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天奕走到她眼前,平缓的,轻柔的,不知所措地说到:“我来这做针灸调理,犯法吗?”
“怎么不犯法,当然~”什么,什么针灸调理,游天奕站在韩霜面前身体微微前倾,很是有压迫感。
韩霜好似突然脑袋短路了,针灸调理,那是干什么的来着。
游天奕缓缓地抬起胳膊指向一边,韩霜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看到墙上面挂着个牌子,上面写到“廖氏中医”,旁边还有个小一些的价目表,上面写着本店提供的各种服务:针灸,推拿,经络疏通等等。
韩霜转回头看向游天奕,游天奕怔了两秒突然大笑起来,笑得如此放肆,韩霜从没见游天奕这样笑过,似乎要给自己笑背过气去。
韩霜想,自己现在这样,应该就是社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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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霜和游天奕坐在里屋的中医床上,廖伯给他们俩端来了茶水,廖伯50多岁的样子,穿了身中山装,头发半白,一双手尤为的大,上面的老茧清晰可见。
至于他长什么样韩霜没看清,她一直低着头,不好意思看廖伯的眼睛。
游天奕似乎并不打算这么放过韩霜,他打趣般地从侧面观察韩霜红到耳朵根的小脸,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囧的韩霜,往往韩霜即使是做错了能不认就不认,能糊弄过去就糊弄过去,这回是她自己都过不去了。
游天奕一只手撑在桌子上托着脑袋打趣:“说你点什么好呢。”
“沉默是一种美德,望周知。”
韩霜把头埋的很深,游天奕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是听她这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明白她是想让自己别再提这事了。
我偏不。
游天奕:“我知道了,你爸爸是演员吗,所以你特别有代入感,人生如戏,一秒入戏,你才是好演员,我自愧不如。”
游天奕说到最后已经开始憋不住笑了。
“你~”韩霜这会儿囧的嘴有点瓢。
其实游天奕也很意外,自己什么时候开始会和别人打趣斗嘴了,还乐在其中。
“你别挤兑人家小姑娘了,你看人家姑娘一看就是老实孩子。”廖伯打起了哈哈。
那您怕是对老实有什么误解,游天奕再一次打量身边的“老实孩子。”
韩霜决定为自己辩白一下:“廖伯,看您这的装修风格,咱们这是走主题风格的按摩吗?”
廖伯明显是没听懂,一双眼睛里尽是茫然:“你说是什么主题,咱们这就是中医主题。”
韩霜眨了眨眼,行吧,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廖伯继续给韩霜做介绍:“其实这么多年美国人对中国的印象还停留在充满神秘力量的东方,他们也觉得中医就应该是神秘的,玄一点神一点,这种风格美国人吃,能赚他们的钱。但你放心,咱们这手法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天奕只要来美国就上我这,丫头你有哪不舒服,我一会让她们给你好好调调,当场见效。”
韩霜这会放松下来才觉得身体上不舒服的地方还挺多的,最近训练的强度大,每天脚挤在冰鞋里又酸又胀,因为旋转需要腰腹的力量,所以现在腰也很酸,背也摔得痛,腿也麻。
韩霜仰起脸非常真诚地说到:“我可能得全身调理一下。”
韩霜跟着廖伯的亲传弟子妙玉来到最里面的一间屋子,里面已经弥漫着香气,装修风格和外面如出一辙,迷幻的,暧昧的。
韩霜心想,要是在国内,这种装修风格早就被人举报N次了,封建迷信擦边球吗这不是。
“妙玉,咱们这个是什么香啊,我闻着怎么感觉浑身发软,一开始还以为是迷香呢?”
妙玉呵呵地笑:“你也没完全说错,咱们这个香是混合香,其中有薰衣草沉香橙花,确实有放松精神调理睡眠的,可能是你身体上透支的比较厉害,所以对香气的反应会比较大。”
韩霜躺到了调理床上,马上睡意排山倒海般地袭来,她眼皮越来越沉:“我一会睡着了没关系吧。”
“没问题的,我会力度轻一些,等你睡醒了,身体也会被重新唤醒呢。”
韩霜觉得妙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四周也归于寂静。
韩霜一定想不到,她心里一直想着的那个人此时距离她如此之近,近到只隔了一面墙。
在韩霜所在房间的旁边,是另一家中医调理馆,这家店的风格很简单,就是按摩床上铺了干净的床单,两个床之间用屏风隔开,屋里面除了两张床就是一些中医工具,没有其他的装饰。
向星辰趴在床上,纤细的腰上扎了数根比手掌还要长的银针,不过他看起来很安详,下巴抵在手背上像是要睡着了。
厉师傅看了看时间,准备起针了。
同样是老中医,厉师傅和廖伯完全是两种画风,廖伯面上永远带笑像个笑面佛,厉师傅则是更像传统印象里的中医,不苟言笑,戴了老花镜也遮不住他眼睛里面的睿智,一看就是读了不少书。
一根,两根,很快十几根针都回到了厉师傅的手里,整个过程向星辰的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针戳的不是自己。
厉师傅:“知道你没睡着,今天想在我这多赖会?”
向星辰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他的睫毛长且浓密,五官所处的位置在面部偏下,额头前随意的耷拉着刘海,苹果肌的位置有凸起的肉肉,这是孩子的相貌特征。
向星辰趴在那里就像个对世界还一知半解的孩子。
厉师傅也没再同他讲话,坐回自己的木制字台看书去了。
时间在流逝,屋子里的光线一点点变暗,厉师傅觉得看书有点费眼,便打开了桌上的台灯,房间里的两个人都不在意时间,只是沉浸在自己当下的事情当中。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向星辰的声音传出来,清澈空灵:“这两天我在想一件事,刚才也一直在想,还是没想明白。”
“你想说,我就来听听。”
向星辰还是闭着眼睛,厉师傅也没抬头,二人明明是在和彼此交流,却又好像只是在自己和自己对话。
“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找到我,说要当我的教练带我回国训练,并且他只教我一个人,我还没有回复他。”
“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只有他可以让我站上世界最高的位置。”
厉师傅停下翻书的手,看向一旁,仿佛看到身旁这个孩子将走上的一条路,遍布荣耀和荆棘。
“你和我说是想听听我的建议?”
“对啊”向星辰睁开眼睛,翻身测了过来,用一只手支撑着脑袋看着廖师傅,似乎是想听得真切一点。
这时候窗外的光线已经照不进来了,屋子里面灰蒙蒙的,只有厉师傅台子上的灯散发着并不是很明亮的光。
厉师傅合上书放到一边,认真想了很久,像是穿越时空把未来看了一遍似的,向星辰也不催促他,反正时间多的是。
“如果你和他回去”厉师傅张口了“花滑这个领域将因你而改变,你会被纪录在历史当中成为这项运动的代表人物,你会获得至高无上的荣誉,所有学习这项运动的孩子将视你为他们毕生的目标,甚至在你死后还会被纪念。”
厉师傅说这些的时候口吻平静。
向星辰突然笑了笑,笑容里没有参杂任何的虚假功利,干净而纯粹,笑只是因为觉得厉师傅说的这些好像挺不错的。
向星辰:“真的假的,不过似乎挺有吸引力。”
厉师傅停顿了一会继续说:“但是自此之后,身体上的病痛将会伴随你一生,可能一半的时间你都会痛的无法入睡。你会把全部的时间投入到这一件事当中,当你同龄的孩子去疯去玩的时候,你只能和冰玩,当你同龄的孩子交到女朋友沉浸在爱情的喜悦中时,你只能和冰谈恋爱,你的生活再没有其他的乐趣,而且你会不止一次的品尝失败的痛苦,跌落谷底无人理解的痛苦,被所有人讽刺嘲笑放弃的痛苦,你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品尝,直至你离开冰场的那一天。”
向星辰不说话了,他不是没有体验过那种痛苦,青年组的一场比赛他从天堂跌落凡间,那种自我否定的痛苦迫使他一度远离了冰场。
他淡淡地说:“我并不是很想经历你说的这些。”
厉师傅明白他这些话对于一个还未入世的孩子来说过于沉痛了,但他必须要说,这个决定会关系到这个孩子的一生,那么在做决定之前,一定得想清楚。
“那如果我不回去,就像现在这样只是因为喜欢而滑呢?”
向星辰心底最深处是想要重回竞技场的,有时候睡不着,他也会怀念曾经万众瞩目的感觉,曾经成为光的人,又怎么甘心做茫茫宇宙中的一粒尘埃,他想让自己的花滑被更多人看到,但厉师傅的一段话似乎吓到他了。
厉师傅换了轻松些的口气:“像现在这样,你会有一个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健康的身体,你依旧可以滑冰,你会在周末的时候带你的孩子去冰场,让他的朋友们见识一下你的冰上技术有多棒,孩子们会五体投地地崇拜你,你会有简单且快乐的生活。”
向星辰眯起眼睛想像厉师傅说的那种生活:“好像有些无聊,也没什么吸引力。”
“漂亮的妻子对你来说都没有吸引力?”厉师傅打趣。
“至少现在没有。”向星辰很平常的回答。
厉师傅站起身:“我只是帮你分析了你做出不同选择可能会面临的境遇,最终下决心的是你,这个选择必须要你来做,因为这是你的人生,毕竟我不能替你去娶老婆,就算我想人家也不同意。”
厉师傅就是这样,有时候像个智慧老人,有时候像个假正经的老人。
向星辰翻身下床:“好烦啊,做不出选择,考虑这么多头好大。”
“少年,人生就是在不停的做选择,好了,我要关门了,你也回家吃饭去吧。”
向星辰眼睛一转:“我想要另外一个选择。”
厉师傅预感不好:“什么选择?”
“选择不回家吃饭,和你一起吃饭。”
向星辰知道厉师傅这人没什么爱好,就是好吃,几乎吃遍了旧金山的大小餐厅,给自己吃成了当地美食协会评论员。
厉师傅两眼一黑:“合着你来我这做调理我还得搭顿饭。”
向星辰一脸无辜地耸耸肩,意思是来者是客,你不能赶我吧。
向星辰的父母在不同大学里教书,多数时间都在和科研做伴,俩人在相交领域还会互相竞争,留给向星辰的时间少之又少。
厉师傅:“我刚才呀,没说清楚,你还是回国好,回去吧,多赚点钱,给我在Atelier Crenn充个会员,就当你这些年的饭费了,诶,我这才叫带孩子呢。我去洗个澡,你把这收拾了门口等我吧。”
向星辰非常卖力的比了个“OK”,好像刚才说的那些人生大事都是别人的事和他一点无关似的。
厉师傅扭头走向卫生间,他心里清楚,向星辰会选择回国,从向星辰第一次来到他这里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个少年离不开冰。
那么,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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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天奕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韩霜很长时间了,整个调理过程韩霜都在睡觉,看来是困极了。
要是就这样静静地呆到晚上集合的时间也不错,就是这馋猫一醒来发现自己错过了米其林可能会觉得天塌了,游天奕光是想着韩霜为食物抓狂的样子就笑出了声,还能因为食物抓狂,好令人羡慕呢。
游天奕看了眼时间,得叫醒她了,觉是睡不够的。
韩霜或许是感应到了,她“哼唧”或者是“嗷呜”了一声,奶猫咆哮,缓缓睁开了眼,支撑不住又闭上了,隔了几秒钟,猛地睁开眼的同时坐了起来,这次只用了不到一秒。
她看着游天奕,对面的人懒散地坐在椅子上,两条长腿随意的敞着,直勾勾地盯着她看。
在暗红色灯光的烘托下游天奕整个人散发着些许邪魅。
“你神经病啊,以为吓死人不用偿命的。”韩霜被吓了一跳此刻有点气短。
游天奕摊了摊手:“我就坐在这都能吓到你,那是谁的问题呢。”
“你什么都不做就很吓人了。”
短暂的惊吓过后韩霜察觉到自己的身体确实轻松了不少,身上酸痛的感觉少了,血液流通顺畅身子更有劲了。
“哇塞,诚不欺我诶,真的有效果,还得是我大中医。”
韩霜光脚踩到地上,身上的感觉良好,她随性旋了个陆地两周半,这本来是她最拿手的跳跃,但地板太光滑,她又穿着袜子,一下子没站住朝前面扑过去。
一道白色影子瞬间移动到面前,时间在这一刻被拉的很长,像突然进入了电影中的慢镜头,因为慢,所以目之所及更加的清晰可见。
她看到游天奕的眼里的惊愕,随即脑袋撞进白色的棉布卫衣中,温热且柔软,是熟悉的草木香。
作者有话要说:一墙之隔,会碰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