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和宣敬王爷说了,是太后娘娘想见时月,那这出戏还得做全了。
反正只要进了宫,想办法拜见了太后,也没人能分辨到底是太后先想见时月,还是时月主动见的太后。
翌日,进宫的路上,肖薇问起一件重要的事情:“你这丫头虽爱胡闹,但事关婚姻大事,总不会还要胡作非为。我问你,你当真对那沈家三公子,情根深种,非卿不嫁?”虽然京师传得沸沸扬扬,但外界传言,往往夸大许多,不可太信。
肖薇虽早为人妇,但女子天性羞涩,她现下说出“情根深种、非卿不嫁”两个词,还觉得面上有些热。
但时月这人脸皮厚,十分坦荡自然道:“公主姐姐,那是自然的,否则我干吗老想法子追着他跑?我又不是闲得慌。”
“胡说,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你怎可追……追着男子!”她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肖薇正色道,“你真心仪他,我们一起想办法,不可行出格之事。”
“可我让父王去说亲,父王也不愿意啊。”沈还立场不明,你借十个胆子给时赟,他也不敢在霍国舅吭声之前,主动去找沈家说亲。
肖薇想了想道:“下次我找机会,和王爷王妃聊一聊。若是他还不愿意,我便同陛下说这事,若是陛下能指婚,就再好不过了。”
时月腹诽,那朝不保夕的小皇帝?可拉倒吧,还不知道霍国舅要让他娶个阿猫阿狗呢。还能指望他给她指婚?他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时月的生母叶氏出生太师府,父亲位列三公,官至丞相,家中有三兄一姐,姐姐嫁入了宫中,先帝死后成了太妃,叶太妃为人宽厚,性子安稳,与先帝生有一个公主,即大长公主肖薇,肖薇十六岁出宫嫁人,赐长公主府,夫婿是三朝元老李拱的孙子李兴,李拱当年也是先帝遗命的辅政大臣之一,不过陛下登基没几年,他就以年事已高的名义,告病致仕了。
时月和她表姐关系一向不错,自肖薇出宫嫁人后,往来自由,时常走动。逢年过节,有时也会进宫看望叶太妃。宫里她最熟的地方就是叶太妃如今所住的延寿宫了。
叶太妃有段时间没见到时月了,见到人十分高兴,拉着她手一直说话。
闲聊了一刻后,肖薇说起今日进宫来的目的,想要拜见一下太后娘娘,叶太妃闻言,神色有一瞬的古怪,问她怎么突然想见太后?肖薇对自己母亲,自然是实话实说了,不过到时候见到太后,还是得有另外一套说辞,她已经编好了,就说娘家这小表妹年岁到了,想带给太后相看相看。
这也是个常规做法,皇亲国戚、朝中大臣的女眷,家中有适龄的女儿,能搭上门路的,都会想法子领给宫中贵人看一看,又没什么损失,还能混个眼熟。日后有什么年轻才俊要指婚的,贵人们也能第一刻想起你。
肖薇的托词合理,但叶太妃却是有口难言的神色,她样子踌躇,左右为难,良久,吩咐屋里的宫女太监都退了出去,让贴身的人在外头守好了,才开口道:
“太后娘娘,这几日请了白马寺的高僧,在福坤宫中开了筵台,讲经祈福呢。”
肖薇听了这话,神色一瞬变化,且惊且怒:“又是……”
叶太妃摇头,示意她莫说下去了,道:“这求神拜佛讲究个心诚则灵,太后要潜心修佛,福坤宫这几日都是宫门禁闭,谢绝外客,”她压低了声音,言语中带一丝叹息,意有所指道:“连陛下的晨昏请安,都免下了。”
肖薇娥眉紧锁:“那陛下他……”
叶太妃知道女儿想问什么,可如今这样的形势,就算皇帝知道了又能如何?外戚乱权,整个大郁朝,都牢牢攥在了霍家手中。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长公主面色阴晴不定,似是笼罩在一阵极致的怨气和愤恨中,叶太妃看她这样,心头也不好受,但事情往好了想:“衍儿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性子纯良,现下年纪也小,想必还不懂得这些。”既然是没办法的事,与其懂得,还不如不懂得。一无所知,对皇帝来说是最好的情况了。
肖薇忽然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怒不可遏地骂道:“荒唐!无耻!当年父皇尸骨未寒,她就敢在后宫做这样不顾廉耻的事情!这些年来,我们都充耳不闻,视而不见,想着息事宁人,可她却是不知悔改,变本加厉!衍儿还小,便是她和霍奸如此胆大妄为的缘由吗?在他们眼中,到底还有没有衍儿这个皇帝,这天下究竟是姓肖还是姓霍!”
“咳咳咳……”时月本在喝茶,被她突然暴怒惊了一跳。
叶太妃顺势劝道:“你莫激动,你瞧,你这凶神恶煞的,都将人吓到了。”
时月将噙着的一口茶咽下去,摆手道:“我不打紧,姐姐现下将这火发了也好,别攒着回长公主府,到时候吓到驸马和孩子。”
她似是随口提了一嘴驸马和孩子,于肖薇而言,却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将她的怒火遏制、熄灭、化作灰烬。
她为何忍耐了这么多年?原先是皇帝还小,要靠太后和霍权辅政,现在皇帝大了,但外戚党羽翼已丰,还是只能忍。今日她自己说一句不忍,很容易,可一旦得罪霍权,会牵连多少人?首当其中的就是李府上下,驸马和他们的孩子。
火熄了,但那想象中的一盆水,是实实在在地将长公主肖薇从头淋到脚,让现下只觉得通体生寒,冰冻刺骨。
时月觉得这场合她暂时不适合待着,就跟叶太妃说有点闷,想出去透透气,叶太妃虽先前谈话没避着她,但也是想着话不会说通透,时月年纪小应该听不懂,不过自家女儿发那场大火她倒是没预料到,因为这女儿平素是个耐得下性子的。
叶太妃当下也拿不准时月是个什么水准,试探问道:“你不问公主为何发火?”
“娘娘我又不傻!不都说了是为太后礼佛的事么?先皇陛下,当年亲自为白马寺题名,将它封为大郁的国寺,也没见陛下将那些秃头和尚往皇宫里召啊,不都是自己亲自去寺庙中拜佛么?这太后娘娘再大,她能比先皇陛下大?她不就仗着有国舅爷撑腰么,排场竟是比天子都大,还要把人往后宫里领?那佛香点燃的味儿多重啊,那些和尚脑袋秃秃多丑啊,念经和敲木鱼的声音多难听啊,这不是祸害全后宫的人么?”
她一番愤愤不平的指控,什么也不懂,倒是挺敢说的,不光张口非议霍家姐弟,还亵渎上神灵了……
叶太妃感觉头都被她吵晕了,赶紧遣人道;“你就御花园里逛逛,别走远,早些回来。”
这时点临近午膳,御花园空无一人,时月随便溜达了一会儿,估摸着叶太妃和长公主应该说完话了,准备折返,看到路边有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下站着个小孩儿。
她走上前,那小少年七八岁的年纪,身上穿一件月白色的锦衣,手里拿着个弹弓,正眯着眼对着头顶高高的树杈瞄准——
时月探头一看,高处枝头站着个五颜六色的勾嘴鸟儿,头是红色的,背是蓝色的,胸前一丛灰毛儿。
这是只鹦鹉啊。稀有品种。
她曾经养过一只,比这只还好看,是只金色的鹦鹉,翅膀合起来的时候就像是披着金甲,神气十足,一旦掀起来,就会变幻出一层一层的金色波浪,绵延闪烁。
那金色鹦鹉也是时沫托人从西域捎回来的,作为她生辰的贺礼,可她没高兴多久,这鸟儿大概是水土不服,整天蔫蔫儿的,哼都不哼一声,没过几天就一命呜呼了。
时月看了一会儿:“小孩儿,你行不行啊?”
这水平也太臭了,这么近都打不着,全是空弹。
那小少年转头瞪她,字正腔圆喝道:“滚开!”
“我看你这到天黑都打不着。”
小少年又射了一发,这次路线是准的,不过那鸟儿是活的,提前动了,蹦另一边枝头去了。
他气呼呼地把弹弓扔给人:“你行你来!”
时月蹲地上,精心挑选了一块不大不小刚好合适的石子儿,这玩意儿小了没力道,大了推不动。
女箭手出马,石子划破虚空,快准稳地击中目标,红顶鹦鹉嚎了一声,从枝头坠下,扬着翅膀在地上扑腾。
“怎么样?”她手指转着弹弓,洋洋得意道,“姐姐我六岁就玩这个,不说百发百中,起码也能中个九十九吧。”
小少年默不作声,单手将地上扑腾的鹦鹉拎起来,走到时月面前,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
“干吗?”
“你打伤了我的哒哒,赔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