,为他此刻挂了血点的脸又迷得七荤八素,一旦陷进去?这种温柔乡里,再想爬起来就难了。燕攸宁识时务者为俊杰,很?快放弃了这种挣扎,她端起霍西洲烧得溃烂的双手,皱眉看了几眼,从自己的裙摆上撕了大幅的布帛下来。

替他将双手包成了粽子,过程中还?不许他动,动一下都被她瞪。

霍西洲只好箕踞而坐于地,见她包得太丑,实在忍不住,感到极是好笑。

燕攸宁听到了,于是继续瞪他。

霍西洲用力将她带入怀中,压住她的后脑勺,及至此刻,才?终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虽然头仍然眩晕不止,还?伴随着恼人的耳鸣,但这一刻,他的心神已?经完全放松。

“宁宁,我现在真感谢老天,让我来得及时。”

燕攸宁拍了拍他的胳膊,终于还?是忍不住,又撕了一块裙角,用两指裹了揩拭霍西洲脸上的血点,向他轻声细语:“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林侯和爹爹他们出动的人马应该不在少,但是,这么多人,都不比霍西洲先找到她。他单枪匹马,不计后果地来救她。这个傻子!

霍西洲道?:“猜的。”

燕攸宁疑惑:“瞎猜的?有这么容易?”

霍西洲正要?说话?,一股眩晕感涌上来,差点儿倒在燕攸宁的怀里,他强迫着支撑自己,揉了揉额头:“我头晕,想吐。能?不能?,之后再说。”

一听他不舒服,燕攸宁立刻点头:“好好好,不说了,都不说了!你靠着我,靠着我睡会儿,他们很?快就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洲洲这是脑震荡了。

可怜的黑玉,没有被燕昇宰掉,还是为了救宁宁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