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若确有此意。
不管付潇潇抱有什么异议，既然有言在先，让笛袖代替付潇潇的领唱位置，那可不是说出来开玩笑的。
对于这个决策，笛袖一头雾水。
付潇潇满脸不愉。
而当下次排练时，合唱团的男女生更是直接懵住了，恍惚间看见笛袖站上属于女领唱的合唱台，怀疑对方是不是午后犯困记错节目顺序，再看笛袖手上没拿小提琴，更有猜测她是不是没睡醒。
指挥眼神频频示意她快下去，笛袖硬着头皮装作视而不见。
付潇潇掐着点过来，时间卡得刚刚好。孟若不给她上台，她便坐在台下观看。
“你来这干嘛。”孟若蹙着眉，没好气地说道：“这没你的位置。”
“我来旁观不行吗。”付潇潇以理所应当的语气：“随便进来坐坐，礼堂又不是私人场所。”
付潇潇坐在观众席，双手抱臂负于胸前，下巴微仰，往舞台上看，眼神可不是欣赏，只差把“找茬”两字刻脑门上。偏偏她又没做什么，孟若不好发难，只当作没看到这个糟心的学生。
“各位同学，距离校庆的日子越来越近，转眼剩下不到两个星期，经过这段时间的筹备，所有节目的演出人选都已经敲定，名单也已经交到校领导的手上。”
“我们接下来的任务，是落地每个细节，确保当天不会出现任何疏漏。”
“在这个特殊时刻，经过层层选拔，能够站在东大校庆舞台上，都是每个学院的佼佼者。责任和荣誉一样重大，我知道大家排练得很辛苦，但是……”
才念出烂熟的开场白，学生们拖长尾调：“但最紧要的关头——越不能松懈——”
重复性的枯燥排练使人乏味应付，先前一直没反应的人群产生躁动：
“老师，别说那些没用的了，赶紧排练完赶紧撤，我还要追NBA比赛直播呢。”
“湖人打勇士，我压勇士赢！”
“我看好詹姆士。”
“能不能快点啊。”
“……”
一时喧哗声起，老师听见微挑眉，反问：“观看赛事重要，还是学校的荣誉更重要？”
众人齐笑，“当然是比赛。”
孟若无奈，咽下准备了一肚子的话。
音乐声就位，站在最前方的指挥虽然不明白为什么笛袖还在台上，但看到孟若没有开口，想来是合理的。于是跟着节奏指挥节拍。
小时候笛袖在合唱队练过女中音，但那是将近十年前的事，发声训练早已忘到脑后。她唱得如何不要紧，孟若认为领唱更多起到一个装饰团队的作用。
就像花瓶，只要好看、形象端庄、摆得上台面就行了，至于唱得好不好嘛……麦可风往后移，后面还有一水的学生合音呢。
笛袖觉得这简直儿戏，她被付潇潇若有若无的目光看得烦了，以及顶着身后学生们时不时望过来不解疑惑的眼神，立如针毡。
直到某一刻，她妥协道：“老师，我不适合当领唱。”
“你还是换其他人吧。”
一个两个都不配合，孟若脸色难看。付潇潇扑哧笑出声，乐了。
孟若气得回瞪她一眼。
笛袖爱莫能助，这个忙她帮不了，她也不想搅进孟老师和付潇潇的纠纷中。
这场闹剧更多的是孟若和付潇潇在堵气，她非得让折一折付潇潇身上那股傲气，让这个不受管束的学生知道什么是应守的规矩。
付潇潇认为她是形式主义，不止是付潇潇，连带许多学生也或明或暗地表示过此类不满，像刚才的声音，一半是起哄，也有一半是学生们的真实想法。
但孟若作为专业老师，更相信勤能补拙、精益求精的道理。
孟若是个非常好的育人者，擅用“惩治改正”四个字，相比严厉惩罚作为过程，她更在意“改正”的结果。让学生得知后果的严重性后再给予新的机会。
当付潇潇诚心认错，孟若还是让她回到原本的位置上了。
笛袖当了一回工具人。可能多少出于弥补的心情，以及缓解这段时间缺席，导致合唱团内部一些人的不满，付潇潇很大方地请了大家喝下午茶。
一群人争相分奶茶甜品，边感慨大小姐果然财大气粗。
笛袖没去凑这个热闹，她坐在角落一把三角矮椅上，专心给琴弦上松香，增大琴弓与弦的摩擦，好让拉出的声音更清晰明亮。付潇潇远远瞧见她的身影，灵机一动，拎着两杯不同的奶茶和糕点走过去。
“打扰一下。”
付潇潇展示手上的物品，问：“姜茶，还是果汁？”
笛袖刚好擦拭完松香，停顿下动作，将小提琴搁至回琴盒，没拒绝来自付潇潇的好意，选择其中一杯。
“姜茶吧，谢谢。”
递过来时，付潇潇盈盈纤细的手腕折射一抹亮闪，表身在灯光下散发莹莹色泽，表面玻璃呈圆润的鹅蛋形，白色贝母表盘上代表“6”和“12”的罗马数字形状拉长优美。
这个独家设计，明眼人一眼能看出是宝玑的那不勒斯王后系列，价格最低的款式售价都在10w以上。
而付潇潇手上这支，笛袖在母亲季女士的配饰间看到过，定价至少32w起步。
“不客气，是我男朋友点的，你要谢就谢他。”付潇潇玩笑着，说：“不过可惜他听不到。
笛袖接过姜茶，眼神在玫瑰金表带上停留几秒，真诚夸赞一句：“很漂亮的手表。”
付潇潇莞尔，“我也觉得。”
她收回手时，右手指腹轻抚过腕间，肢体语言暗含珍重和喜爱。
“是你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的。”
付潇潇竟半点不做作，实话实话道：“这么贵的手表我可买不起，这是他为了让我答应陪他出去旅游，收买我的礼物。”
笛袖点了点头。
看来凌毓她们说的不错，付潇潇男友确实舍得为她花钱，连给女友和身边人上下午茶都能安排上，看来不止有钱有颜，还有闲。
这些天两人慢慢熟了，笛袖发现付潇潇快人快语，是个全凭心情做事的主，和这样直率的人相处其实并不费劲，她不想搭理人的时候话都懒得说，高兴起来心底话直往外吐，任性，但不专横。
这不由让笛袖感到费解，照付潇潇的性情，只是稍有些娇纵，本性还算好相与，何至于风评偏向一边倒？
“加个好友呗。”
之前数次交谈，付潇潇都没有提过，语气细听之下，有丝异样，潜意思更像是发出邀请：要不要做个朋友。
笛袖故意愣了下，“什么？”
“我能加下你的微信吗？”
大小姐只保持一秒矜持，便重新采取回最常用的直白说法。
“晚点有些事找你聊。”
付潇潇犹豫会儿，道：“是正事，挺重要的。”
笛袖颔首：“行啊。”
“我扫你。”
付潇潇扫了她的二维码，搜索弹出一个账号，名字是英文昵称。
“Mindy，是你吗？”
笛袖嗯了声，这是她的英文名。
付潇潇加到笛袖微信，下意识点进她的朋友圈，往下划拉。
笛袖一看就是很少分享生活的人，要么简短的一句话，或者搭配寥寥几张照片，有景物的、餐点图，人像的只有侧脸或背影，模糊到分不出是谁。
频率大致按月左右，不定时更新，没多久划到底。
付潇潇边看边出奇，“你怎么一张正脸照都没有？”
“我不喜欢拍照。”
这倒奇怪，哪有美女不喜欢分享自拍的？好比付潇潇自己，她每隔一周更新一条新动态，评论区全是夸夸贴贴比心，看着心情就舒服愉快。
哪怕换作其他人，再低调不至于一张都不发吧，要是没备注，连是谁的朋友圈都认不出来，迎着付潇潇好奇的目光，笛袖给出解释：“我不上镜，拍出来脸的角度会奇怪。”
“这样啊，可惜了……”
过一会儿，付潇潇纳闷道：“你是上大学后才用微信么。”
“不是。已经用好几年。”
付潇潇问：“那为什么相册最早的时间是两年前？”
“我以前长得和现在不太一样，可能是后来慢慢才长开了，”笛袖道：“别看了，有人叫你。”
付潇潇不疑有他，上大学后男女生学会穿搭打扮，摆脱高中“存天理，灭人欲”的束缚，她应了声，收手机转出门去。
点的奶茶甜品很快席卷而空，没来得及回来的朋友都帮忙留了杯。简佳妮进门时，下午茶已经分光了，大家唯独不小心漏了她。
这便显得有些尴尬了。
凌毓最热心肠，率先扬声问起其他人：“有没有人多拿了的，这里还缺了一份。”
简佳妮连忙摆了摆手，阻止她道：“不用，没事的。你们自己喝吧。”
“那怎么行。”
凌毓说：“付潇潇说好每人一份，只有你没拿到多亏呀。是有谁多拿了还是外卖送少了，也得弄清楚吧。”
“再说了，大小姐现在钱包鼓，她都不在意这点小钱，你替人家省什么？”
简佳妮越听，愈发为难道：“真的不用了。”
“我不渴。”
凌毓觉得简佳妮行为别扭，平时不太乐意和这种人打交道，扭扭捏捏得没必要，像是自己强逼着她似的。
扫兴地撇了撇嘴，语气不复先前热情：“这有什么好尴尬的。”
笛袖瞥见她们争执不下，拿起付潇潇刚给自己的那杯姜茶，“佳妮，你喝我的吧。”
“我不太爱喝热的，这杯是热饮，刚好想着送人。”
“既然你没拿到，喝这杯就行。”
简佳妮这回接受了。之前在食堂，笛袖也给她递过瓶酸奶。以为这个行为可能是笛袖顺手的习惯之一，一般她不想喝，或者随手想送人点什么东西时，这个最方便不过。
“那谢谢你了。”简佳妮低声说。
笛袖弯了弯唇，她在人群里看见孟若，寻过去找到她，“老师，你有时间吗，我想问一下。”
“是有关林有文的。”
“嗯？怎么了，”孟若诧异，“你们合奏练得怎么样了？”
林有文时间不好约，不可能每次彩排都让他到现场来。孟若也没有这个打算，只是时不时会问下笛袖，了解他们的配合进度，知道一切向好的态势发展，便安心不再多问了。
这份放心，不止是对笛袖，更是对林有文。
孟若很相信林有文的人品，他应允的事情总会办到。
“还好，目前没遇到什么问题。”
“老师，我想知道他回校看望陈教授的时候，你们是在聊什么，怎么恰好提到调整节目的事情？”
孟若一时没意料，“问这个做什么？”
“因为我听他家里人说，他那天原定行程是回家，他父母接到消息后都已经等着了。”笛袖自然地编话道：“我是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会临时改了决定。”
“调整节目不是我主动提的。”
孟若道：“说实话，我一开始也没想会找他，那天我去院长办公室时，他们在里面已经谈到这个话题，院长和学生说到今年小提琴专业录取生源没有往年好，我才想到你的事。”
听完后，笛袖心中疑团解开大半。
漂浮不定的心思忽然安定下来，踩到结实平地。
上松香时手指上不小心沾了点，她去卫生间洗手的路上，却撞见付潇潇将简佳妮堵在角落。
对方瑟缩着靠在墙角，无助又茫然，怯怯地望着付潇潇，手里握着她送的那杯姜汁奶茶。
付潇潇将带着余温的姜茶抽出，看了眼瓶身，确认没冤枉她。
“这是谁的？”
秾艳精致的面孔漫不经心笑，“我不给你，你就敢偷拿别人的吗？”
“偷、窃、癖。”
一字一顿，敲定一桩罪行。
笛袖目光凝住。
付潇潇冷眼看面前人柔弱无助的可怜模样：
“装无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