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府,湖心亭内。
萧瑜拿着一碟鱼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鱼:“冯大人怎么看郑永明这份奏疏?”
冯沛衡恭敬立在萧瑜身后,回答道:“臣觉得郑大人这份奏疏有蹊跷。”
“郑大人有才,为人低调谦逊,不可能犯这种低级错误,工部尚书再诱人,也不可能为了它如此嚣张。”
萧瑜又撒了一把鱼食,满意地看见一从红鲤聚在一起争抢:“冯大人觉得有什么蹊跷?”
冯沛衡摇摇头,诚实道:“臣不知。”
她把最后一点鱼食投下去,望着水面下暗暗游动的红鲤:“那你知不知道本宫当时让郑永明去宜州的原因?”
冯沛衡知道萧瑜不是让自己接话,于是沉默,等着萧瑜继续说。
她接着道:“郑永明去宜州后,本宫告诉他,宜州事是裴伯彦做的。”
冯沛衡皱眉:“殿下可有证据?”
萧瑜笑:“没有,不过快有了。”
“裴伯彦想拉本宫下水,不惜置宜州百姓安危于不顾,本宫知道他的狼子野心,但迫于无奈,只能和季本钲合作,让郑永明去宜州办事,找证据。”
“那殿下牺牲郑永明也是假的?”
萧瑜点头:“本宫当初,只想控制郑永明,让他为本宫办事,他不会有危险。”
冯沛衡问:“那殿下今天叫臣来,是想?”
萧瑜看着他,吐字很慢,却极清晰:“本宫想让你,等郑永明的证据到后,在朝上力谏,处死裴伯彦。”
“殿下放心。”冯沛衡正色道:“裴伯彦做出如此伤天害理之事,臣谏言理所当然,殿下不说,臣也会做。”
萧瑜笑:“哪怕因此有人恨你也不怕?”
他郑重一礼道:“臣是刑部侍郎,这是臣的本分,哪怕天下人都不待见,该做的,臣都会做。”
……
长公主府,冯沛衡刚走不久,徐管家来报,晏尘来了。
萧瑜嘱咐徐管家:“以后若晏大人再来,不必通报,直接让他进来即可。”
前几天在她的软硬兼施下,晏尘终于委婉承认了他对自己的心意。
窗户纸一捅破,两人的关系就和以前不同了,君臣之上又带着一丝微妙,她喜欢这种微妙。
晏尘迈进湖心亭,便见萧瑜立在亭中,负手背对着他遥望着远处的峥嵘楼阁。
他一礼:“殿下。”
萧瑜转过身,坐到石桌边,抬袖指了指身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晏大人今天怎么来了?可有事?”
晏尘点点头:“是有些事。”
萧瑜一脸认真:“还以为晏大人来是想见本宫,”她叹了口气:“原来只是有事。”
晏尘:“……殿下。”
萧瑜被他看得心虚,轻咳了声,正经了:“晏大人来找本宫是为了今天那份奏疏?”
他点头:“奏疏内容实在过于不合理,这点几乎没人看不出来。”
“郑永明并非草包,宜州凶险,他不可能自找死,除非他知道这样做,自己并不会死。”他望着萧瑜:“因为他在京城,有殿下这棵大树。”
“殿下当初一定要他去宜州,是想用他,为殿下做事。”
萧瑜点点头,此事到现在,已不算秘密:“不错,你今天来,只想确认这个?”
“不是确认,臣很早便猜到了殿下用意,但后来殿下说心悦臣,臣有了疑惑,今天来是想请殿下解疑。”晏尘问:“当初臣也可去宜州,为殿下分忧,殿下为什么会那么坚决地用郑永明?”
当初是因为他有疑点,要防着他,所以才会推郑永明。
可明天才是朝会,她现在还没证据确认晏尘和保皇党有关,倘若她现在说了实话,晏尘又被证实无辜,此事必会在两人中间种下一根刺……
萧瑜道:“本宫记得当初说了,宜州凶险,郑永明去最好。”
“有殿下的保驾护航,宜州真的凶险吗?殿下让郑永明去宜州,是怕被其余人破坏,所以瞒着他们,说这是个十死无生的差事。”
“这个其余人,不仅包括了季相、裴尚书。”晏尘笑了,笑得有些苦:“还有臣。”
萧瑜眼皮狠狠一跳。
“殿下瞒着他们,是防备他们破坏计划,那瞒着臣,又因为什么?”
“是殿下觉得臣不便参与,还是……殿下也同样,像防备季相一样,防备着臣?”
萧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一时又不知道怎么说。
一句谎言背后,总要用千万句谎言来圆。
“我不是防备你。”萧瑜努力组织语言:“只是当时大局未定,本宫怕周围有季本钲的细作,所以未说。”
晏尘自嘲一笑:“前一个问题,殿下已经糊弄过臣了,殿下还准备继续糊弄臣?”
“谁不知道,先帝三百影卫,乃大楚第一利器,殿下、皇上各得一半,季相竟有这般大的力量,能将细作插进长公主府?”
“殿下不必再想理由搪塞臣了。”晏尘道:“臣知道殿下不信臣,对臣早有怀疑之心,郑大人是殿下一手扶植,准备代替臣的人选。”
“旁人都说,我晏尘是长公主殿下第一心腹。”晏尘望着她:“可实际上,殿下对臣,连最基本的信任都吝啬不已。”
“我不是不信你,只是……”
能不能再等一等,等郑永明的证据回京了,给她一个理由。
只要明天.朝会上,你晏尘不牵扯进去,以前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和保皇党有关系,她都可以当做不知道。
“只是,殿下觉得,臣不配得到殿下的信任,是吗?”
晏尘轻描淡写的话,像一把钢刀直直插进了她心里,还狠狠地搅了搅。
萧瑜深吸一口气:“你是我萧瑜喜欢的人,如果你都不配,还有谁配?”
“那殿下究竟喜欢臣还是怀疑臣?”晏尘看着她笑:“臣被殿下瞒太多次了,有时都分不清殿下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萧瑜一颗心顿时降到谷底:“……你既然都知道,那上次你答应,愿意一直陪着本宫,是真心还是假意?”
他抬眼,眼睛一如往日清澈:“是真心。”
尽管你怀疑我,我仍真心爱你。
萧瑜心里有些酸,又有些涨,她当初为什么会起了怀疑他的心思?不过是捕风捉影的信息。
晏尘抬手,轻轻按了按眼角:“殿下,臣有些累,想告退了。”
……
几天前,宜州。
城门口,宜州官兵正在盘查进出城内的人员,一个身着短褐粗布衣的中年男子顺着来往的商队偷偷溜进了城。
那男子进城之后便寻了一无人的街道进去了,左右穿行,方向竟是宜州徐家大宅。
当男子刚要靠近徐家后门时,就被兜头打了一棍,不省人事了……
宜州府衙。
韩远前进了门,兴奋不已:“大人,人抓到了。”
那男子已经醒了,跪在府衙厅中间,一脸不忿地望着上方的郑永明:“不知草民犯了什么罪,竟无端受此牢狱之灾。”
郑永明没回答他,只淡淡道:“你是从京城来的。”语气十分笃定。
男子冷哼一声:“草民只是灾民,家贫,从未去过京城。”
郑永明站起身,走到他的面前,左右侍卫揪起他的衣领,迫使他抬头。郑永明问:“你说你是普通百姓?”
男子冷笑:“莫非大人见过草民?”
郑永明轻描淡写道:“本官倒没见过你,但本官知道,你不是普通人。”
在男子刚被抓的时候,郑永明就看见,他脖子上起了大大小小的血风疮。故男子必是穿惯了绫罗之人,在这个时候,故意隐藏身份来宜州,避开城门盘查,直奔徐家。
他和裴伯彦一定有关系。
郑永明笑了一声:“我虽没见过你,但到了京城,必有人认识你,到那时你再分辨也不迟。”
“你若真有冤情,还是去京城解释吧。”
郑永明抬脚走出厅,衙役押着那中年男子跟在后面,郑永明停在一辆囚车面前,温柔地向那男子道:“这是本官早就为你准备好的,喜欢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