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安王世子是南安郡主的长兄,年近不惑,承袭了南安王妃来自江南水乡的温婉,面目温和近人,让人一见便倍感?亲切。
江阴侯迎上前作揖,满面笑容:“大哥突然造访,我有?失远迎,还请大哥莫怪。”
“大哥,”南安郡主牵着明溪上?前两步,“这便是小妹怀胎十月,遭人所害流落乡野的娇娇,”说到这儿她不自觉哽咽,“娇娇,这是你大舅舅。”
明溪乖巧地福身:“大舅舅安好。”
世子没理会江阴侯的客套,半弯着腰揉了揉明溪的头:“娇娇乖,先陪你阿娘在屋里坐坐。等舅舅和你阿爹谈完事,就带你娘俩回家。”
方才在来的路上,他安插进江阴侯府的探子都同他说了昨夜之事,也讲了回府这些时日老太太是如何对待小妹和外?甥女。
他知道老太太好面子,也知道江阴侯当?初娶小妹是迫于圣旨下的无奈之举。
就像阿娘得知小妹被先帝赐婚于江阴侯一般。王府虽不甚喜欢这门亲事,但迫于帝意,无奈只得与宁家结秦晋之好。
既然都是无可奈何下的选择,为什么不能互相善待,好好过下去。
他们欺小妹自幼被娇宠长大,又不似寻常娇宠女儿蛮横不讲理,竟然将阿爹阿娘给?她的傍身之物交与妾室打理。
黄白俗物不过身外之物,这也就算了。
更可气的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昨日竟然在亲女儿的认亲宴上姗姗来迟。
这不是向满京城宣布娇娇名不正言不顺。
“大哥,”江阴侯走到竹亭里,等世子坐下后,他才跟着坐下,“大哥今日前来所为何事,可是朝堂之上?出了什么事?”
世子淡淡道:“今日我来不为政事,只为给?小妹和娇娇讨一个公道。我问你,当?年之事你可有查,欢儿你准备如何安置?”
江阴侯虽然在南安郡主前百般神气,在沉稳内敛的世子面前却是乖如鹌鹑。
他知道他这个大舅哥轻易不会开口。若是开口说了,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再难更改。
但欢儿着实孝顺懂事,比起张口闭口能把他气得半死的亲女,他更愿意要欢儿。
江阴侯闭口不言,世子已然明白他的意思。
“既是如此,我也不多?言,”世子依旧以不可置喙的温和语气说道,“今日我接小妹和娇娇回府,明日便命人将和离书送至侯府,侯爷签字画押即可。”
“什么?和离?”江阴侯猛地起身。
他有?想过世子狠狠训斥他一顿,怎么也没想到因为孽女的事,就到了要和离的地步。
要知道太后娘娘与他岳母是姑侄关系,换句话说,太后娘娘与南安郡主是表姐妹。
如果他和南安郡主和离,那么太后娘娘定然不会再撮合天子和欢儿的婚事。
利益面前,江阴侯连忙认错:“大哥勿要生气,当?年之事我会派人去查。只是那个产婆突然暴毙,还要些日子才会有?眉目。至于欢儿……”
江阴侯拱手说道:“大哥也是看着欢儿那孩子长大的,对她的疼爱做不得假。她心地善良,知晓玉儿在外受苦后便心存愧疚。玉儿回府后,她更是不辞辛劳亲自教她规矩。”
“昨日玉儿在认亲宴上?举止大方亦有?欢儿的一份功劳,欢儿是个好孩子。我是这样想的,与其将她送走,不若就留在府中和玉儿作伴。”
世子瞥了他一眼:“侯爷太小瞧人的嫉妒之心。”
不过有?一点他没说错,这么多?年对欢儿的疼爱不是做戏。
他们看着欢儿长大的,如果欢儿能好好待玉儿,他们也不是容不下她。
江阴侯一听他语气转缓,复又坐下,好话张口就来:“欢儿心性纯良,心知是自己占了玉儿的位置,几次三番说要离府别居,幸得母亲劝下。”
“倒也是个好孩子。”听他这么说,世子也就放下一半的心,剩下一半还需问过娇娇后方能做出决定。
江阴侯陪着笑脸将南安郡主和明溪送出侯府,出门一见浩浩荡荡的亲王仪仗顿时傻了眼。
这是欢儿从前从未有过的待遇,也为这两日他对明溪的生疏感到后悔。
她毕竟是郡主的骨血,纵然欢儿珠玉在前,也抵不过血亲,南安王岂有?不疼的道理。
想到此又有?点埋怨南安王府一开始不表态,非等他与明溪撕破脸了才用浩大仪仗,分明是没把他当?做一家人。
宁瑾欢听闻世子造访,在院落思索半天,最终决定出来一见,哪怕是送送他也比不露面好。
然而她怎么也没想到,王府竟然用亲王仪仗迎接明溪回府。
宁瑾欢怔怔地立在屋檐下,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世子亲自搀扶南安郡主和明溪走上马车,余光瞥见孤寂落寞的宁瑾欢,冲她招手:“欢儿一同来吧。”
宁瑾欢忙不迭跑过来,正要欢快地踏上?马车,南安郡主掀起帘子淡淡说道:“你祖母缠绵病榻,你还是留在府中照顾祖母吧。”
世子心里疑惑自家小妹的转变,转念一想,他们与欢儿亲与不亲,总归是小妹说了算。
宁瑾欢咬着唇,神色落寞:“女儿明白。”
江阴侯府被仪仗甩在身后,渐渐消失不见。
世子静静打量着他的亲外甥女,果真如京城传言那般,行为举止大方,自有一番气度。但若如江阴侯所说,这其中有?欢儿一份功劳,他倒不是很相信。
世子温声说道:“听你父亲说,你与欢儿感情极好。”
明溪瞥了南安郡主一眼,南安郡主温柔地抚摸她的头:“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不用害怕。”
明溪乖巧地点头,笑盈盈说:“我不喜欢宁羲成,他总是叫我丑八怪,我不喜欢他。不过欢姐姐待我不错,认亲宴前半月日日来房中教?我规矩。”
她音量突然大了些,仿佛真在感激宁瑾欢似的:“欢姐姐告诉我宴席上?,会上?一钵水晶钵装载的花瓣水,这是席上?特意为姑娘家准备的,替代苦涩茶水的花茶。”
话音才落,坐在马车中的南安郡主和世子面色具是一沉。南安郡主暗自捏紧手帕,心想她要人去查欢儿果然不错。
明溪仿佛没看见两人的神情,接着说:“欢姐姐还告诉我,说贵女走姿婀娜,不似农女粗犷,特意教了我一种走姿。”
“什么走姿?”南安郡主忙问。
明溪皱着眉想了想:“我记得欢姐姐说,若要行走得体,需得扭腰摆臀,状似……状似弱柳扶风,全身无骨!”她神色一瞬间黯淡,“就是我太笨了,学不会。”
世子脸色已是铁青,南安郡主也没好到哪里去。
假如明溪真像宁瑾欢教?的那样赴宴,那将再无翻身之地。
“可是我感?觉欢姐姐教?我的礼仪似乎有?点奇怪,”明溪秀眉微蹙,“我看席上的娘子夫人分明没饮花瓣水,而是用来净手。”
“还有?,我见席上的娘子们端庄得体,总感觉欢姐姐教?我的走姿好像不是正经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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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南安王一封书信送到江阴侯府。不将宁瑾欢驱逐出府,唯有和离这一条路。
明溪是在晌午时分得到这一消息,她懒懒地伸了个懒腰,胳膊支在窗棱上,望向满园鲜花。
比起江阴侯府,她更喜欢待在王府。
一是侯府在礼制上受限,院落规模比不上?王府敞亮大气;二是在王府中她更自在,没有侯府里的勾心斗角。
喜珠端着一盘快马送进京的荔枝,鲜红的果壳下藏着雪白的果肉,一口吃下满嘴都是甘甜清香。
听她讲完那几日宁瑾欢教?她的规矩,福珠愤愤不平:“太过分了,欢娘子怎么能害县主呢?”
明溪示意她稍安勿躁,亲手剥了个荔枝堵住她的嘴:“她怕我回来抢了她的东西,自然是恨我恨得要死。”
“什么叫抢,本来都是县主所有?,她不感?激县主就算了,”福珠嚷嚷道,“这就叫白眼狼。”
说话间南安郡主从院外走来,随风飘荡的花瓣落在紫色披帛上?,平添一缕春意盎然。
南安郡主坐在窗外?,眯着眼望向灿烂的阳光:“娇娇,阿爹要我和离。”
明溪听出她言语间的不舍,但江阴侯实在配不上?面前的女子。
“阿娘忘了吗?他在女儿的认亲宴上和福嘉大长公主眉来眼去。”
“许是娇娇看错了吧,福嘉姐姐与我是手帕交,怎会如此待我。”阳光太过刺眼,刺得南安郡主不自觉闭上眼,一颗滚烫的泪珠随之滑落。
明溪心底无奈一叹,除非事实摆在她面前,否则她是不会信的。
南安王和世子要求江阴侯清查当年换婴之事,要的是江阴侯的态度。
实际上?南安王在东窗事发之日就着手探查,相信过不了多?久就会有?眉目。
等到福嘉大长公主买通产婆更换女婴一事大白于天下,南安郡主再不愿承认相信,也只得承认。
尽管已经预料到结局,明溪还是问道:“阿娘,他那般待你待我,值得吗?”
南安郡主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终究是夫妻十几载。倘若你父……他将欢儿驱逐出府,再为你狠狠责罚羲成,你便还是唤他一声父亲吧。”
她温柔地剥了个荔枝喂明溪吃下:“经此一事,阿娘明白了,一味忍让退缩只会叫他们得寸进尺。”
“咱们在王府暂且住些时日,等回府后,阿娘一定会拿回属于自己和娇娇的东西。”
南安郡主是被南安王和王妃捧着长大的,没看过人心险恶,心思单纯。
如今前进这小小的一步是好事,路要一步步走,不能揠苗助长。明溪默默在心头说服自己,好半天才觉得气息顺畅许多。
“侯府来人,送来江阴侯的亲笔书信,已被王爷打出府去。”
南安郡主身边的贴身嬷嬷迈着小碎步跑到母女面前,面上又是气愤又是不忍。
“这是为何?”南安郡主猛地起身朝外?走去。
明溪眼疾手快抓住南安郡主的手腕:“阿娘莫急,先听嬷嬷把话说完。”
嬷嬷继续说道:“江阴侯在信上?说,他不信欢娘子会故意教县主出丑。言辞虽然委婉,依旧透露出他认为县主在扯谎。”
“同时还说尽欢娘子好话,说她孤苦无依,十一年父女情深,不忍见欢娘子流落街头,断做不出将欢娘子赶出府去的事。”
“侯爷还说,此生都不会同郡主和离。郡主若是想在王府多?住些时日,那便住着;若不想,他便派马车来接郡主和县主。””
他把她当什么了?
她好歹是南安王最疼爱的小女儿,性情软弱可欺,却不至于连脸都不要了。
南安郡主紧咬嘴唇,忍着不让眼泪流下:“你去告诉阿爹,我要同他和离!”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十点左右,还有一更。
是真的,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