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五点二十五分,天光未明,姜宁给林老太太请安。
林老太太还和昨晚一样和气,没因她成了“预备妾”有什么变化。
五点四十,姜宁吃完一碗糖蒸酥酪,才放下碗,丫头们便报“太太来了”。
姜宁站起身,整了整衣襟。
一分钟后,门帘掀起。贾敏进来了。
姜宁躬身福礼,没出声。贾敏向林老太太行礼:“给母亲请安。”
“起来,都起来。”林老太太笑呵呵地,“来,敏儿,宁丫头,你们也三年没见了罢?快来见见。”
两人直起身,看向对方,各自向前行了两步。
贾敏一眼就看了出来,姜宁要进林家门的事已经定了。
姜宁面前的贾敏也与原身记忆里的贾敏对上了号。
三年没见,贾敏气色养好了许多,更能显出容貌明丽端方,气度清雅脱俗。
姜宁还额外注意到了贾敏身后,有一个打扮得低调,却明显与众丫鬟不同的娇艳女子,便是贾敏的通房孟氏,也是原身见过的。
孟氏一双凤眼本在打量她,见她扫过来,便将眼神收了回去。
原身认为孟氏的性子泼辣爽利,姜宁回忆。看来,她这位未来同事可能不太好相处。
姜宁和贾敏走近了,林老太太笑道:“你两个以前就好,以后也别那么客套了,我看,就姐妹相称罢?”
从前原身随母亲来景文侯府时,贾敏叫原身“姜妹妹”以显亲热,原身敬称贾敏为“太太”。
现在,按理说,如果姜宁只是暂住林家,将来要嫁与他人,那么林老太太为了提一提她的身份,当她是亲戚家的女孩儿,她也该叫贾敏“嫂子”而不是“姐姐”。
更别说她已经是预备妾了,就更该坚持叫“太太”,不必改称呼。
想想《红楼梦》里,唯一一个叫了正室夫人“姐姐”的妾——尤二姐的下场吧。
她不知道贾敏对妾的态度是不是和王熙凤一样,但她知道,这声“姐姐”叫出去,贾敏受了,虽然代表她在林家的地位又能上一个台阶,可也意味着她又在贾敏心里扎了一根刺。
尽管她本身的存在已经是很大一根“刺”了,可刺大刺小,刺多刺少,也是有区别的。
再和气大方的人也有底线,何况贾敏绝非没脾气的木头小姐。
姜宁忙转向林老太太:“老太太,只怕姜宁当不起。”
林老太太笑容不改:“怎么当不起?我说你当得起,你就当得起。”
姜宁再推拒就是砸林老太太的面子了。
看贾敏面上还是端庄无瑕的笑,她在“姐姐”“贾姐姐”和“敏姐姐”三个选项里犹豫了一秒钟,俯身张口:“敏姐姐。”
“贾姐姐”……不太好听。直接叫“姐姐”,挑衅意味又太重了。
再说,现在她还不是林家的人,也没必要太上赶着。
贾敏扶住她,却把“姜妹妹”的“姜”字去了,直接叫她:“多年不见,妹妹竟出落得这般好了。家里人少,妹妹来了,有妹妹陪着,老太太这也热闹些。”
面前的少女有意淡妆素饰,可那天然生成的风流妩媚、浓淡相宜,岂是不妆饰便能掩住的。
怪不得老太太见了她就要纳她进门。
怪不得……大哥办出那等糊涂事。
贾敏携着姜宁的手来至林老太太床边,笑中含了歉意:“都是家兄糊涂,委屈了妹妹,幸而妹妹无事,不然我也没脸见妹妹了。”
这话表面是对姜宁说,实则是说给林老太太听的。
姜宁便只作势要回答。
果然在她说出话前,林老太太先开口,笑说:“这事与你有什么干系?他虽是你的亲大哥,他是贾家的老爷,你是林家的媳妇,他胡作非为,你又不知道。”
她指了指床边两把椅子:“你们也别傻站着了,坐罢。”
姜宁在一旁听得吃惊。
她知道林老太太恨贾赦,可贾赦到底做过什么事,这么多年了,林老太太还能这般不留情面,当着贾敏的面就说他“胡作非为”?还敲打贾敏注意身份,或者说,注意和自己娘家的距离?
姜宁直觉把“林老太太让她做妾”和“贾赦”联系了起来。
……她干贾赦的八辈祖宗!
贾敏的笑容淡了淡,又很快平复心情,只应:“是。”便和姜宁推让了一会,分位次坐了。
林老太太清早精神最好,贾敏一向是清早请安时汇报家事、请示主意,今日也不例外。
“虽然天冷,碧月斋也叫他们赶着收拾了,年前就能好,老太太年后随时能用。”
“这是我选定的家具摆设,老太太看还添减些什么?”贾敏又站起来,把册子递给林老太太看。
姜宁是真心觉得贾敏不容易。
如果和丈夫没感情,她也能做到这份上,但贾敏和林如海显然是有感情的。
不过,她也不会用现代价值观要求自己,宁肯得罪林老太太,失去庇护,也坚决不做妾。
她长了一张惹人觊觎的脸,在现代社会还免不了遭受骚扰,在道德崩坏的末世,她还没有异能,人心险恶她品尝得太多,手上也有不少人命。
在末世,就要用末世的生存法则,在古代,也要遵循古代的规则。
她惜命,想要安稳生活。
而且,若她把桃嬷嬷、岁雪和谢寒连累死了,恐怕原身都得气活过来,给她两耳刮子。
姜宁坐在次座,只顾低头,非必要不说话,一面分析林老太太和贾敏话中透露出来的信息,一面用余光观察孟“姑娘”。
哪怕是林老太太让她叫贾敏“姐姐”的时候,她也没在贾敏身上感受到任何恶意,或许是贾敏掩饰得好,可这也说明贾敏不会轻易对她做什么。但在这位孟姑娘眼中,姜宁看到了敌意。
孟氏是贾敏的陪嫁丫鬟,一般来说,不是应该和贾敏的利益一致吗?
贾敏和林老太太商议好了碧月斋的布置,又说了几句年事。
林老太太摆手:“这些你自己定罢,不用回我了。哪日请亲戚们来告诉我,我让宁丫头也见见人。”
贾敏身子一僵:“……是。”
孟绮霜的目光直直射·向了姜宁。
姜宁:……
林老太太想让她见人,其实没什么问题,不然,总不能过年时把她藏起来?但特地和贾敏提一嘴,是不是太给她招仇恨了。
林老太太把所有人的神色尽收眼底,叹道:“晴雪就留下宁丫头一个,是她忠心,才有如今的林家。往年晴雪本分,不肯见亲戚们,现下只剩宁丫头了,咱们再把她藏着掖着,还算有良心吗?”
在林老太太说出“晴雪”二字时,姜宁便已经拜下了。
等林老太太言毕,贾敏也屈膝拜倒,唯有一个“是”字可应。
姜宁开始放空大脑,避免尴尬上头。
这些话几分真,几分假,谁知道呢。
林老太太下床,蹒跚几步,亲自搀扶起贾敏:“我就知道,你最识大体,这个家交给你,我放心。”
拂云和抱月把姜宁扶了起来。
林老太太笑道:“宁丫头,我吃的没滋味的东西,你别馋我,今儿不和你吃饭了,你先去罢。”
姜宁一点没犹豫,利索地行礼告辞。
这两位还要说什么她也管不着。关键是说了这么久话,她真的饿了,还渴!
她昨晚六点吃了半碗饭,到现在十二个小时了,只吃了一碗酥酪,别的还什么都没进肚!
林老太太和贾敏一齐看着姜宁行云流水地出去了,才都收回目光。
“宁丫头是个省心、懂事、安分的,没有那么多歪心思。”
林老太太携贾敏坐下:“敏儿,和你说句贴心贴肺的话:我再抬举她,她也万万越不过你,海哥儿也不是见色忘义、宠妾灭妻的。我只怕有人小瞧了她。咱们家里的下人,这几代进得多,出的少,也难保有人从中作梗,暗地里算计,让你们夫妻、妻妾生嫌隙。索性我做这个坏人,先把她抬起来,想拿她使坏的,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孟绮霜呼吸一滞。
林老太太的视线轻轻从她脸上移开。
“既要抬举宁丫头,她的分例……”
林老太太说什么,贾敏全然答应下来。
……
姜宁吃了一碗燕窝,半碗银耳,三个小包子,六个小煎饺,一个卷酥。桌上四盘面点四盘小菜,被她吃了一半。
现在,广大民众还无法便捷搜寻信息,厨艺、菜谱还是靠师徒传承,高门之家的饭菜味道确实更好。
抱月笑道:“姑娘可真是好胃口。”
姜宁笑道:“心一安稳,胃口就开了,似乎是比从前能吃了。”
再说这些碟子盘子碗都小小的,盛燕窝的碗只有四(英寸)寸多点,也就十厘米,小饺子小包子也都不大,种类多,总量其实不算多。
抱月又忙说:“能吃能喝是福气,姑娘别多想。”
姜宁吃完了,抱月等也去吃饭,换了桃嬷嬷和岁雪来。
桃嬷嬷趁机说:“寒哥儿让我告诉姑娘小心,昨晚有人想算计姑娘。”
她把谢寒的话一字不差说给姜宁,问:“姑娘看,这事是不是——”她没明说,但意指贾敏。
姜宁思索了一会:“是与不是都没什么。是,咱们也不能做什么,不是,也不可能真亲如姐妹。今日老太太十分抬举我,便是谁还有坏心,也要收着一段时间。往后再看。”
她虽然怀疑是孟氏自作主张,可孟氏和贾敏,就像王熙凤和平儿,林黛玉和紫鹃,薛宝钗和莺儿,真的能分那么清楚吗?
姜宁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等抱月吃完饭,她要来了纸笔、针线和一些料子。
她现在唯一的“工作”就是哄林老太太高兴。原身年年给林老太太做鞋袜抹额荷包,她不知道能不能做出一样水平的东西。如果差得太多,那第二计划就是替林老太太抄佛经祈福,还能顺便练字。
原身的字写得清秀端正,还算好模仿。恰好她在末世前有十几年书法功底,抄经还比做针线容易多了。
今日雪停了,太阳出来后,将窗外的雪照得发亮。
姜宁坐在窗前,拿着针线琢磨了一个小时,稍微绣了几针。
原身的身体记忆让她做出来的东西还能看得过去,但和原身精细做的还有差距。
做得不如以前好,就不能拿出去。
姜宁揉揉脖子,放松眼睛,决定还是抄经练字吧。
她痛快地把针线收回筐里,和岁雪收拾出条案,自己挑纸、裁纸、铺纸、磨墨,又挑了一根手感最好的笔。
林家不愧是书香大富之家,一应文房四宝的质量都挑不出错。
落笔写下第一个字,姜宁忽然找回了在末世里久违的安定、静好的心情。
可她还没来得及多体会一二,抱月匆匆来回:“老太太问姑娘做什么呢,请姑娘过去。”
姜宁只好放下笔,检查自己身上有没有墨点,心想要不以后直接去林老太太屋里抄?这样刷好感更有效率。
抱月帮她放下袖子,又低声说:“老爷方才回来了,也在老太太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