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本钲对宫里本很熟悉,先帝在位时他没少进宫,但在萧泽即位后,今天确实是他第一次踏足这座宫殿。
他随夏青忠一路行着,缓缓浏览着这座他几年来都没有来过的地方,其亭台楼阁,与当年并无二致。
只是,现在的宫里没了当年的人气,先帝对所有事物的要求都很高,虽然当年宫里贵人不多,但服侍的人却不少,总体上也十分热闹。
可今天他看着,保卫皇家安全的侍卫竟比当年增加了一倍,看着甲胄森森、刀剑寒寒的侍卫,若不是这里处处充满贵气,他仿佛都要以为这里不是皇宫,而是天牢了。
等走到里面,他的疑惑更加深,皇上的寝宫外竟也围着好几层的侍卫,里面无一服侍的宫女,全是沉默的太监默默地做着事。他被带到皇帝寝宫的正厅里坐着,夏青忠去请皇上了。
正厅里很热,里面烘着五个巨大的,烧得火红的大暖炉。季本钲刚一进来,呼吸就陡然一滞,汗珠不要命般的拼命往出冒,但这毕竟是天子寝宫,他只能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地坐着。
厅内极静,季本钲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看着一个个娴熟,忙碌的身影,惊骇地发现了一件事:除了外面的侍卫,在寝宫里服侍的人除了夏青忠,其余全是哑巴。
不仅如此,现在还没入冬,殿内就如此闷热,但凡一个正常人,绝受不住这些。
萧瑜竟用这种方法控制皇帝,依靠这种无时无刻的折磨让皇帝听话。
季本钲越想越心惊,这可能还只是他看到的冰山一角。
萧泽没让他等太久,他身上穿的和季本钲一般薄厚,都是应季的秋衣。季本钲见萧泽进来后,面色未变,额上连一丝汗意也没有,以为他已习惯了这些,更觉皇帝心酸。
季本钲起身向萧泽行礼,萧泽只淡淡应了一声。随后服侍的人都出去了,厅内只剩他们两人。
萧泽没坐在主位,只随意地坐在季本钲对面的客座上。季本钲见此忙起身,萧泽怏怏道:“不必拘礼,朕只是觉得坐在这里方便些,季卿坐吧。”
季本钲没说什么,便坐了。
萧泽似没看到季本钲脸上的汗意,若无其事道:“季卿是从长公主府来的,谈今日朝上裴伯彦的事。”
他声音虽轻,但季本钲居然在其中听出了笃定之意。
季本钲有些诧异,这个皇帝似乎没他想象的那么无能,他颔首:“皇上,臣……”
他还没说完,萧泽漠然地打断了他:“朕先说。”
季本钲一凛:“臣洗耳恭听。”
萧泽依旧漠然:“长公主已同意放归裴伯彦?”
季本钲拿不准萧泽是什么意思,只缓缓点了头。
萧泽道:“你对朕是否忠心?”
季本钲站起身,恭恭敬敬跪下:“臣,忠于陛下甚过臣自己。”
萧泽点点头:“宜州事尽快结了吧,长公主想平定宜州流言,就让她去。”
“陛下……”
萧泽:“有问题?”
季本钲道:“陛下不怕长公主势力会越来越大?”
萧泽被火烘的有了一丝红意的面颊扯出了一个笑:“季卿你不是有办法?”
“还有一个月,宜州那边也该尘埃落定。只等郑永明回来,那时你开口,将礼部侍郎易文封升到尚书位,至于现在的礼部尚书,你看着办。”
季本钲眼皮一跳,他的想法没跟任何人说过,萧泽怎么会知道?
他试探问了一句:“礼部尚书恭谨勤恳,并未犯错。”
萧泽轻轻笑了:“季卿不必试探朕,以大局为重,况且,他的年纪也大了,早几年致仕还是晚几年致仕没什么差别,多给些抚恤就行。”
季本钲吐了口气,轻轻颔首,他把这个皇帝想的太简单了,他一直以为萧泽是傀儡,皇家人,怎么可能有真正良善之辈。
“易文封和郑永明关系不错,郑永明要是知道他拼死拼活地挣出了一个尚书,他的好友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他是什么感受。”
“而且,这个好友还是你推荐上去的,你猜,后面会怎么样?”
能爬到正三品大员的人,怎么可能不多疑。后面郑永明会怀疑易文封站了队,害怕萧瑜因此怀疑他,他为了保证自己的地位,就只能让萧瑜只有自己一个得用的人。
季本钲回:“长公主那边会开始内斗。”
……
长公主府,萧瑜吩咐:“叫冯大人来本宫这里一趟。”
随后她轻轻敲了几下桌面,三长两短,一名暗卫出现,萧瑜吩咐:“你现在去宜州。告诉郑永明,宜州流言是主事方白做的,与裴伯彦没有关系。”
半时辰后,冯沛衡到了长公主府,萧瑜直接告诉他:“宜州流言案件,幕后黑手是主事方白。”
冯沛衡问:“殿下查到其他证据了?”
萧瑜重复了一遍:“宜州流言案件主谋,只能是方白。”
话说到这里,冯沛衡听出了萧瑜的意思,他说:“可方白没有这个能量,况且,证据不足,怎能如此定罪?”
之前他答应萧瑜,朝会上弹劾裴伯彦,就是确定裴伯彦有这个能力和动机,加上之后他拿到的方白的供词,断定裴伯彦就是幕后之人,可现在,萧瑜让他把罪名全推在方白身上,这分明就是在庇护裴伯彦。
萧瑜道:“之后会有证据,且此案由大理寺查办,本宫今日也只是告诉你一声,不要闹大此事。”
冯沛衡道:“殿下清楚,宜州案件裴伯彦是主犯,臣为刑部侍郎,理当为天下人求一个公正,此案大理寺主办不假,但臣也有权利,申请三司会审,绝不会放过一个罪人。”
萧瑜有些头疼,她最欣赏的就是冯沛衡这个性子,现在心烦的,也是他这个性子。
她缓声道:“你觉得,律法重要,还是天下人重要?”
冯沛衡道:“当然是天下人重要,律法的存在,是为管理天下人,让天下昌平。”
“可裴大人一人,何德何能,可与天下人相比。”
萧瑜道:“此案又何德何能,可与律法相比?”
“方白并不无辜,就算把裴伯彦扯上,他也是死罪。只保一个裴伯彦,对律法并无伤害。”
“留着他有更大的用处。”
冯沛衡还想说什么,萧瑜摆了摆手,打断了他:“本宫话只说到这里,裴伯彦不能抓。”
……
宜州,郑永明自收到萧瑜传过来的信后,没过多久就派人将韩远前及宜州各部官员都叫了过来。
郑永明知道,萧瑜对裴伯彦绝无好感,他今天收到的这个消息又绝不可能是假,就证明上面定有了什么交易。他再一思索朝上近来发生的事情,就了然了。
裴伯彦还真是好运。
当韩远前等人一头雾水地被侍从带到郑永明面前时,就看见郑永明一副眉头深锁的样子。
韩远前心里咯噔一跳,莫非有什么差错?他小心翼翼问道:“大人,不知上面有什么指示?”
郑永明略一沉吟,便深深地望着他,韩远前被他看得心里发毛。
其他官员也不知道郑永明想干什么,只暗暗提起了心。
郑永明叹道:“殿下,有德啊。”
众人仍是不解,郑永明也无意让他们猜,就直接道:“已经清楚了,宜州流言确实是裴大人派人做的,但殿下让我们只查到他的下属方白,就是那天抓到的那个人。”
韩远前皱眉:“殿下不是与裴大人不和?”
众官员疑惑的眼神也纷纷转到郑永明身上。
“是不合没错。”郑永明道:“可殿下为了大楚,只能选择保下裴大人。”
“问罪裴大人容易,但没了裴大人,户部就容易出乱子。户部一乱,财政就乱了,我大楚的方方面面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殿下为了我大楚的安危,选择不追究裴大人,只自己咽下流言之苦。”
郑永明情真意切道:“殿下,才是我大楚真正为国之人。”
韩远前及众官员也颇为动容,纷纷道:“殿下心胸果然宽广,下官不及。”
势造的差不多了,郑永明道:“今日叫你们来,是让你们去查宜州流言,现在既已确定,掀起宜州浪潮的人是方白,该怎么做,你们应该都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