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穿越了。
沙丘行宫中的种种尚在脑海中停留,不想再一睁眼,便已经是在大明宫中。
这是八百多年后的大唐。
嬴政现在的身份,则是大唐贞观天子,唐皇李世民。
此为贞观十三年。
西游开始的时间。
嬴政手中握着的,正是一本《西游记》。
帝王的目光在那书页上停留。而后下一刻,以指尖伸出,将那书页翻开。
时间仿佛因此而凝滞。整个辉煌且灯火通明的大明宫中,再无一丝多余的声响。便连那飘荡的帘幔以及窗外的虫鸣,亦显得几不可闻,没有半点声息。
仿佛是一瞬间,又好似是那久远的千年万年。
烛火摇曳帝王的身影如渊似山。
那书页被翻到最后。显示的正是那取经的唐僧、孙悟空、猪八戒等俱正果位,便连天龙马亦自归真。
然而嬴政却是一声轻笑,目中似蕴含着无尽的嘲意。
那沉寂与凝滞在帝王的轻笑声中被打破,下一刻,嬴政抬眸,看到了铜镜中的身影。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在帝王所处的御案之侧,立着一面巨大的铜镜。
为正衣冠,同样,为明得失。
然而此刻,嬴政眼中倒映的,映照在那铜镜中的,却不是那有着龙凤之姿天日之表的帝王的面容。而是......
“我是你,嬴政。”
于此一瞬间,铜镜好似连接了两个不同的时空。
镜内镜外,是两张全然不同的面容。
然而那通身的气度与威严,却又似乎是相同的,并没有任何区别。
着袀玄衣,戴通天冠,身姿笔挺而容颜清俊,雍容典雅,器宇轩昂。
以手按剑柄,恰如同一柄藏锋于匣中,虽未曾出鞘,却俨然散发着无尽寒意与锋芒的宝剑一般。
一旦出鞘,便是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只一眼,披着唐皇李世民皮囊的嬴政便清楚,那镜中的是自己。
真正的自己。
过去与未来在此交汇,以指尖叩过桌案,镜外的嬴政对镜内的嬴政问出疑问。
“此为何意?”
嬴政内心当中其实有很多疑问,便如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是否是一个道法显世仙神降临的世界?只要吃了唐僧肉,便当真可以长生不老?
那《西游记》中所言的种种,是否真实?
还有,大秦......大秦便当真二世而亡?
然而当目光交汇见到镜中那个自己的那瞬间,嬴政却又忽然觉得这一切并不重要。
帝王内中已经有了答案。
镜内的帝王目光与语音俱是一片寒凉,开口,对着镜外的自己道:
“我知你内心中有很多疑问,但记住,这是一个混乱的时空,而你接下来所走的每一步,都会对未来产生不可测的影响。所以......”
大明宫内,帝王如松、如渊、如高山明月一般的身影倒映在窗前。
无声息里,有青烟袅袅,引魂香被点燃。
大明宫外,玄武门侧,黑烟升起,怨魂缓缓凝聚成型。
这是凡人肉眼所不能见到的魂灵,是昔日丧生于此的太子李建成、齐王李元吉等的怨气遗留。
但在这距离宫廷再近不过的位置,天子龙气所笼罩着的地方,这样的怨气纵使再如何深重,亦不应当成型。
更不应当生出智慧。
只是虚空中仿佛是有无形的手伸出,波纹涟漪鼓荡,恰似是一截翠色的柳枝拂过水面。
李建成、李元吉眼中智慧顿生,回望过那浩浩荡荡、使诸邪甚至是仙神为之退避的宫廷,目中充满着恶意和怨毒。
“二弟啊二弟,你可准备好迎接我等的报复?”
语毕,李建成便准备化一阵阴风,大摇大摆的向着那大明宫而去。只不过——
“大哥且慢!”
李元吉拉住了李建成的手,眼珠滴溜溜转动,恶声恶气道:
“大哥便准备如此前去不成?”
“若不然如何?”
胸中恶意与仇恨鼓荡的李建成反问。
于这已然成为怨魂的李建成看来,做为太子,做为李家的嫡长子,这皇位本应当是他的才是。若非是李世民弑兄夺位,于玄武门设下埋伏,将他与李元吉等人射杀。今日之域中,竟是何人之天下可不好说。
杀身之仇,夺位之恨,又如何能够不报?
怎能不报?
只是此前的李世民有天子龙脉之气在身,人皇气运所钟。宵小不可近,诸邪不敢侵。便是他们再如何怨气冲天,亦难成气候。
更不可近身。
现而今好不容易得了这机缘造化,自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使其付出代价。
然而李元吉却是一脸奸笑,对着李建成挤眉弄眼道:
“既然是要寻李世民这贼人报仇,大哥可是忘了一个人?”
“谁?”
“自然是阿爹。”
阿爹......
李建成目光微动,脑海之中似是想到什么,却又好似是有迷茫阻隔,并不清晰。只是依稀里记得,他们的阿爹、这大唐的开国皇帝李渊,同样是对他这好二弟怨念深重的。
但在这玄武门前,距离大明宫极近的位置之上,他们又当如何去将阿爹唤来?
莫不是要去一趟地府不成?
李建成心中疑惑,下一刻便见有黑雾升起,李渊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父皇。”
李建成与李元吉兄弟上前见礼,但见李渊以手捋须,目光阴沉沉的望过大明宫方向,开口道:
“想那逆子,弑兄夺位目无君父枉顾礼法。如此行为,岂可担得我大唐皇帝之位?今夜我等便去会他一会,不叫他好过!”
话音落下,李建成、李元吉自是喜不自胜。
父子三人目光交汇,齐齐露出渗人的笑容,而后化一阵阴风,奔大明宫方向而去。
玄武门外,有树叶被风吹起,光华神圣的身影显出,而后如梦幻泡影一般散去。
再没丁点痕迹。
然而大明宫内,摇曳的烛火之下,嬴政却是将望向铜镜的目光收回,以指尖抚过那名为《西游记》的书册,眸中晦涩难言。
铜镜光华幽幽,清辉湛湛,映照出来的,自是唐皇陛下模样。
玄衣高冠的帝王身影已经消失,过去与未来的交汇,仿佛因此而散去。
谁也不知道镜外的嬴政究竟从镜中的嬴政口中了解到了什么,知道了什么。只是随着香炉内那不知何所起的引魂香幽幽升腾,缭绕的轻烟弥散在大殿中。嬴政以手放在案上,支撑住头颅,仿佛是因此而陷入到睡眠。
几不可见的光华闪烁,那《西游记》亦随之更改,变得平平无奇。
仿佛是一份再普通不过的奏折。
满室的烛火于君王的面上留下浅淡的影。而后有风吹起,帘幔层层荡开。人类肉眼所不及之处,阴魂随风潜入夜,潜入到唐皇陛下的梦中。
至于嬴政的意识识海所在。
李渊、李建成、李元吉父子三人阴魂落地,显露出身形。
目中所见,是喊杀声阵阵的玄武门。
“玄武门?好啊哈哈哈。”
李建成与李元吉放声大笑,下一刻,便见有箭矢穿云破月而来,直取李建成心头。
李建成、李元吉转头,隔着打杀的人群,正见李世民面无表情的脸。
一切种种恍若过去重演,李建成中箭掉落马头,而李元吉拍马上前,便准备同他那好二哥决一死战。
又是一箭到来,纵使李元吉早有准备,亦不由得跌下马来。
“啊啊啊,我必杀你!”
李元吉暴怒,眸中隐隐透露出血色。
这怨魂骨子里的凶性仿佛因此而被激怒,张口一吞,无尽的怨气被吞到口中。
风云起而天象变,周遭的一切都在向着李元吉周身汇聚。
被汇入到这阴魂的灵魂躯体中,形成一团充斥着怨魂和哀嚎、诅咒的巨大阴云。
“李世民,”
仿佛是经由无数男女老少混合、汇聚而成的声音作响,李建成、李元吉等的人脸在那阴云中显现,并最终定格成不人不鬼、极是可怖的形象。
“还我命来!”
阴影和触角生出,那怨魂在对着帝王索命,在意图将高高在上的帝王拉落到泥潭里,拉落到无间炼狱之中。
然而自始至终,那着玄甲,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长弓的帝王目中一片冷凝,并没有任何变动。
不,还是有的。
有冷淡且凉薄的笑意自那唇角牵起,恍若金玉相扣好似是那滚珠落玉盘的声音从那玄甲帝王口中被道出。
“区区阴神,也敢作祟?”
“当诛——”
挽弓如满月无形的箭矢因此而成形,而后被松开。
那经由李建成、李元吉等组成的怨魂仿佛是要因此而发笑,因此而做出嘲讽。但当长箭出手那箭矢向着自己而来,这怨魂发现,自己的上下四方仿佛因此而被锁定。
不得有丝毫的腾移挪转,不得有丝毫变动。
从那箭矢中,感受到了致命的危机和威胁。
“不——”
绝望且喧嚣的声音仿佛是从无数张口中被吐出,那怨魂所凝聚的阴云亦开始变得不稳定和想要逃离。只是仿若看似坚硬的积雪上被淋上滚油一般,伴随着那箭矢所到之处,冰雪消融阴云溃散,仿佛是要彻底失去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