纽约竟然也有秋老虎。
原本可以穿厚外套的凉爽天气一夜之间变了,重新回到了盛夏的高温。柏油马路下就像是有个打开的煤气罩,穿上薄底的便鞋走在上面,地表温度几乎可以把人的脚底烫熟。
时卯刚走出公寓,外套下的短袖就已经被汗水浸湿粘在身上了。
她不假所思,当即决定回家换身衣服。虽然德里安总要求学生早点到实验室,但时卯自以为在这几天已经摸清楚了他的行事风格——德里安到实验室的时间通常也要快十二点了,只要在他之前到实验室,那就算早到。
因此时卯丝毫不急,甚至还把昨天换洗好的衣服随便整理了一下。
但德里安似乎是一位钓鱼执法的高手,时卯还未动身,手机就收到了来自德里安的死亡催促。
邮件的内容格外催命。
【半个小时候希望能够在办公室看到你们。还有昨天是谁负责检查大棚状况的?】
温室中除了种植了能够直接在强光条件下发育良好的阳生植物,还有一些需要进行遮光处理才能生存的阴生植物。而昨天负责检查阴生植物上方大棚情况的,不巧就是时卯。
时卯:“……”
感觉平白无故被扣上一口大锅。
她倒吸一口冷气,条件反射地嘴角向下,一个带有表演性质的愧疚表情呼之欲出。
等等。时卯努力回忆,并没有想起到底有什么纰漏,反而是垮下的嘴角又从重新拉了回去。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昨天可是什么都没检查出来的……吧?时卯越回忆越怀疑自己。
脑子里倒是不合时宜地出现了德里安身穿花里胡哨的夏威夷风短袖,气得全身发抖的搞笑样子。
“不能再想下去了。”
时卯忍住对老板不尊重的揣测,迅速用手机约了个车,抓上背包冲出门去。
从背影来看,颇有夺门而逃的意味。
房间内,换下来的衣服被皱巴巴地挂在椅背,已经叠好的衣服来不及放回行李箱,只能堆在床上。床上的被子也没有叠,只是胡乱占了半张床,勉强和床上的衣服保持着一种名为“松弛感”的平衡。
不过这倒是苦了嫩芽。
它正使用超凡能力和自己分枝共享视野,猝不及防就被层层叠叠的衣服压得要窒息。厚重的布料压在细小的丝蔓上,几乎让株身同感受地呼吸不畅。
先前动用过多力量,导致它不得不依赖营养液才能立起来。嫩芽可不想把积累的体力,全都用到让这截不重要的分身爬出布料的包围的动作上。
这些人类,到底是在做什么啊?
嫩芽怒火中烧,掐断了和分身的联系。但还是克制地没有在实验室里震天的舞曲中做出一些植物不应该做的动作。
身着白大褂的德里安在试验田中穿梭,白大褂没有扣上纽扣,行走间露出了穿在下面的玫粉色亮片西装。
“克尔斯汀,这就是你们实验报告上说的那株要移植的向日葵?”老头握着手机,乐呵呵地晃到了十号试验田旁边。
几乎把手机杵到嫩芽新长出来的唯一叶片上。
嫩芽气得几乎浑身发抖。
它早就简单把实验室的三个人类分完类了——
金色头发的是他平时接触最多的普通实验员;黑色头发的是刚来的、但特别幸运能和蜘蛛侠接触;剩下的老头……花里胡哨。
但嫩芽总是对他有种莫名其妙的畏惧。
是他总是穿的花里胡哨?
可这对于植物来说,这种花里胡哨真是恰到好处,和传说中的蝴蝶一模一样。
又或者是他才刚来就放了激昂的舞曲?
这种激昂的音乐也就只有苏铁不喜欢,嫩芽还是很欣赏这个人类的审美的。
究其原因,或许是这家伙能够轻易决定它们的去留。
既然这样,把他控制了是不是可以从这里出去!
嫩芽蠢蠢欲动。
一时之间,能够在苏铁面前炫耀的冲动压过了对老头的恐惧。
它断开了和附着于时卯身上的那个丝蔓的联系,小心晃动身体,伺机将自己的一部分挂在德里安身上。
还差一点——
“我拍给你看看?十号试验田,总不可能张脚跑了吧?”
老头站直,高举手机,将整块试验田框进镜头:“我知道你的意思,所以等你们两个都来了再说。”
嫩芽扑了个空。
它尴尬地停住了。
簇拥着嫩芽、和嫩芽在一个实验田的菖蒲也非常尴尬。
它紧张地绷紧叶片,竭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的样子。菖蒲这时又庆幸这次的音乐放得特别响亮了。
它垂落在地上的叶片贴紧地面,感知着写字楼里的振动——
电梯方向机械运动的振动,被叶片清晰地感知到。两串脚步声朝着实验室方向迈来。
菖蒲可算是松了一口气,那两个能够分散德里安注意的人类终于来了。
“老板,我们来了?”
克尔斯汀推门进来。
她扫过已经遮得严严实实的二十号试验田:“不过看起来,你并不需要我们两个的帮助?而且我记得昨天检查并没有检查出什么纰漏。是吧?时。”
“应该……”
时卯跟在克尔斯汀身后,眼睛不住地向被克尔斯汀身子遮挡的大棚看去,看到还是和昨天几乎一样的大棚,她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这才有闲心观察德里安的神态——眉毛向上飞扬,神情闲适。
邮件里的焦躁到底去哪了?
总不可能都跑到她身上了吧?时卯擦汗。
“那是因为你们不仔细。”
德里安被俩人哀怨的目光盯着,振振有词:“现在不会发生,以后难道不会发生吗?而且大棚连接处的螺丝都有松动了,你们怎么没有检查出来?你们的日报上可是什么都没有。”
时卯低头。
就这?看来果然是没有发生什么大事情,可就这点事值得这么兴师动众吗?知不知道在纽约打车还要给消费,贵得要命。
德里安::“还有你,克尔斯汀。你之前也没有检查出来吗?别看现在是时的问题,其实你也有问题。你扪心自问,你的日报上多多少篇幅关于这几块试验田?你的论文到现在写出来了多少?”
克尔斯汀:“……没有。但论文快写好了,等我修改一下再给你看。”
她下意识抠手指,虽然论文才拟了标题,但是有标题已经是完成了一篇论文的百分之五十了。
又怎么不算快写好了呢?
德里安变脸:“你们最好按照我说的改了。”
她俩莫名其妙被叫来阴阳一顿,实在是不敢吭声。
德里安的心情简直比今天的纽约天气都变化多端,谁知道他会不会又变脸。
直到德里安终于骂过瘾收了声,时卯这才终于能够正常呼吸了。
她深吸了几口气,刚想说点笑话缓和下尴尬的气氛,就又收到了今天早上的第三个噩耗——
德里安平缓语气:“如果说你们平时一直在学习的话,那我现在考你们几个简单的基础性知识——阴生植物的特点是什么?有哪些植物是阴生植物?”
他板起了脸,视线在两位沉默的学生脸上上扫过:“这么简单的问题,总不会还有人不知道吧?克尔斯汀,你是师姐,先给时做个表率吧。”
“叶大而薄,茎叶表面组织细胞的角质和蜡层很不发达……”
客观来说,克尔斯汀的声音非常好听,语速快但发音有很清晰,像极了在电视台播报节目的主持人。
依旧让时卯站立不安。
宛若大学毕业后误入高中课堂的“就某个中文意思延伸出英文单词”的开火车现场。
何况她本来就很水,一本植物学著作都未曾拜读过。
时卯一边阴暗地祈祷克尔斯汀能够多拖一会老板的注意力,一边为接下来可能回答问题的自己祈祷。
天啊,不会真的有人一个问题都打不出来吧?
可她百般祈祷,求爷爷告奶奶几乎把她认知的所有神明都求上一遭。甚至思考要不要把超人也列入祈求的行列中时,德里安终于考察完了克尔斯汀——
“时,克尔斯汀说你有一些移植植物的经验,你来看看现在十号试验田的向日葵应该怎么移植?”
德里安饶有兴趣:“虽然我知道这是一个有关中国人的刻板印象,但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是怎么移植植物的。短视频网站上也有,但是……它们拍得太奇怪了,完全就是在糊弄我们外国人。”
他应当是知道时卯的水平,所以给了这样一个简单问题。
时卯:“……”
救命!
她求救地望着克尔斯汀,这家伙因为回答出了一个简单的问题逃过一劫而沾沾自喜呢!
还有到底是谁说的会种地啊?
这里也就三个人啊,这流言到底是怎么越传越过分的。
她硬着头皮,脑子里一片空白。
既然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就先道个歉吧:
“老板,我之前的移植经验都非常的浅薄,是非常不规范的,并且移植的成活率并不高。我感觉那种方式是无法应用于我们十号试验田。”
德里安鼓励:“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做?针对移植你也有自己的想法吧?”
“完美的移植肯定是……”
时卯的嘴巴不受控制:“完美的移植,肯定是要用一些超凡能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