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两节课，上完数值分析和多元统计方法，下课刚好过十二点。
学校食堂中午时间段人多，叶笛袖端着餐盘，上面盛着碗热腾腾，加了木耳丝和腐竹的渔粉，好不容易找到个空桌。
关悠然在人堆里眼尖瞅见，立刻后脚跟过来。
她放下餐盘，坐下呼出一口气：“真多人！还好我们是准点下课，再晚几分钟位置都找不到。”
叶笛袖看到关悠然点的麻辣烫，汤面飘着满满一层辣子红油，椒香浓郁，她鼻子轻微耸了耸。
关悠然轻挑眉，一见乐了：“不会吧，这就把你辣到了？”
“听说南浦人不能吃辣，炒青菜放一丁点辣椒碎末都能辣死。”瞧见叶笛袖面前原汁原味的纯白汤底，关悠然借以举例：“从我这沾一筷子，在你碗里搅一搅，就是南浦人口中的中辣，差不多是这个程度？”
“……”
“没这么夸张。”
笛袖咬断米线，细嚼慢咽下去，“也有能吃辣的，只是大多数人饮食清淡。”
“还有，我们青菜不放辣椒。”她不忘补充。
这是南浦人的底线。
关悠然忍笑：“嗯，看得出你是哪一类了。”
数院课程采取自选模式，学生可自由安排课表。这意味着即使在同教室上课的学生也很可能未必来自同班级，关悠然和笛袖属于后者的少数人——她俩从大一开学起便认识，每学期科目几乎选的相同任教老师，课表时间、上课地点高度重叠，自然而然凑到一起。
吃饭间隙，讨论起马上十一月期中考试的有哪几门，数值分析课上划的重点云云，主要是关悠然在讲，叶笛袖偶尔附和一二。
关悠然嘴巴闲不下来，再普通平凡的小事，经她绘声绘色一说，瞬间变得有趣起来。
话至中途，忽然有个人插进来中断。
是简佳妮。
她来还衣服，之前和笛袖提前确认过，周一中午她们都有课，而且是在北食堂旁边的教学区上课，正好顺路给了。
那天说的是下次排练时给她，但简佳妮急着物归原主。叶笛袖不住校，一般上完课没事便走了，否则简佳妮直接去女生宿舍更方便。
笛袖接过纸袋，没打开，直接搁到邻座空椅上。
她问：“吃午饭了么？”
简佳妮一怔，“还没有。”
“我点了外卖回宿舍吃。”
“这样啊。”笛袖听完，歇了请人一同吃饭的想法，将桌上一瓶未开封的冰酸奶递给她。关悠然习惯喝酸奶解辣，她买了两瓶，送的是她的那份。
“那请你喝瓶酸奶。”
简佳妮犹豫会儿，最后收下，小声说句：“谢谢。”
笛袖淡笑，“不用，麻烦你专门跑一趟。”
关筠然撑脸咬着筷子在旁边看，待人走后，开口道：“校庆认识的？”
“聊过两句，不算熟。”笛袖说。
关筠然听完全程对话，感觉两个只是面熟的陌生人，难怪那个女生讲话时温吞，有点拘谨。
“也是，送衣服追到食堂来了，得多不想欠人情。”
短短一面，关悠然好像便对简佳妮颇有见解，笛袖顺着接了句：“怎么说。”
“越不熟的才会想分清界限啊。”关悠然道：“她摆明不想欠你的，你没看出来吗？”
“她怎么想无所谓，”笛袖不以为意地笑笑，“我是去表演节目，不是去交朋友的。”
关悠然听到，神色悄然几分古怪。
凡是提到这件事上，她止不住地心虚。校庆名单上能出现叶笛袖的名字，有她关悠然不可或缺的“功劳”。
大学两年多，关悠然没看到过笛袖和哪个男生走得近，和她表白过的男生不少，但在一周后还能围着转的几乎没有，因为笛袖总有方法让他们很快打散暧昧的意图，不像蜜蜂一样在她身边嗡嗡打转。
这令关悠然感到十分惊奇。
她不知道笛袖怎么办到的，但她的直觉表明，这些人笛袖不感兴趣，等同于压根没看上。
发现问题后，对症下药就容易多了。
至于解决方法么，简单而有效：既然眼前这批不行，那就换新的一批。
正好逢上校庆预选赛，关悠然一时心血来潮，擅自填份报名表。
——上面写得笛袖的名字。
本意想多个当众展现才艺的机会，好进一步拓展交友圈，挖掘优质异性，但没想到后续发展那么顺利，关悠然这才开始懊悔，她自知玩笑过了头，赶忙找笛袖道歉。
这事若搁到别人身上，多半要被气死。关筠然都做好挨骂的准备，可叶笛袖既没冷脸，也不见动气，完全不同于正常人的反应。关悠然印象很深，当时她听完蹙起眉心，头疼好一会儿，过了挺久闷闷说道：“算了，下次不要再这样。”
顶多，算不轻不重的谴责。
……
“有些时候，我感觉看不透你。”关筠然若有所思，“你说，笛袖你的条件这么好，为什么不想谈恋爱呢？”
“一般人可能还会在恋爱中因为长相不自信。可你长得这么漂亮，外形优越，完全没有容貌焦虑。”
避免沾到汤水，用黑色发圈扎个低马尾，随手绑起长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女生肤色白净且透，如同白纸为底，衬显丹青似出众的眉眼。
尖尖的眉峰一点扬起，曲线流畅，锐利又不失柔和。近距离看，眉目像水墨画远处的山峦，叠翠起伏。
单凭这张面容，异性缘不会差，有人曾猜测叶笛袖可能私底下低调交往过男朋友，但作为两年宿友，关筠然再清楚不过，叶笛袖没有交往的男生。
关筠然忽然想起经常看的逆袭小说，里面高中平平无奇的女主，上大学后从丑小鸭变成白天鹅，惊艳众人。
于是怀疑：“……莫非你以前不长这样？”
她原本想说难道以前没长开，但一寻思，“也不是啊，我看过你以前的照片，和现在长得差不多。”
关悠然话太密，叶笛袖没机会插进去，趁对方自说自话，她分神给林有文发了条消息。
——刚才简佳妮提醒了她一件事，那晚回去路上，林有文的风衣套在身上下车时忘记留下，不小心被她带走了。
【外套落在我这了。】
敲完第一句，叶笛袖正措辞接下的话：【什么时候——】
然而两秒后，顶部栏浮现字段“对方正在输入…”
打字的手指立刻顿住。她耐心等了一会，对方回得很快，屏幕瞬间弹出新消息。
LIN：【先放着】
LIN：【晚点见面再找你拿】
看到后，笛袖脑海不知怎忽地闪过几分钟前关悠然提到的一句话：
“越不熟的越想分清界限。”
她心念微动，觉得停在这，至少代表有意下次见面的意图。
于是删掉，简短只回一个【好】。
笛袖抬头，发现关悠然安静好一会儿，正直勾勾盯着她看，这下才跟上节奏，“你平时一直想的就是这些？”
“对啊，可我想不明白。”
关悠然掌心托腮，一脸坦诚道：“总该有个原因吧。我以前问过，你又不肯告诉我。”
笛袖学着对方的样子，肘抵桌面，思考怎么回答。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
许是心绪变化，叶笛袖忽然不想隐瞒，“我一直有喜欢的对象，暗恋很多年。”
关筠然愣住片刻。
她顾不上吃惊，“真的？”
笛袖轻嗯一声。
“是谁？”
”你不认识。“
”不说我当然不认识！“关筠然快从椅子上跳起来，忙问：“是我们学校的吗？哪个年级哪个专业。”
“同校，不同年级。”笛袖说：“他几年前就毕业了。”
关筠然一脸哇塞，以“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的眼神：“那为什么没在一起，喜欢就去表白啊。”
“不行。”
“为什么？”
关悠然紧接：“凭你的条件，还有拿不下的男人？”
笛袖轻摇头，“正常情况下，我和他的可能性极低。”
“他说，”
那句对话清晰记得，一向平和的神情微微变化：
“没有开始一段感情的打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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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承受一遍遍“你有喜欢的人怎么可以不告诉我！”的痛心控诉后，笛袖艰难摆脱来自关悠然的纠缠。
缓过最初的惊讶后，关悠然诧异于这么重要的情报她现在才知道，而过去两年，不论如何追问，从来没有得到过正面回答。
叶笛袖倒不是有意隐瞒，而是觉得没有说的必要。
暗恋不丢人，但她内心不满足于仅仅保持这层关系——一种以卑微姿态，长时间的等待换取微薄可能。
始终想要更进一步的野心攒动，在实现目的之前，谋划者都会有意识地回避提到现状。
只可惜的是，她至今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
但笛袖没想到，机遇如此偶然，再次碰面的时间来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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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三下午，照例还是每周两次的彩排时间。
叶笛袖到礼堂后，还没来得及去更衣间，就被众人告知孟若吩咐，让她到这后第一时间先去找她。
孟若老师是校庆表演的负责人，可以说，在这里属她话语权最大。叶笛袖心想片刻，大概明白孟若叫她过去是为什么，没耽误放下东西过去。
排练开始前，廊道上都是学生，树型布景材料、演出装饰随意堆落在地面，通过几个同学指路，她在后台区域的休息室找到旁听主持人们对稿，穿着卡其色梭织衬衫裙，拼色织带系腰，留着齐颈短发的孟若。
她坐在长沙发上，右腿屈膝叠架于左腿，秀雅脸庞神情专注，光看外貌，颇具有艺术气质。
“孟老师。”
孟若似乎一直等她，眼角余光一瞥见门口人影：“诶，来得正好。”
笛袖走进休息室，她让两个学生接着对词，站起转身，道：“我和你说，之前讨论的方案有结果了。”
“你的小提琴节目要做些调整。”
笛袖闻言不意外，“增加另外的演出人员？”
“对。”孟若轻轻颔首，“具体讲，只是一个特别的搭档。”似乎担心笛袖会因此不满，额外补充一句：“校方高层的意思很明确，校庆这么大的舞台，不是演出秀和音乐会，我们要向外界展现东大各学院的风采，否则论专业度，直接选艺术专业的学生包揽所有演出节目最简单。”
“我知道。”笛袖点点头，“这些您和我解释过。”
和一般学校的校庆仪式不同在于，东大有自己的特色，不拘泥于形式，率为人先，就像她代表的是数院名额。
“在这点上，我和学校领导的看法是一致的。”孟若看着笛袖，语气缓和：“原先我提到过，从观赏性讲更倾向合奏，也让你做好随时会变动的心理预期。”
“我没有问题。”笛袖先表完态，“可不是说没有合适的么。”
独奏曲目保留的可能性不大，孟若一直有改动的意向，提早和她打过预防针，所以笛袖对此没太大反应，最后的结果无外两种可能，要么由散归整合并到其他节目，要么从单人改为多人演奏。
而从话里话外的意思看，孟若显然更喜欢后者。
但无奈孟若找不到令她满意的人选，才拖延到现在。
“这个不用担心，我已经解决了。”
孟若脸上少见得挂上舒心笑容，“那位是陈教授的得意门生，可不是那么容易请得到的，难得遇上他最近空余，才应了老师的面子来帮忙。嗯，待会你们可以磨合一下。”
听到这句，笛袖感到莫名。
“……待会？”
迎着笛袖略微诧异的目光，孟若眼睛弯了弯，道：“他晚些会过来，提前说一声，免得你没有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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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教授的学生约在结束后碰面，原本的排练流程不变。
于是叶笛袖照常去换表演服，寻常学生的演出服装由文艺中心提供，很少自己购买，她的裙装则是自备。
一袭束腰绒面裙简约大方，连带双臂被长袖覆盖，遍体鸦黑，没有额外装饰性的图案，仅方形领口、衣襟处缀着白色蕾丝，精美却不繁复。
尺寸贴合身形，相比之下学校的文艺服在款式和版型上没有多少选择空间，学生穿着不合身是常事，面料瑕疵有破损只能将就忍忍。
这也是女生们推定叶笛袖家境富裕的原因之一。
即便，她没有一句提到过自己的家庭。
·
叶笛袖的演出次序靠前，不消多久，轮到她上台。
氛围灯光适时调低，礼堂顷然间陷入一层暗昧。
视野稍显黯淡，营造出沉静安谧的气息。
舞台中央，她右臂持弓，肩膀和下巴托举固定住小提琴，右手徐徐拉动琴弓。
弦与弓摩擦出轻扬、舒缓的琴音，乐符悠扬曼妙。
剩下一束白炽灯自上而下，汇聚于一小圈，在专注于表演小提琴的女孩身上勾勒出柔和明亮的光晕，也是唯一的亮源。
侧耳细听，绵长旋律仿佛无止无休，像薄雾弥漫在深秋莽原，于欢快中隐含淡淡忧伤。
曲调深缓令人畅想。
演奏的是改编自拉赫玛尼诺夫创作的，《爱的忧伤》。
……
在周围交汇过来的目光中，叶笛袖直觉和以往多出哪里不一样。
灵感先一步而动，她顺势望过去。
观众席上，孟若旁边站立熟悉的身影。
昏暗光线中，依稀可见肤色很白，以孟若的个子在女性中不算矮，但在年轻男人旁边显得身形悬殊。
竟然是林有文。
林有文穿件棕咖色夹克外套，下身一条休闲裤，衣着舒适且随性，他稍往另一个方向装扮，给人感觉截然不同，还和大学校园时期的男生差不多。
孟若手里拿着纸稿，卷成纸筒攥于掌心，林友文低着头，偏向一边，像是耐心听孟若讲话，神态间有不合这个年纪长相的沉稳。
从笛袖走至台前的一刻，他隐约被触动般，倏然抬眼看向正前方的舞台中央。
原本漫无目的的眼神，渐渐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