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妾再郑重,也没有正经娶妻那么多仪式。姜宁坐着小轿,被人搀进房中,林如海挑开她头上的盖头,就算两人结为了夫妾。
屋内自然也没有亲戚女眷说笑凑趣儿,只有丫鬟嬷嬷们上来连声道喜。
名分已定,姜宁便不用再着意和林如海保持距离了。
她看着林如海暗红的袍角,起身福礼:“老爷。”
林如海见过姜宁不施脂粉,鬓发凌乱逃命到林家的狼狈,也看过她穿锦衣戴珠翠,仿若画中仙子。
今日她的衣饰并不比年节时华丽多少,细看甚至还略减了两支簪钗,可他看着她,总觉得和平常不同了。
是哪里不同?
林如海伸手扶住姜宁。
手指和掌心相贴,姜宁抬头看林如海。
这张脸不管看几次,都会让她感叹世间难得,就是不知道……他身材怎么样?
林如海也在看姜宁。
她的眼睛又黑又亮,形如花瓣,平添几分妩媚,眼神却清澈直白,似乎不搀杂念。
他知道哪里不同了。
她不必再对她客气守礼了。
她在笑……对他笑。
林如海喉结滚动,手微微用力,扶姜宁坐回去:“姜妹妹……”
姜宁忙说:“不敢再当老爷这样称呼。”
她作势要站起来,被林如海止住:“原该如此。”
姜宁便安稳坐着,不再推辞第二遍。
看他两人说完了,大管家娘子林平家的才上前几步,笑道:“请老爷先去待客罢。”
林如海这才松手,又止住姜宁想起身送他的动作,叮嘱道:“我尽快回来,你饿了只管先用饭,闷了就在院子里走走,有什么地方不合心意,告诉我就是。”
姜宁一一答应着,端坐看林如海走出卧房,到堂屋又吩咐人好生伺候她,才出去了。
姜妹妹,她品着这三个字。
只要林如海一直不忘、不改这个称呼,她在林家的地位就算稳了。
林平家的送走林如海,折回来笑问姜宁:“姨娘是想先用饭,还是各处走走看看?”
景文侯府最有权势的两个管家,林平和林安,都是数代服侍林家的忠仆,当年他们的祖宗跟随过做军师的林侯爷水里来火里去,因而有幸得了主子恩赐,都改姓为林,和主子同姓。
林平和林安都比林如海大十岁左右,年轻时做过林如海父亲的小厮。林如海长到十岁前,他们已由林老太太做主,娶了林老太太贴身的两个大丫头。又家里家外历练了几年,在贾敏进门之前,他们和各自的媳妇已经是景文侯府内外一二把手了。
而林平家的和林安家的,恰好和原身母亲是同一批丫鬟。
原身母亲去世前,三人的来往从没断过,以往原身见了她们,都叫她们的本姓“张姨母”和“柳姨母”。原身从前做的那些针线,也有一半是给她们和她们孩子的,亲近可见一斑。
只是姜宁逃来林家的第一日,就被林老太太定下做林如海的妾,林平家的和林安家的有再多疼惜也不好表现出来了。
——毕竟还得顾着些正房太太呐。
但明面上不亲近了,不代表私下里不会行方便。
桃嬷嬷和岁雪能打听出这么多消息,也是她两位有意宽纵。
是以林如海出去姜宁都没送,这时却站起来扶住林平家的,笑道:“今天辛苦姨母……嬷嬷陪着我,都不能到外头一起乐一乐,不如让人上饭,我和嬷嬷吃两杯?”
林平家的难掩慈爱地看着姜宁:“今日过去,姨娘的身份就和以往不同了。今儿还是姨娘的好日子,我伺候姨娘用饭罢。”
姜宁却拉着林平媳妇的手来到八仙桌旁,硬要她坐下:“既是我的好日子,少不得请嬷嬷听我的。再说了,过年时连老太太都让嬷嬷坐呢,我请嬷嬷坐,想来也不违礼。”
林平媳妇只好坐了,看姜宁给她倒酒,忙拦住:“这可不敢了。”
姜宁也不再勉强,自己坐下:“嬷嬷就当陪我罢。”
林平家的忙叫上菜,看姜宁不反对,又请桃嬷嬷一起坐了,还要拉抱月和岁雪。两人十分不敢,才罢了。
桌上摆了八凉八热十六道菜,另外三四样酒,几乎都是姜宁爱吃的。
林平家的笑道:“这是老太太特地吩咐了,让按姨娘的口味做的。”
于是姜宁又先起来,遥谢了林老太太,才坐下动筷。
酒菜虽好,林平家的也不敢多喝,浅饮了两杯便只吃菜,一面看姜宁用饭用得极香,脸上坦荡自若,一点没有新“嫁”的拘谨,也似乎不为今晚洞房感到羞涩不安。
宁儿——姨娘——是对老爷没心思?这是好是坏?
林平家的琢磨了一顿饭功夫,吃完饭领姜宁看屋子时,悄声问:“今晚该会的……老太太有没有教姑……姨娘?”
姜宁:“……老太太让桃嬷嬷教我了,又说,让我听老爷的就是。”
这事都是母亲教女儿,哪有婆婆教儿妾的?林老太太估计也不好张口,只给了她两本册子。
林平家松口气,看姜宁低了一会头,缓过来还是那副自在模样,话在嘴边半天,还是说:“姨娘以后就这样,挺好。”
姨娘和老爷再好也越不过太太去,用情深了,自己心里也苦,不如就这样心大些,自在过日子,还少让太太忌惮。
姜宁明白林平媳妇的意思,更明白这时候能说出这样一句话,必然是真心为她好。
她看向花木抽芽、一派欣欣向荣的庭院,也说了句不该说的:“嬷嬷,你放心,爹娘就我一个,我好好活着,才是对得起爹娘这些年的养育之恩。”
想起和晴雪多年情分,林平家的鼻子一酸,连忙低头:“姨娘是要保重。”
从前老太太最看重晴雪,晴雪还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放出去正经做了人家太太,就留下这一个女孩儿投奔了来,还不是老太太几句话,就得给老爷做妾?
良妾是和寻常姨娘不一样,老太太又给姨娘添嫁妆,又给抬分例,也给足了体面。可妾就是妾,再体面也得给正房太太低头问好,生的孩子也叫不了她“娘”。
是有人盼着求着,梦里都想要这份体面。可到了他们这份上,哪还指望女儿做小挣面子?都想求个恩典,把女儿聘嫁出去,做正头娘子,有他们在林家,女婿不敢造次,那日子才舒坦。
看姨娘今日这样风光,他们虽不至于心寒,到底也有几分心惊。
也不知晴雪在天有灵会怎么想?
这话再想深就不敬了。
林平家的连忙收住,继续领姜宁看屋子。
这处新房原名“碧月斋”,林老太太嫌太静了,不吉利,叫改了“明光院”。
姜宁站在甬路上,仰头看这匾额倒是写得极好,结构严整,意态潇洒,比她的……咳,好多了。
林平媳妇笑道:“这是老太太让老爷写的,说姨娘这里的字怎好交给相公们写。”
姜宁忙说:“老太太想得周全。”
一面心想,林如海写这样好的字,是不是能和他学几分?这样也不怕和他没话题聊了。
花了半个多小时,把小院里里外外看过一遍,姜宁非常满意。
这所院子虽小,处处齐整。正房三间朝南,是她平日起居的屋子,西边是卧房,临窗是一面小炕,炕上能盖暖阁,另一面是拔步床,衣柜箱笼里放着她的嫁妆。堂屋和东边只用多宝阁隔开,有桌有榻,可以读书写字、临窗做针线,困了便能在临窗榻上小憩,十分方便。
正房东西各有两间耳房,东面两间是桃嬷嬷和丫头们的住处,西面两间,一间是净房连着卧房,另一间是个小茶房,不但有茶炉子,还有一口灶,甚至能做饭炖菜。
西厢房用作库房——虽然姜宁还没有那么多东西需要库房才能放开。
东厢房,林平媳妇说,是预备给她孩子住的……目前布置成半书房、半待客的格局。
再想到卧房床帐上绣的瓜瓞绵绵,被褥上的百子百福……
姜宁体会到了林老太太确实还是盼孙心切的。
临院门口,东西厢房向南还各有一间小耳房,每晚有人值夜,粗使的丫头婆子没活计时,也可在里面喝茶歇脚。
林平媳妇没让姜宁往临门的两间耳房进去,便请她回了正房。
院子里伺候的人都上来拜见。
姜宁有四个一吊钱丫头的名额,岁雪占了一个。剩下三个,一个原是林老太太的二等丫头,叫乘风,和岁雪同岁,今年十四了。余下两个是贾敏从小丫头里挑上来,经林老太太过眼拨过来的,都是十三岁。她两个磕了头,便求姜宁给赐名。
方才林平媳妇指着院中角落说:“太太说等天暖了,在这里挪一株海棠,那边再种些蔷薇、芍药,不然太素了。”
姜宁一时想不出好名字,便给两个丫头起名碧棠、白薇,也算表一表她的忠心。
林老太太特许桃嬷嬷领一两的月钱,院中还有四个粗使的小丫头和四个婆子,共十三个人服侍姜宁。
这两个多月,乘风一直和抱月一起伺候姜宁,和姜宁已经很熟了,岁雪也把侯府的规矩学得烂熟,今日还有林平媳妇在这,抱月便磕了个头,告辞要回林老太太身边去。
姜宁送抱月到门口,给她塞了个荷包——荷包里是个五两重的金锭:“我永远记着姐姐的情分。”
抱月双眼含泪,扭头出去了。
姜宁看抱月出了院子,才转身回房,心中有淡淡的不舍。
可抱月在林老太太身边是领一两银子的体面大丫头,连林如海、贾敏都要客气相待,继续跟着她不是好事。
姜宁稍改了几处摆设的位置,又整理了一下嫁妆,不觉时间过得飞快。
林平媳妇进来提醒:“姨娘要不要洗个澡,换身衣服?”
姜宁:“……好。”
从净房出来,林平媳妇替姜宁紧了紧胸·衣后面的带子,才给她穿上中衣和外衣。
姜宁:……
接着,林平媳妇给她松松挽了个家常慵妆髻,发间只簪上一支挂珠钗,又只轻轻给她扫上眉尾,点上口脂,怕她不解,还低声说:“老爷方才已经见了姨娘盛装,一会安歇,这样便很好了。”
姜宁懂……
岁雪和桃嬷嬷咬耳朵:“这便是‘我见犹怜’了。娘怎不把我生成男的,让我娶走姨娘。”
桃嬷嬷重重打了她一下:“你这说的什么浑话!”
林平媳妇哑然失笑。
听见外面通报:“老爷回来了。”林平媳妇忙请姜宁起身。
“姨娘快去,这第一日可懒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