眨眼就是除夕,往年的除夕夜都是宫里来一道圣旨,召秋将军一家前往宫里守岁,今年也不例外。
明溪一大早起床收拾,打着呵欠感叹秋将军圣眷之浓,闻所未闻。
从前秋夫人还在时,他们只在府中自己过。
自从秋夫人去了,将军府没有主事的主母,过年荒凉冷清。陛下听闻后,每年都将他父女二人召进宫中,一同欢度佳节。
因是佳节,明溪特意穿了件鹅黄上袄,下罩杏色百褶裙,外面还是披着秋将军特意为她猎来的白狐大氅。
明溪在竹清的搀扶下踏上马车,云梅立在一旁眼巴巴地望着。
小姐入宫守岁只带兰香和竹清,说她性子跳脱,怕冲撞宫里贵人,吩咐她在家中看好秋菊。
云梅捏着衣摆,扭捏地看着兰香:“宫里是啥样,你一定要看仔细了,回来好说给我听听。”
天青车帘被掀起,明溪半张脸露出来,莞尔一笑:“只要你学好规矩,明年我便带你去。”
马车向皇城慢慢驶去,朱雀大街上只有三两行人,其余全都聚在家中。平日里人声鼎沸的京城寂静下来,只余车轱辘辗过积雪的声响。
沿街屋檐下悬挂着通红的灯笼,门旁也都贴上寓意吉祥的对联,明溪放下帘子,忽地想起将军府外的对联。
贴在将军府大门的对联本出自当世名儒,哪知前两日她突然来了兴致,写了两幅对联。
本打算将对联贴在自己的小院,秋将军看见后直夸她字好文采好。
又说当老子的没文化,但他女儿确实一等一的才女。
他一定要贴在外间叫来往的人都看见,一个没文化的大老粗的女儿文采堪比状元郎。
明溪没能劝住秋将军,当时有些害臊,现下想来,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只有疼进心坎里,满眼看见的都是她的好。就算是不好,落在秋将军眼中,那也是好,独一无二的好。
嘴角噙着笑下了马车,明溪抬起头,只见一道明黄身影靠近。
他先是同秋将军打了声招呼,后对她道:“雪天路滑,皇后娘娘派了轿辇来接婉妹。”
说着他抬手招来阿碧:“你跟着秋小姐,务必伺候好她。”
明溪望向秋将军,秋将军面含笑意挥了挥手:“去吧,我同太子殿下去向陛下问安。”
竹清和兰香并行轿辇旁,东宫的阿碧独自走在另一侧。
竹清从前就进过宫,兰香这是头一次,可把她稀奇坏了。
一会儿小心翼翼看向红墙绿瓦,视线一时又落在远处的六角凉亭上,还克制地打量着走廊上的各式雕花。
皇后娘娘即阳华公主的生母,端坐凤椅上,一派雍容华贵,正殿还坐了好些有名头的嫔妃。
明溪静了静心,行云流水般行礼问安:“臣女秋婉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岁岁平安,常安常宁。”
皇后眼带笑意招了招手,明溪走到她身前的脚踏上坐下。
皇后爱怜地牵起她的手:“自打你大了,就不常来宫里看婶婶。一年也没见上几次,今日倒瞧着你是瘦了。”
明溪捏了捏长了些肉的脸:“不瘦了,臣女吃胖许多。”
亲昵地捏了捏明溪的脸,皇后笑道:“哪里胖了,莫不是蒙婶婶。”
明溪微微一哂:“臣女哪里敢蒙娘娘,那可不是欺君了。”
“你们听听,都说她是个娴静温雅的,现下嘴皮子也是这般利索,”皇后拍了拍明溪的手,“我也不拘着你,快去和阳华玩吧。”
从正殿出来,明溪深吸一口气。上辈子她虽是明家女儿,却也未曾入宫拜见天家,来时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
都说天家威严,皇后娘娘如此和蔼,看来不可尽信。
阳华早候在殿外,一见她出来,立即将人带进寝殿。还没等明溪落座,阳华已关上寝殿大门。
“快如实招来,你和太子哥哥是怎么回事?”阳华颇有审犯人的架势,将明溪逼坐在软榻上。
明溪眨巴着眼睛:“什么什么事?”
阳华轻哼一声:“我可是看见阿碧了,还有,听澜说的邀约东宫品画是什么意思?”
“那我告诉殿下,殿下也要答应我,不许告诉旁人。”明溪卖了个关子,阳华登时指天发誓。
见她着实好奇,明溪将那日的事复述给她听。
阳华消化了好一会儿,秀眉微挑:“这样说来,你可不是要做我嫂嫂了。”
明溪愣了下,虽说她确实是故意为之,但说到底不过是品画而已,八字还没一撇。
阳华已自顾自乐上:“太子嫂嫂,日后我可就仰仗太……”
明溪顾不得以下犯上,一把捂住阳华的嘴,神色尽是羞赧:“不许胡说,不对,不许乱喊。”
阳华眉眼含笑,吚吚呜呜半天,明溪听不清她说什么,只好松开手。
阳华抱着软枕倒在软榻上,长吁短叹:“最重规矩的婉婉今日也破了戒,看来是真要做我嫂嫂了。”
瞥见一旁的小桌子上摆了一叠蜜饯,明溪恼得抓了颗蜜饯塞进阳华嘴里:“黏着你的牙,看你还怎么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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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宫宴,实则为皇帝家宴,旁的嫔妃一概不到场,只有帝后一家及秋将军一家。
明溪和阳华同坐一桌,秋将军坐在太子身边,两桌正好相对。
不论明溪如何否认,阳华依旧我行我素,在她耳边轻唤一声太子嫂嫂,喊的明溪从初时的羞赧震惊到现在的麻木。
太子头戴玉冠,身穿檀色圆领袍,在暖黄宫灯的映衬下,半明半昧的五官愈发柔和。
秋将军一口干完杯中酒,倒酒时抽空瞥了眼身旁的太子,见他局促地抓紧衣袍,心下顿感意外。
平日端庄温和的太子殿下宠辱不惊,普通除夕宫宴而已,怎会如此紧张。
顺着太子的视线望过去,秋将军只见宝贝闺女正在和阳华公主咬耳朵,说悄悄话。
突然,秋将军想起白天太子对他有意无意的赞扬。
太子夸他是卫霍在世,举世无双;又想起那天闺女晕厥后,一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太子,还一日三顿不落送补药。
秋将军端着酒杯的手一个哆嗦,心叫不好,这小子要拱他家的大白菜。
阳华凑到明溪耳边:“太子哥哥正看你呢。”
明溪瞥了眼太子,很快收回视线:“我们坐一桌,太子殿下看你也说不准。”
敏锐地捕捉到心上人的视线,太子心扑通扑通直跳。
从前不敢表现只因她对顾泽有意,自打那日过后,他敢肯定她对顾泽无意。
既然无意,是不是意味着他或许有机会。
既然有机会,他又何必克制。
秋将军将太子的变化尽收眼底,不屑地冷哼一声。
特意从桌上挑了个大海碗满上酒,秋将军捧给太子:“臣敬殿下,愿殿下事事如意。”
思绪被乍然打断,太子下意识接过秋将军递来的酒。待捧到手上才发现是大海碗,心下一惊。
秋将军已为自己斟满酒:“太子殿下,请。”
不等他反应过来,秋将军一口干完,还特意把酒杯颠倒过来,一滴不落。
阳华忍不住发笑:“你爹爹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你看他给太子哥哥倒的酒。”
明溪望过去,着实被大海碗惊到。
碍于心上人在对面,太子一口饮尽碗中酒,末了拿起手帕擦拭嘴角,强自装出一副镇定模样:“孤亦祝将军老当益壮,岁岁安康。”
宴上丝竹管弦不绝于耳,彩袖翩飞,满是繁华。皇帝年近不惑,愈发喜爱满堂华章。
他和蔼地看着坐在下位咬耳朵的两个姑娘,招来心腹内侍,内侍恭敬地捧着两个锦盒候在一旁。
“两个丫头偷偷说什么,上前来说给朕听听。”
阳华利索地起身,一面小声对明溪说:“你说阿爹今日要赏给我们什么玩意?”
明溪瞧了眼锦盒,方方正正:“怕是镯子。”
容华点头:“我猜也是。”
两人福身问安,皇帝佯怒:“嘀嘀咕咕不成体统,越大越没规矩。”
阳华和明溪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明溪思忖片刻,笑道:“伯伯陛下,我和殿下在猜今年伯伯陛下要赏我们俩何物。”
“什么伯伯陛下,”称呼太过怪哉,皇帝忍不住笑出声,“那你说说,今年朕要赏你们什么。”
明溪得意道:“去年伯伯陛下赏赐玉簪时说,下一次送玉镯,再下一次送耳坠,正好凑成一套。”
说到这儿,明溪得意的神情突然黯淡。一旁的皇后不解,忙问:“怎么了这是,方才还好端端的。”
明溪提起裙子跪下:“我不小心弄丢伯伯陛下赏赐的玉簪,凑不成一套。”
“不过一支玉簪而已,”皇帝命人将明溪扶起,视线忽地扫过元后所出的太子,起了逗弄的心思,“秋丫头,朕悄悄告诉你,东宫里有好些玉石,比朕库里的还要好。”
白日同秋卿比箭法,这小子一口一个卫霍在世,一口一个百步穿杨,夸得秋卿天上地下绝无仅有,拍马心思昭然若揭。
不等明溪接话,酒劲上头的太子摇摇晃晃起身,冲明溪拱手一礼。
“东宫大门随时为婉妹敞开,若婉妹有看得上眼的,便是那些玩意儿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