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等到晚上,沈家父子回到府中,管家第一时间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一遍。

他心里苦啊:“老爷,三公子,我实在是黔驴技穷了,本想拖一拖,起码拖到三公子回府,好有个决断,可郡主是真难对付,她愣是盯着我将契约书全找了出来,一个一个给撕碎了,然后将人全都撵出了门。”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不甘不愿道,“还别说,那郡主蛮横归蛮横,办事还挺细致,九个丫鬟,她还都询问过了,凡是在京师的,就让府里的下人给亲自送回了家,凡是家在异乡的,都给了返乡盘缠,将人给一道送驿站去了。”

“此次遣出府丫鬟的名单,给我看下。”

“就是尚书府里,长得最好看的九个。”三公子还问这个干什么,都木已成舟、覆水难收了。不过在李成看来,那兰舟郡主纯粹多此一举,就他们家这个不近女色的三公子,对待下人别说美丑了,院里伺候的全是男的他都不在乎。

看完名单之后,沈毓和父亲沈还对视一眼,眼中情绪都很复杂。

这事情的发生和结果真是出乎意料。

“当时小郡主赶人的时候,有没有人不愿出府?”

“三公子怎知道?还真有两个哭哭啼啼的,说是签了死契,离了我们府出去,就举目无亲了,”说到这个,李管家又来劲儿了,“结果那郡主说,行啊,今天来得仓促没带齐东西,要是有人不愿意自己走出去,明天我找人拿草席抬着她出去。她皮笑肉不笑地,这话一说哪还有人敢吭声,俩丫鬟立马噤若寒蝉,拾掇拾掇走人了!”

等李管家离开,书房中只剩下父子俩,沈毓说:“李管家说的那二人中,有个就是我们先前怀疑的梅香。”这丫头在府中有些年头了,一直在主院伺候,他们一早怀疑她是霍权的探子,只是知道归知道,没有合适理由发难,所以一直按兵不动,不想惹霍权猜疑。

沈还捋着胡须,这是他思考时常用的小动作:“歪打正着。”

“小郡主心意坚定,这梅香撑到最后已实属不易,再死赖着不走,未免太明显了。”

沈还想着这事就有趣:“恐怕霍权知道了,得给这哑巴亏噎个半死啊。”霍国舅这人,近年来行事是越发肆无忌惮了,很少有人敢让他不愉快了。

大将军府。

听完手下汇报,国舅爷将正在看的文书停住,抬眸看向人,半晌无语道:“去,让时赟好好管教他女儿!”

手下的幕僚感慨:“就没见过这么疯的丫头!这时王爷宠闺女归宠闺女,也不该这般不着调啊。”京师哪家姑娘像她一样,都快变成淮梁城中的土霸王了。

霍权想了想时赟那闺女,还是好些年前,在宫中见过一次,当时她年纪还小,没什么印象了。

“及笄了?定亲了没?”

幕僚先点头再摇头:“这样的谁家敢要?”

“我开口,有人敢不要吗?”

“那自然是水到渠成了!国舅爷是要做这个媒么?给……沈家的三公子?”听说这小郡主,对沈家老三是一见钟情,成天就追着人跑,是一点女儿家的羞耻心都没有。

幕僚分析道:“沈还这只老狐狸,一直骑墙不定,沈三公子是个有才学的,昔年还给陛下做过伴读,宣敬王爷是国舅爷的人,若能结了这门亲,顺道将沈家父子拉拢过来,倒是挺好。”

“再说吧。”联姻是为了修好,若他出面,将宣敬王府那疯丫头嫁过去,人家还不知道他是打算拉拢沈还,还是打击沈还呢。

“那如今尚书府里空缺了,再重新派人潜进去?”

霍权思索一刻,摆手道:“罢了。”上个探子监察了几年,也没见沈家有任何异动,沈还是惯会权衡利弊的,现下自己羽翼已丰,他还想以卵击石不成?

这几年朝堂上这些人的底线,包括所谓的保皇党,霍权都试探得差不多了,他唇畔浮现一抹讽笑:“只要我不走到最后一步,他们这些人,都巴不得能装死。”

沈毓从主楼的书房出来,走到院子门口,看见李管家候在那里。

“三公子,刚才有件事忘说了。”

他可一点不想藏私,将时月给的银票如实上交:“这是小郡主给的,听意思是要收买老儿给她通风报信。”开玩笑,他可是沈家的老家仆了,怎可能给些钱财就被收买?

李成说到这里,感觉自己好像眼花了?他们家那个性子有点冷清的公子,是不是刚刚突然笑了一下?

沈毓面上的笑容一闪即逝,好像是旁人真的看花了眼。

“这银票你收着吧,她若想知道关于我的事情,无伤大雅的,你适度透露一些就是。”

“啊?”这回看清楚了,他家公子是真笑了。

沈三公子教人道:“别一次头全说了,小郡主喜欢为我花钱,多敲她点竹杠。”

时月在尚书府闹了这一出,吃足了苦头,被自家老爹关了十来天禁闭,要不是这天王府来了位有分量的说客,她还没这么容易放出来。

她从闺房出来,精准扑向院中一位气质雍容华贵的女子,小猫儿一样在她胸口蹭了蹭,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可怜兮兮地诉苦道:“时月快被闷死了!还是公主姐姐疼我!时月最喜欢你了!”

“你这丫头,就每次闯完祸的时候,嘴最甜、人最乖了。”长公主肖薇亲昵地揉了揉她脑袋,口吻中有一丝无奈。

“你啊你,这次太胡作非为了!沈大人是朝中重臣,哪有你这样跑上门,将人家好一番折辱的道理?”

“不就是放了他家几个丫鬟嘛,哪有什么折辱?”时月小声嘀咕,见肖薇皱了下眉,她惯会见风使舵,赶紧认错,握着长公主的手轻轻摇了摇,软软道:“我错了嘛公主姐姐,下次再也不敢了!”反正该赶的人,已经赶走了,霍权想再悄无声息地安插人,也没那么简单。

从小到大,她一撒娇求情,长公主就心软,这次也不例外,虽还是特地板着脸,但神色已明显缓和许多:“你要记住现下的保证才好。”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来求情,是不是该让宣敬王爷多关她几天,她才会吸取教训。

“阿沫让人给我送信,说王爷这次气大了,他同王妃求情了好几次,非但没用,反也被厉声训斥了。尤其是王妃,王爷说是她纵容过度,才将你惯成这样,说得她委屈落泪。”长公主握住时月的手,好声规劝道,“姨母过世得早,世上少有王妃这样心善的继母,对待你,不是亲生,胜过亲生子,我刚刚见过她,她一提到你,几番落泪,责怪自己没将你教好,看得我心中也不好受。旁人不知道,你也该知道,这继母自古以来都是极难做的,管得紧了,外人要说闲话,管得松了,外人还是要说闲话,你懂事些,莫再让你母妃难做。”

“时月记着啦,日后一定不让父王母妃和公主姐姐生气了。”她的拿手好戏,吸着鼻子,眼眶红红,低眉顺眼,乖巧认错。

肖薇见她这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训人,展露笑颜,掐了掐她脸蛋:“小皮猴儿。”越长大越闹腾。

“嘿嘿。”不过说真的,时月也没想到,肖薇开口求情,她老爹就能改变主意,将她放出来。

毕竟这次不同以往,知父莫若女,她爹时赟这个人是个什么德性,她最清楚了。别看他名字里有文有武,实际上他这个人,全身上下最能干的就是一张嘴,他是文也不行,武也不会,所以霍国舅肯给他抱大腿,时王爷那是铭感五内、感激涕零。

“公主姐姐,你同父王说了什么呀?让他答应放我出来?”她在尚书府闹了一出,她爹当晚就关了她禁闭,除了霍国舅的指示,谁能让他行动这么迅速。

“你这小丫头倒是挺聪明。”瞧她一双慧黠的眼,眼珠子滴溜溜的,肖薇存心逗她,“那你猜猜,我是怎么说的?”

“唔,虽然公主姐姐是金枝玉叶,但天大地大,爹娘最大,太妃娘娘一定比公主姐姐大,太妃娘娘住在宫中,时常会和太后娘娘见面,那太后娘娘心血来潮想见我,也很合情合理。”

肖薇眼中现出讶异,点头道:“你竟猜中了阿沫的想法。”时沫传信给她时,就说此次王爷急怒攻心,要救时月出来不易,需借太后娘娘的面子才行。

她不是猜中了时沫的想法,只是她爹这种人,某种意义上来说算是最纯粹的一类人了,她闭着眼睛都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能让他罔顾霍权的指示,没实权的公主和太妃能起什么作用?

这其实不是哪个人哪一时的困境,这是深宫中的小皇帝,继位八年以来的困境,也是所有皇室中人亟待摆脱的困境。

霍国舅不动弹,天下人还会卖皇室几分面子,霍国舅一旦动弹,这风雨飘摇的大郁皇室,又将走向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