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马屁这种事,看上去人人能拍,其实很反应水平。
第一,你得拍准了。
第二,你得给被拍的人留下印象,越深刻越好。
第三,最重要的,在最恰当的时机拍,最好是能立刻将好处变现。
她爹这个人,智商有限,所以他连马屁都拍不好。
他也完全看不懂朝堂局势,还做着白日飞升的春秋大梦呢。
户部右侍郎是霍国舅的长兄,也是个标准的没才干的关系户。
户部这么重要的地方,户部侍郎这么重要的职位上,要是坐两个尸位素餐的人,霍国舅是打算以后都亲历亲为、事必躬亲吗?
官场之道,最重要就是制衡二字,重要的职位上,一定要有忠心的自己人,也一定要有能干实事的人。
当年霍国舅给人抛出橄榄枝,无非是刚从北疆回来,在京师根基不稳,跟这些没实权的王爷侯爷交好,各类场合刷刷眼缘,攒一攒人气。
她要是时赟,就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安逸养老得了,别老盯着不切实际的位置流哈喇子。
毕竟越是重要的地方,越容易出岔子,越需要高超的水平去决策、去平衡。
每个巴结霍权的人,都觉得自己是霍党一员,偏偏想不明白,霍党也分三六九等。
有真跟霍国舅沾亲带故的,出了事,霍国舅也愿意帮你擦屁股的。
还有那种,没本事不沾亲,只会汪汪叫几声的狗,没了利用价值,随时可以一脚踢开。
时月其实一点不担心时王爷的处境,只要他在她嫁给沈毓之前,还没倒台,不会影响她的亲事,她巴不得他被霍权反咬一口,下场凄凉。
她怀中的小男孩咀嚼了半天的红枣,没了甜味儿,又不想将枣肉咽下去,作势要吐,时月拿帕子接了,将他放下地去,掐了掐他粉嫩的脸颊:“念儿乖,院中玩儿吧。”
时念长得很像江氏,小小年纪,模样是个翻版的小江氏,尤其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和他母亲一模一样。
时月从放人下地到哄他去玩,面上都是一副亲切可亲的好姐姐模样,她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过去得极快,隐藏得很深。
“父王,宁掌柜说,前梁有个叫赵胤的,也擅长作田园画,且画功更为精湛,我让他去找几幅赵胤的画来。”
时赟不大高兴地说:“又不是王蒙的,这能有用吗?”
时月说:“这事的起因,都说是大将军府传出来的,国舅爷的书房挂着三幅王蒙的画,但国舅爷本人可从没说过有多喜欢王蒙,没准他就是喜欢田园画派呢?反正死马当活马医,就算送错了,总不至于惹人生气,如果送对了,说不定是锦上添花,国舅爷更中意那赵胤的画呢。”
时赟闻言精神一振,仔细琢磨了琢磨,她说的,是有几分道理。
他一想通,迫不及待道:“快快,赶紧让宁掌柜去找!”
“父王放心吧,不出两天时日,”她甜甜笑道,“我天天催着,包管找来的那书画,让国舅爷称心如意。”
时赟脸色由阴转晴,已经沉浸在自己步步高升的幻想中了:“哈哈哈,甚好甚好!”
他心情舒展了,想起来一事要交代:“明日驸马生辰,听说邀请的多是青年人,我就不过府凑热闹了,你们小辈们也好玩得自在些。”他瞪着人,提醒道,“但你给我收敛着些,毕竟是驸马生辰,别喧宾夺主,让旁人看了笑话。”
时月从主楼出来,没直接回自己院中,去了王府角落的一处偏僻院子。
还没到入睡时分,院子外面看来漆黑一片,死气沉沉。和主楼的明亮热闹,完全两个世界。
进了院门才看见有微弱的光,从卧房禁闭的门缝中透出来。
李嬷嬷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来的是那个人,等到打开门,另有其人,她惊讶道:“怎么是郡主?”
时月迈进门道:“你以为是谁?王妃还是大公子?”
那老嬷嬷自然听不出她话中隐含的讽意,老实答道:“王妃一般都是白日里来,大公子才会天黑了过来。”毕竟大公子白日里当值,只有晚上回府了才有空闲。
时宴有一段时间没看见时月了,高高兴兴地伸手求抱:“阿姐!阿姐!”
他已经十岁了,可言行举止,和三岁的时念差不多。
时月让那老嬷嬷回她自己屋子,遣彩云在门外守着,才拉着时宴的手,在桌子边坐下。
她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打开来,时宴高兴道:“糕糕!是糕糕!”
他很喜欢的样子,抓着一块白糖糕放进嘴里,狼吞虎咽:“好吃,糕糕好吃!”
“是你最爱的白糖糕,街上东口那家的,三年了,没想到还开着。”
她看着他欣喜的样子,自然也是高兴的,明眸含笑,笑了一阵,眼中却隐有水雾。
她勉力地眨了下眼,眨去眼中湿意,柔声道:“你喜欢的话,以后阿姐常给你买。”
“好好!”懵懂无知的少年郎,迷失了前行的路,他的神智,永远地迷失在了一望无际的黑暗森林里,但他本能地信任和依赖着眼前这个人,“阿姐最好了!”
那天地,也或许,是在这世间仅存的极乐净土,那里没有任何肮脏诡谲的人心,白茫茫一片,往好处想,她的弟弟,也不会再有痛感了。
虽然,她是多希望他,能够走出来。
她伸手,轻轻抚上他脸颊,语带歉疚心疼:“阿姐一点都不好,阿姐很没用。”
这三年来,她一直跟自己说,时宴傻了,他没有感知的能力了,分辨不出好坏了,她离他远一些,表现得对他越不在乎,他会过得越好,也不会引起江氏母子的猜疑。
可这真是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吗?她找了理由让自己少来,甚至不来看他,实情是,每次看到他,她的心中都好像有一把尖刀在扎,她明明已经穿好厚厚的铠甲了,可那一下下的钝痛还是如此折磨人,那骤然而起的滔天恨意,几乎快要吞噬她的心智,她不知道自己要耗费多大的气力,才能勉强压制下去,更不知道日后面对王府中的豺狼虎豹,她会不会没办法再继续若无其事地装下去。
可若是不能再装下去,她早就死在暗无天日的过去中了,又怎么救他和自己出牢笼?
帕子先前给时念吐枣肉用过了,现下身上也没有多余的帕子,时月将衣袖折了一层,小心为时宴擦去嘴角沾染的碎末,这样近距离地看,她的弟弟,长开了许多,容貌肖似故去的母妃,也是个眉清目秀的翩翩少年郎了。
“阿姐比三年前,本事多了,现在越来越熟练了。”不管是什么样的戏路,她都是熟能生巧,信手拈来,“宴儿,你说阿姐能干吧?我是攻无不克啦。”唔,好像只有一个人例外。
她眼前浮现出小皇帝低头看文书的安静侧脸来。
她耍什么奸计,他好像都知道。
小皇帝才是个坏坯子,看上去天真无邪,其实狡猾得很。
她想着,又笑起来,有些得意道:“可我还是胜他一筹,因为他心肠太软啦。”
一灯如豆,旁边是在玩着木牛木马的年幼少年,神态一派懵懂无知。
双手托腮的少女,和弟弟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自然是得不到任何回应的,纯属自言自语,但她此刻心中没有往常的烦躁怨恨,绵延着一种难得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