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16

黎丹姝怎会理这种话,本能抬步欲走,可她不过刚刚迈出一步,就先被一直盯着她的少年给抓了个正着。

仙剑寒光凛凛,大有她一动便要她脑袋搬家的意思,黎丹姝畏于剑芒,只得止步。

偏少年还不放过她,挑眉道:“我师兄让你转过去呢,妖女,你听见没?”

黎丹姝闻言:“……”这哪里来的嚣张小子!

他的师兄似乎也觉得少年太过跋扈,在黎丹姝身后出声制止:“阿曜。”

前有狼后有虎,黎丹姝捏着藏着小骨头人的袖口,思来想去,只得先避开那把寒光凛凛的仙剑,转头同身后长身而立的青年打了个正面。

被迫转身的黎丹姝恼怒道:“见了又能怎么样,见了你放我走吗?”

这一打照面可好,黎丹姝更想要叫人救命了。

青年清貌朗意,身着杏色长袍,未曾佩剑。若非周身先前施法的痕迹未完全散去,旁人来看,大抵会把他认作凡世间某位书生客。

琼山有名的“琼天雷”之咒在他的身侧若浮若隐,他立于其中,眉眼却无咒术的半分凌厉,甚至可以被称上一句温和。

在黎丹姝的记忆里,修习“琼天雷”之术且能不被其酷烈暴戾所影响,甚至反压其上,收放万钧电雷自如的,细数琼山立派上千年,也只有那么几个。而那么几个里还活着的,仅有一人。

黎丹姝缓缓视线上移,瞧清了青年舒俊的眉眼,与“她”记忆里的,几乎并无太大的区别。

还是一样的温和内敛,冷静可靠。

来人正是黎门故人,当今琼山首徒,摘星真人的大弟子,苍竹涵。

苍竹涵和琼山派。

黎丹姝努力这么久逃了这么远,竟然还是撞上了。

她真是不明白,这到底该算是石无月算无遗策,笃定她无论本心如何都避不开今日之事,还是该算老天爷眼瞎,竟事事照顾,让她居然还是碰上了今天这事。

黎丹姝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冻结了起来又好似全都被灼烧沸腾,她被冻得一时不能动弹,却又如同受真火炙烤,痛得她满心恨意,只想削了石无月的狗头泄愤。

黎丹姝仿若木头。

苍竹涵却还活着,他瞧清了黎丹姝的样貌,眼露惊愕,不敢置信一般低声道:“师妹?”

黎丹姝,黎丹姝根本不知如何搭腔。

比起她,提着剑要打要杀的少年要更激动些,他听了苍竹涵的叫法,眼睛都瞪圆了,不明所以地问:“师兄,你叫谁呢?”

苍竹涵难以相信自己瞧见的,毕竟从石无月入魔域起,已足足过了五十年。

他见黎丹姝不回话,便干脆将黎丹姝从头看到了尾。对于修者而言,容貌可以伪装,可神魂实难以伪装的。苍竹涵分出一股灵力探去,却只探到七拼八凑的破碎神魂,可确然属于黎丹姝的神魂。

他从没见过这么糟糕、这么惨烈的神魂。

黎丹姝是携异像出生的,出生时黎门掌门黎清胆便专门为请过百草谷的医君查探灵脉神魂,查探结果便是灵脉强大,神魂稳固,是少见的修真之才。

连鹰兽泣血之啼都伤不到的神魂,被摘星真人都说过一句“命够硬”的神魂,竟然也有一天能毁成这样?

苍竹涵愕然无话。

黎丹姝显然也颇为不安,她皱眉不停打量着少年的剑,苍竹涵明白这会儿不是提及她神魂的时候。

他从最初的惊愕中回神,倒是冷静。先是按下少年的剑,向少年解释说:“晅曜,这位是我在黎门时的师妹黎丹姝,我同你说过的。”这么说了后,苍竹涵竟然还向黎丹姝介绍了先前要杀她的少年:“师妹,这位是我在琼山的师弟,名唤晅曜。”

黎丹姝:“……”

黎丹姝还好,在见了苍竹涵后,先前要杀她的是不是琼山派声名鹊起的晅曜君已经不重要了。她稳如石头。

晅曜就不一样了。

显然苍竹涵很早就同她说过黎丹姝的存在,他一听眼前这个戏弄了他的魔修正是当年差点害死苍竹涵的黎丹姝,攥着剑柄的手都更用力了几分。

晅曜唰得一下提剑刺向黎丹姝,眼神坚定:“若她真是曾害师兄命垂一线的黎丹姝,那便更留不得了!”

仙剑凌厉。

黎丹姝甚至来不及反应,眉心已被三寸外的剑尖刺出血珠。

晅曜剑停在了她眉心三寸外。

因为苍竹涵拦住了琼山晅曜君。

苍竹涵低声呵斥:“晅曜!”

被抓住手臂的晅曜君委屈极了,他向苍竹涵控诉道:“师兄,我这是在为你出气!”

“这世上谁不知道黎丹姝是背叛了上清天的混账,她堕魔前当年累得你身负重伤,堕魔后更是害得你差点被逐出琼山!连掌门都说她是个祸害,既然是祸害,就该早日除了!”

这话说的不错。

上清天十个有九个都这么想。

黎丹姝听着晅曜字句,倒不觉得被冒犯,若是当事人不是自己,她八成还能鼓个掌夸晅曜一句好义气。然而当事人是自己,黎丹姝就不能真让晅曜杀了自己为苍竹涵雪耻了。

她正要开口驳辨,苍竹涵先她一步发怒。

“晅曜,不分缘由,不辨真相,贸然中伤无辜,诬蔑行事——我与师尊是如此教你的吗?”

苍竹涵语气不重,可却让黎丹姝吓了一跳,晅曜也吓了一跳。

容貌明艳姝丽的少年委屈起来,他闷声道:“师兄,可她是黎丹姝。谁都知道她是魔修,她是石无月的走狗。”

苍竹涵闻言皱眉,他说:“不是。这天下谁都可能帮石无月,唯有她不可能。”

他说得斩钉截铁,好似亲眼所见,连黎丹姝都差点信了。

晅曜显然差点也被他师兄诓过去,好在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正欲辩驳一二,却正瞧见黎丹姝从袖中摸出了张瞬行符。

晅曜:“……师兄,妖女要跑!”

黎丹姝哪里是见了机会不把握的家伙。

苍竹涵与晅曜对峙,她抓着机会不跑才怪!

咒文术起,苍竹涵拦之不急。

黎丹姝瞧着他,最终仍是什么也没说,闷头就跑。

她是真害怕再与苍竹涵有所牵扯了。于情于理,她都希望离苍竹涵远远的。

只是她失了金丹,力量终归有限,借着符咒之力不过驰出百里,便力竭而倒。

要躲苍竹涵,只跑百里可来不及,黎丹姝正在焦急,突然瞧见地下冒出了一只小小的脑袋。

那是一只土拨鼠。

准确的来说,是一只土拨鼠精。

黎丹姝低头瞧着土拨鼠那双黑豆一样的眼睛,土拨鼠也瞧着她。

黎丹姝心里琢磨:……不然绑了这老鼠吧,听说土拨鼠从地下跑也是挺快的。

黎丹姝心里琢磨着,手里也便打算真下黑手。

可在她下手前,那只土拨鼠伸出前爪缕了缕胡须,有些羞怯的同她说:“尊者是受伤了吗?若是受伤,可愿去我家中修养一二?”

他鼓足勇气用那双黑豆眼瞧着黎丹姝,似乎想要把一颗好心剖出来给黎丹姝看。

“我姓苏,家中排行十八,尊者可叫我苏十八。先前,先前我不幸中了圈套,被那相城妖人捕获,原本是要死在相城那地牢里的,是尊者救了我。”

黎丹姝回忆了片刻,她瞧见了那圈里,好像是有老鼠。

苏十八小心翼翼地说:“我们妖族,惯来是有恩必报。尊者若是不嫌弃,我愿意为尊者提供一处修养之地。”

黎丹姝倒是不需要什么修养之地,她金丹没了也不是一天两天,救也救不回来了。不过她确实需要一个地方躲躲苍竹涵,当下便顺杆下坡:“我正需要地方修养,若是不麻烦,还拜托苏兄了。”

苏十八闻言受宠若惊,他点头如蒜:“不麻烦不麻烦,尊者还请同我来!我家就在这附近!”

黎丹姝走远了。

苍竹涵还有些愣神。

被拦了的晅曜难免有些怨气,他对苍竹涵道:“师兄心善,这我与师尊都知道。可师兄,你的心善着实不该用在坏人身上,那黎丹姝凶神恶煞,明知幽魔蓝焰会灼烧修者元神,却还用出来对付我。像她这样狠辣的魔修,你便是再不忍,也该同她划清界限了!”

苍竹涵还在想黎丹姝的逃跑。

他垂眸同晅曜说:“她不是恶人,你不知道前因后果,不该如此。”

“前因后果,什么前因后果?是她受石无月蛊惑,把恶人引进家门的因,还是她后来执迷不悟,随石无月堕魔的果?”晅曜向来看不起敢做不敢当的懦夫,他崇敬苍竹涵,自是对他在黎门的那些事情知晓的一清二楚,即是知晓,便也瞧不上被石无月骗心骗命,既不报复还贪生怕死随他堕魔的黎丹姝。

晅曜道:“黎丹姝此人,或许如师兄你说,受石无月蒙骗,受害在先。可你去救她,她非但不领情,还随着石无月堕魔了!这样的女人,师兄何必还要守一时之诺,困住自己?”

晅曜字字恳切。

苍竹涵却耐心解释说:“许诺便应承诺,况且我应该同你说过,她堕魔是我之错,若非我当时力有不逮,她也不会堕魔。”

一听到这样的论调,晅曜只想翻白眼。

在他看来,他师父的大弟子苍竹涵哪儿哪儿都好,就是太过重情重诺。当年黎丹姝不过是与他有点师兄妹情分,他便能为其豁出命去,后来更是一直同世人说黎丹姝堕魔是迫不得已并非本心——天啊,黎丹姝对石无月一片痴心的传闻都传到上清天了,也就只有苍竹涵相信黎丹姝无辜,令人无语。

晅曜因着苍竹涵的缘故,也算是听着黎丹姝的事长大。

他对这个毁了他师兄前半辈子的女人毫无好感,甚至颇有亲手除之的意思在。

苍竹涵也知道他不喜欢魔修,所以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吩咐他:“相城一事已了,你回去同妖族长老交接一二,先回琼山等我。”

晅曜一听“先回”二字,心道不好。

他执着问:“那师兄你呢,你别告诉我你要去找那妖女。”

听见晅曜的称呼,苍竹涵蹙眉,但他也知道这会儿不是纠正这个的时候,他耐心解释:“丹姝消失了几十年,先前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丹姝是随石无月一同入了魔域。魔域与上清天有神魔之门封着,是无法互通的,如今看起来却未必如此。丹姝出现,只有两个可能,一是神魔之门已破,二是丹姝确然有冤,她从未真正堕魔。”

晅曜微怔,他当下说:“石无月恶鬼之心,魔域更是觊觎上清天已久,连利用神识魔念操控凡人夺取妖力这事都能做出,若是封印已破,他们哪里还能忍得住不出来。”

苍竹涵微微颔首,他赞同说:“不错,如今凡世并无太多魔族踪迹,可见封印未破。”

晅曜下意识道:“那就只剩下——”他反应过来,不快道:“师兄,你怎么还是在给那个女人找借口!”

苍竹涵道:“你看,你是我师弟,尚且对丹姝误解至此。我虽然不知道她为何忽然又出现了,可如今凡世多修者,她若是遇上了其他人,怕有意外。况且无论当年如何,她都是最后见到石无月的人,只有找到她亲口问一问,我们才能知道魔域封印与石无月的状况。”

提到这一点,苍竹涵眸色渐深。

石无月是个冷血的恶鬼,他是个不达目的决不罢休的疯狂之人。

当年他没能杀了对方,对方便早晚有一日会卷土重来。魔域的封印,琼山派守着的预言与秘密,这桩桩件件压在苍竹涵的肩上,让他没有一日敢停下脚步,没有一刻敢稍作休息。

还有黎丹姝——

苍竹涵微顿,叮嘱晅曜:“她如今身受重伤,一人在外或有危险,我需得先去寻她,妖族的事情,便只能拜托你来了。”

晅曜闻言瞠目结舌,他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崇敬的师兄会袒护一个妖女至此,直到苍竹涵离开了,也没能回神。

好半晌,晅曜攥紧了手中剑,咬牙切齿道:“黎丹姝,你果然就是个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