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双漆黑的，没有眼白的眼睛。
“卧槽槽槽！”苏糖耳边顿时一声惨叫。
虞宝珠刚从旁边溜达回来，刚拱过来想凑个热闹，便看到橱窗里的儿童模特黑沉沉望着外面。然后嘴就向租来的一样，失去控制。
“艹艹艹艹艹啊！！！”
……
苏糖忍不住跳起来，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
众所周知，在鬼屋里最可怕的是你队友的尖叫。苏糖被尖叫鸡队友瞬间上头，忍不住狰狞一笑：“呵，女人，你是想引起谁的注意？”
“……”她在说什么？？
不知道是被她刚刚砍尸如砍瓜震慑，还是忽然起来的霸宠震惊，虞宝珠倒是真的安静了下来。
两个女生面面相觑。
算了，她们俩一起看向橱窗里。
那“模特”纹丝不动地坐着，一双全然漆黑的眼睛还是看着前方，身体却好像微微伏动。显然她们没有把目光移开反而继续观察给了它很大压力，不过半分钟，那模特忽然便动了起来，拔腿便忽然朝着后面跑去。
虞宝珠又差点忍不住跳了起来：“她，她是人嘛！”
那“人”动作极快，很快就消失在衣架后面。只是地上却留了一串鲜红的血脚印，一直蔓延向花花绿绿的衣架中间。
苏糖五官猛的团成了一团。
“是，是吧……”
她鼻尖翕动了一下，闻到了店里面一股浓浓的油漆味。
她犹豫了一下，侧面看了看岑舒，才推开了门，顺着滴滴嗒嗒向后延伸的脚印，才发现后面还连着一道门。
商场有侧门不足为奇，只是末日里面黑洞洞的门廊有些惹人心悸，门没有上锁，隐约还能闻到后面。传来难以言喻的气味。
苏糖抿了抿嘴，不由又耸动了一下鼻尖。
大底是现在半抱上了小岑哥的大腿，苏糖觉得今天的自己又比昨天勇猛了很多。她犹豫了一下，并没有推门，反倒是蹲下身，扣了扣旁边的柜子。
脚印一直铺到门后，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后面几个是早就印好的。新的脚印断在门口，浓重的油漆味儿却开了个叉，从旁边平时装货的柜子里面散发了出来。
“小妹妹？”
……这台词怎么有点熟。
大约是几章之前刚播完同款剧情，怎么想都觉得有些不吉利，苏糖顿时改口，“小朋友？”
柜子里面是浅浅的呼吸声，因为紧张恐惧，显得格外局促。
然后忽然汪叽一声，杀狗般嚎啕大哭了起来。
……
大概是想起了末世前被熊孩子支配的恐惧，外面的三个大人都头皮一紧。苏糖立即站了起来，想要假装无事发生，掉头就走，但是想想自己还是要表现一下善良，本着敲都敲了的原则，一把拉开了柜子的门。
里面坐着的是刚刚那个看起来约有四五岁孩子大小的小模特。
头上的黄毛是假发，浑身仔细地涂满了油漆，眼睛里应该带着大尺寸的黑色美瞳，大概是为了伪装到毛孔，嗷嗷大哭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两排小米牙上都是绿色的颜料。只是可能是可食用色素，上面的颜色已经被她舔得七七八八，看起来才像是人类小朋友的样子。
虽然确实是可怕的人类小朋友。
脾气本来不好的虞宝珠顿时：“闭嘴！！！”
嗷呜呜声顿时戛然而止。
她睁着黑漆漆的眼珠子盯着三个人，脸上三分紧张三分防备四分害怕。
知道对方是人嘛，就到了虞宝珠的专场。她立即便在苏糖旁边蹲了下来，语气和善地说道：“你吓人你还好意思哭，本来就不可爱，一哭就更丑了。”
……苏糖顿时一把捂住嘴把人拖到了旁边。
姐姐真的没有针对她，珠珠纯属不会说人话。
没的人手，岑舒也只好跟着蹲了下来。柜子低矮，他有点像只巨型犬，看了柜子里的孩子几秒，才难得温和的主动问了一句：“可以沟通一下吗？”
沟通是大朋友才用到的词汇，勉强也算友善。况且他比苏糖大只很多，几乎整个柜子都笼罩在他的身影下。不知道是被商量的语气安慰道还是被声音恐吓，那孩子倒是忍住了眼泪，短手短脚的从柜子里爬出来。
她的鞋子是染了颜料的，一动又拖出了一道“血痕”。
岑舒仿佛没有看见似的，慢吞吞问她：“你叫什么？是一个人在这里吗？”
那孩子顿时攥住了衣角：“我叫卷卷，熊卷卷。”
刚刚嚎的太猛了，这会儿讲话也翁声翁气的。说完名字她便咬了咬下唇，没有再接后面的话。
苏糖也凑过来，继续问道：“你的油漆和颜料是哪里来的？是你自己想的办法吗？”
“……”卷卷的脸不由皱了一下，脸上的油漆差点干裂开，赶忙调整了一下表情。她其实是有些抗拒的，但是娃在包围下，不得不低头。认清了自己幼小弱势的处境，她才细声细气的答到：“是妈妈说这里的丧尸都是闻着味道吃人的，遇到丧尸的时候，不要说话也不要动，它们就发现不了卷卷。”
就好像幼儿园里玩的123木头人游戏，只要定住一会儿就安全了。卷卷有在心里做了一遍自我催眠，整个人蔫蔫的状态才好了一点。大概是已经提起了妈妈，她打了个哭嗝儿，话反而变多了起来：“妈妈本来不想让我出门，但是家里没有吃的了，妈妈也生了病。卷卷已经六岁啦，能照顾自己，也能照顾妈妈。”
大概是说的自己有点小骄傲，她不由得挺了挺小胸脯。
然后圆乎乎的脸蛋一下垮了下去。
装不下去了。
熊卷卷已经6岁了，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就是比同龄小朋友聪明。真正成熟的小朋友才不会天天“呀卷卷好棒啊”，况且她刚刚为了避开几个人，又是装鬼又是弄血脚印，总觉得对方不会再信自己。
卷卷叹了一口气，蓦地绷紧了脸蛋：“哥哥姐姐，你们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吗？”
卷卷和妈妈在这个区已经待了两周了，虽然没有被丧尸攻击，但是他也感觉到了处境逐渐在变坏。没有电力，她能做的事情少之又少，妈妈的病也越来越严重。虽然开始妈妈让她尽量避开其他人，但是一直这样，她们也很难继续在这座城市支撑下去。
熊卷卷不由捏了捏拳头：“我妈妈生病了，我是出来给他拿药的。你们能带我们一起离开吗，”
她猛的吸了一下鼻涕，开始数起自己的筹码：“我很聪明的，可以负责自己和我妈妈。虽然妈妈现在身体不好，但是她做饭很好吃，各种东西都会做，我们可以做好你们的后勤。”
博可怜是没有用的，就算是在幼儿园里，也只有“表现好”才能“有奖励”，她生怕被拒绝，捏了捏衣角，又立即补充了一句：“我，我为了妈妈之前还囤了很多药，我可以都给你们。还有、还有……”
其实也没有什么了。
一个孩子和一个生病的大人能做的事情实在有限，她半天没有憋出来还有什么，长又卷翘小扇子一般的睫毛一下子就垂了下去。
熊卷卷，虽然小坏，但着实可爱。
睫毛一下遮住了黑的诡异的眼睛，整个人像淋了雨的小狗蔫哒哒，一下就击中了虞宝珠的心巴。他们本来就是出来查看情况的，沈莉姐说过，幸存者抱团是最好的。她立即捏了捏苏糖还想捂她嘴的爪子。
不过说实话，熊卷卷这样，比她最开始装可怜哭唧唧顺眼多了。
她的动线虽然奇怪，但是苏糖倒是能理解。一般来说在末世很容易想到抱团取暖，但就像是在一片草原上，过于弱小的动物，往往更擅长逃跑和躲避。它们无法辨认“队友”是食肉动物还是食草动物。有时离开人群反而避免了羊入虎口。
逃生就像是赌博，怎么选择都不算太奇怪。但是……
苏糖低头就看到萝莉那双乌色的眼睛偷偷打量着她们，看着确实机灵，但确实有些这个年纪孩子的稚气。
她不由也严肃的绷紧了一张脸：“熊卷卷小朋友，我想问一下，你和你妈妈是怎么到这里的呢？”
这个世界是没有原住民的，所有人都来自异界。这地方距离中心台大概有半个小时的车程，市里的丧尸已经多到至少需要卡车开路。这一人一孩子，总不可能是凭空飞过来的吧？
熊卷卷脸上顿时一僵。
她蓦地沉默了下来。
原本没了丧尸，商场里面便格外安静。现在卷卷不说话，一股静谧忽然便在三人一娃中扩散了开来。
虞宝珠一开始甚至没有反应过来苏糖在问什么，只是空气沉默了一会儿，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朝苏糖背后缩了缩。
比重型卡车更厉害的是亿点点丧尸群，那比几百万丧尸群更厉害的呢？
她缩在苏糖身后，目光又落了下去。因为店里没有灯光，只能借着外面的月光看到熊卷卷垂下去的半张脸。
涂着油漆的脸看不出肤色，甚至掩盖了一些微表情。及时已经看到了口腔里的肉色，但是如果那才是伪装呢？如果她涂油漆并不是为了掩盖人味儿，反而是为了遮掩其他气味呢？
可能比丧尸更高级更可怕的东西……
她还想在观察仔细一点，确定是人，还是“它”，便冷不丁地对上了一双漆黑，没有一点眼白的眸子。
熊卷卷猛的抬起了头。
并且超大声逼逼：“难道你们都没有钱吗？！”
……
???
可恶，妈妈明明交代过她财不外露。熊卷卷忍住不狠狠握拳，但是再不交代清楚，他们就更不信自己了啊。
她立即掰起手指数起了逃生过程。她家在明珠塔旁边就有个大平层，靠着装备先苟到了那里。但是市中心的尸实在太多了，幸好车库里面还有好几辆跑车，所以他们就选了这边最不繁华地段的别墅。就是距离有点远，他们也是在中间中转了一辆房产和跑车才到这里的。
卷卷觉得他们的逃生完全聪明且合理。
就是三人一娃之间陷入了二次沉默。
钞能力，好家伙，是钞能力，这还问什么？
苏糖顿时从了富婆卷，三个人一起朝着大别野大超跑奔去。
走了两步也才知道，还真不怪熊卷卷到这边的卖场里。
她家离这边很近，十分钟不到的路程，中间还有不少遮蔽物方便躲藏。大概是达成了一致，卷崽也明显放开了很多：“你们也都是从其他世界来的吗?”
这里人说的其他世界，到未必是穿越的世界。苏糖不想多说鸟巢，虞宝珠倒是兴奋地唠了两句。
她来自“春天”，虽然电梯每层都是江澧，但是完全是不同的季节。末日来临那天虞宝珠还穿着毛衣开着暖气，一觉醒来忽然发现外面满天飞絮四处繁花。一开始还四处十人围观拍照。但是后来人类也开始浑身“开花”。缤纷之下，更多血肉成了养料，春日简直盛极一时。
熊卷卷世界的灾难却开始于一场暴雨。
她确实比六岁的小朋友聪明很多，说话逻辑格外清晰。
暴雨突至，几天不停。在雨水淹没城市之前，“雨”先吞没了城市。从流浪汉开始，然后底层，最后上层的人口也慢慢失踪。
人是被水团“吃掉”的。
水底漂浮着无数透明的巨大球体，可以无声无息地包裹人体，将皮肉骨头完全分解。它们没有固定的形状，可以流过所有的管道和缝隙，并且随着吞噬的人类越多，它们的流动越来越具有方向性，甚至开始逐渐向智慧生物进化。
整个城市都被暴雨包裹住，被水消化着。
“我们家住在3楼，一楼是对独居的爷爷奶奶。”熊卷卷现在走路还习惯性的带着末世前的活泼，两个小辫子一蹦一蹦。“因为最开始还有信号的时候，发现有人失踪，我们就在家里都不敢乱跑。然后有一天晚上我忽然听见外面有声音，发现是楼下张爷爷经常听的那个收音机。”
收音机还能发出声音，但是可能因为泡了水，广播上有些断断续续。只是居然也没泡坏，反而反反复复复的广播着：
“暴雨预警，请尽快前往中心塔避难，暴雨预警……”
“请尽快前往中心塔避难。“
……
这会儿熊卷卷连小辫儿都有些蹦不起来了：“家里没有吃的，爸爸妈妈就带着我想去中心塔试一试。然后我们在那里搭上了电梯，可谁知道这里还不如雨里呢。”
雨会吃人，但是只有雨吃人。他们逃亡的过程还算顺利，甚至还有摩托艇搭救了几个陌生人。熊卷卷的声音又闷了一些：“那些叔叔明明非常感谢我们的，但是电梯门打开的时候，他们就把我爸爸推下了电梯吸引丧尸了……”
虽然这次没有带着哭腔，但是听声音好像是真情实感的难过起来。
虞宝珠又第一次开始掉落同情心：“抱抱你……”
熊卷卷顿时抬起了头：“那倒也不必。”她伤心确实是有点伤心的，不过他爹早就在外面有别的狗了。他既不喜欢她妈妈，也不喜欢她，一心想让外面的人生个弟弟。如果不是他先被推下去，熊卷卷甚至觉得自己会被他先推下去。
她才不在意渣爹呢，她只要保护好妈妈就好了。
她抓紧了自己装满药的背包，小脚步慢慢停了下来：“到啦。”
这里是别墅区，无人打理，院子里的草木乱长，倒是比研究所的看起来多些生气。熊卷卷从脖子上捞出钥匙，踮着脚才打开了小门。
她忙抱紧自己的书包蹿进去，倒也没有直接跑上楼，反倒是凑近二楼左边的窗口，细声细气地开始：“喵喵喵。”
这是她个妈妈之间的暗号。
果然楼上立即便传出来轻轻地动响以及温软的女声：“卷卷?”
听语气便知道是个柔弱但是温柔的女人。
“喵喵喵。”她昂头向上面对了句暗号。
楼上顿时传来了起床的响动和温柔的女声：“卷卷。”
熊卷卷顿时激动地叫了句：“妈妈！”
她像雏鸟回了家一下子兴奋了起来：“妈妈我今天在药店里找到了好多药！还带了你喜欢吃的曲奇饼干！”
说完就蹦蹦跳跳地朝着一楼的大门跑去。
一直跑到门口的檐下她才想起还有三个人似的回过头，然后嘴唇无声无息地抖动了几下。
“楼上，”她脸上的油漆面具都随着不受控制的肌肉抖动起来，“楼上的不是我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