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正房门口,姜宁隐约听见屋内有争执声。
“请……稍安息怒……”这是林如海。
“你媳妇都没说什么,你有什么不愿意的?!”这是林老太太。
姜宁脚步一顿。
以林老太太的身子,能让声音传出来得这么清楚,也不容易。
怎么说?难道纳她进门这事林如海才知道?林老太太没先问他的意思?
随即,姜宁就否定了这个猜想。
若说在林老太太心里什么最重要,那只能是她唯一的儿子林如海了。若林如海完全抗拒,林老太太不会强要他纳妾。
甚至,她这个“良妾”,才应该是最后知情的。
不然怎么昨天晚饭时就有人算计她和谢寒?
屋内,林老太太还没熄火:“还是你当官出息了,倒小气起来,舍不得银子了?”
抱月反应过来了,急忙高声:“老太太,姜姑娘来了。”
屋内一静。
姜宁慢慢走进门,斗篷还没摘完,便听内室林老太太连声说:“宁丫头快过来!”
姜宁只好快些进去,还在犹豫她该怎么称呼林如海?还是叫“老爷”?
但她进到卧房,还没等行礼,林老太太便向她招手:“快来!”
她便快步过去,被林老太太一把搂在怀里。
林老太太笑问林如海:“你看看宁丫头,她是配不上使四个丫头,还是配不上一个月五两银子?”
姜宁从迈进卧房起就没看林如海一眼,这时更是忙低头装哑巴。
昨晚睡前,抱月向她简单介绍了一下林家各等级的月例,其中,月钱是老太太、老爷、太太二十两,成婚与未成婚的少爷、小姐、少奶奶、哥儿、姐儿都是五两,姨娘不管家里的还是外头的都是二两,下人分等,各是一两、一吊钱和五百钱。
总体来说,除了小辈的月例高些,其余都和原著里的贾家差不多。
一个月二两,一文钱都不花,十年是二百四十两,大约能在京城买一所位置一般的一进小院。
一个月五两,十年就是六百两,够“普通庄户人家”活三十年。
工资翻2.5倍的好事,姜宁才不装“贤”推辞。
“贤惠”是正房太太的事,和她有什么关系?
再说她是什么身份,能推辞老太太的“赏”?那不是不识抬举(……)吗?
就看林如海是不是这都不愿意给她涨工资了?
当着姜宁,林如海确实说不出来反对的话了。
他张了张嘴:“……母亲莫要难为姜妹妹。”
林老太太笑:“听听你这话,谁难为谁?我知道你是怕坏了规矩,可你们一个月二十两,宁丫头只五两,再多一倍也比不上。你媳妇也没心窄到这样。再说了,等办了宁丫头的事,你们还要抬举孟绮霜,是不是?难道叫她和宁丫头领一样的分例?”
林如海彻底没话说了:“都依母亲的。”
林老太太才推推姜宁:“好了,我在这呢,你们见见不妨事的。”
林如海一怔,想一想,竟站了起来等着。
林老太太指着他笑。
姜宁慢腾腾起身,低着头蹭过去,行礼:“老爷。”
她动作慢,声音却清凌凌的,没有半分它意。
林老太太更满意了。
林如海虚扶姜宁:“姜妹妹。”
姜宁直起身,抬头,终于把林如海长什么样看了个清楚。
他很高,比她高一个头还多,身形清瘦,尚未蓄须,丰神如玉,眼若星辰,光看容貌,没有任何让她讨厌的地方。
迅速看完,她低头退回林老太太床边。
林如海也忙收回目光,回神心想,姜妹妹方才是在看他什么?
林老太太倒没有让他们这就山盟海誓、你侬我侬的意思。
事都说明白了,她便让林如海自去:“忙你的去罢。”
林如海退出房门,听见母亲问:“在屋里做什么呢?若嫌没趣,让人带你园子里逛去。”
姜妹妹的声音和方才对他见礼时不一样了,像搀了蜜:“昨儿看见老太太这摆着经文,我也想借借老太太的福,只是才抄了一个字。老太太不嫌我烦,我搬来这里抄?”
母亲笑叹:“我老病缠身,能有什么福……”
林如海心中一酸,不敢再听。
荣国公府。
第二代荣国公贾代善已经离世五年了,国公府里也逐渐有了新的格局。
那场大闹后,荣国公夫人史氏——贾母——做主,和族长贾敬主持了荣国府内的半分家。
之所以说是“半分家”,是因贾代善和贾母的两个儿子,贾赦和贾政,还同住在荣国府内,但府里的私财已由二人均分,只有国公府的公产公事,尚由贾母亲自管着。
贾赦袭一等将军爵位,但仍然住在由荣国府旧花园改造的东大院里,只新改了一处黑油大门单独出入。
次子贾政无爵,但贾母名义上是和贾政生活,所以贾母搬去西面荣庆堂后,贾政夫妇也没从正堂荣禧堂的东小院搬出去。
袭爵的大老爷居东院,二老爷反而住得离荣禧堂更近,虽然不算不合规矩,可到底让人别扭。
只是都五年了,当年再觉得别扭的事,过去了这么多年,荣国府上下也大概都习惯了。
谁叫大老爷不如二老爷争气,从前读书就不如二老爷?
谁叫大老爷……推掉了姑太太的孩子,让府里和景文侯府从那以后就疏远了呢?
荣庆堂里,贾母打发完一个来回事的仆妇,觉得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疼。
丫头们忙找了西洋膏子药来,剪了给她贴在两边,又出去让回事的人暂等一会儿。
贾母闭眼暂歇,心中叹气:
过了这个年,她也是五十岁的人了,再怎么身子也不如年轻时了。家里家外的事一年年不见少,她也该把家事交到小辈们手里,自己放手,安养天年了。
可两个儿子,两个儿媳,该选哪一个?
老大新娶的邢氏是长嫂。可这两年看下来,邢氏到底出身小户,见识、行事都不如老二媳妇王氏。
王氏虽然不错,又很孝顺,偏不大识字,性子也木了些,大面上是过得去,真把一府上下交到她手里,大事不会出,只怕小事不断。[注]
老大原配李氏倒是个样样好的,可惜命短福薄,瑚儿没了,她也抛下琏儿去了……
贾母把心疼孙子的心暂缓。
她想定下让王氏接管中馈,又担心这荣国府终归是贾赦的,二房管久了家,让大房不满,或二房养大了心,以后兄弟阋墙,她难去见祖宗和国公爷。
或是她再操心几年,看能不能把老大媳妇教出来?
贾母犹豫不定时,丫头急匆匆来回:“景文侯府的二管家娘子来了,带了侯夫人的帖子,说要亲手给老太太。”
亲家母的帖子?
自从敏儿的孩子掉了,亲家母可再也没在寻常日子给她送过帖子。
贾母又是期待,又是担心,忙命:“快带她进来!”
待林安家的进来,贾母立刻叫看座,笑问:“是什么大事,竟派你来的?”
林安家的恭敬把帖子递上:“请老太太看了便知。”
贾母稍觉失望:看来不是敏儿有喜信了。
但等她看完帖子里写了什么,那点失望早被愤怒、羞愧、羞恼给挤飞了。
她看了眼垂首站在地上的林安家的,忍气令人好生送出去,跟着便命:“快把大老爷找来,说我有话要问他!!”
这个混账……混账王八种子!要买人随他去买,怎么还设赌局害人?怎么也不好生打听着,竟买到林家头上?!
这般不晓事,叫她怎么把这个府交到他手里?
敏儿还没孩子,女婿就多了个才貌俱全的良妾,都是他造的孽!
姜宁猜出贾赦因为买她这事倒大霉了。
自从二管家娘子从荣国府回来回话,林老太太的心情一连半个月都极好。
在景文侯府住的这十几日,她每天大半时间在林老太太屋里,或是抄经,或念书给林老太太听,针线只说手生了,还没再动过。
针线太伤眼睛,这时代又没眼科,她得好好保养。
桃嬷嬷和岁雪不跟着她进去伺候,在府里也颇认识了几个人。她不好打听的事,下人们闲聊,她们能旁敲侧击出来。
林老太太还让二管家林安带谢寒到各处铺面认人学习去,谢寒能知道的事,比她们在府里更多。
贾赦不仅挨了板子,他这一房还可能错失了荣国府管家权?
回到自己屋里,姜宁和桃嬷嬷、岁雪三人也笑了半天。
除夕前两天,得知原身的大伯一家又被贾赦派人去揍了个半死,原身堂哥的三条腿(第三条腿桃嬷嬷支支吾吾没明说,但姜宁意会了)都折了,姜宁就更高兴了。
赌·博和坑死侄女的烂人活该。
这个晚上,林老太太给姜宁新做的十六身衣裳,和让人新打的六套头面首饰都好了。
姜宁心甘情愿做了一晚上林老太太的真人洋娃娃,还额外收获了林老太太的私房首饰好多件:
碧玉步摇一支、金步摇一支、金点翠小凤钗一对、挂珠大凤钗一支、金镶红蓝宝石挂珠大花钗一支、珠钗一对、玉簪一对、金簪一对、红珊瑚簪一对、碧玉镯一对、白玉镯一对、金镯一对,耳坠两对,玉项圈一个、金项圈一个、玉佩两只。
不算那六套新的,也不算她这几日的穿戴,粗略估计,这些首饰价值也在五六千两,是林老太太给她的“嫁妆”的一部分。
发财了!
她的身份是很难把这些变现,可她有一个月五两银子的稳定零花钱,林家还包吃穿住,林如海死前,她也用不着变现。
这些林老太太给她的,连林如海都不能收回——只要他还要脸。
姜宁才不管林老太太是为什么给她这么多东西。
这些首饰的分量肯定比一个月五两银子重得多,但她表达了两次“不敢收”,林老太太还定要她收下后,她都“战战兢兢”、感激万分地收了。
她的身份问题早赶着办好了。景文侯府没了爵位,但林家给她这个孤女单立一个女户还是轻轻松松。
林老太太也挑定了吉日,就在年后二月十七,办她和林如海的喜酒。
在这之前,姜宁还要先在林家的年酒上“亮个相”。
桃嬷嬷打听到,林老太太和贾母各有五年没去过对方家里吃年酒了。
她很好奇,今年林家的年酒,贾母会亲自来吗?
作者有话要说:注:目前我的想法是,刘姥姥视角王夫人“爽快不拿大”,不能代表王夫人年轻时的真正状态:一、说这句话时,刘姥姥是在和周瑞家的恭维王夫人;二、王夫人对“穷亲戚”友善些,在穷亲戚看来,确实是“爽快不拿大”,但不代表王夫人的整体是“爽快不拿大”。
贾母对王夫人的评价是“可怜见的,不大说话,和木头似的,在公婆跟前就不大显好”,应该是多年婆媳的总结。
看王夫人中年后的所作所为,我认为整体而言,她确实是一个大小事都办不太明白(有时候小事也能整成大事)的普通中年贵族妇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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