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晗珠和郝保像是归来的英雄般被簇拥着下了山,后背的冷汗被风吹干,透心的凉!
面对村人的称赞,两人面无表情、心如死灰,透着股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怅然。
尤其是岳绒这货还跟藤曼似的依偎在钟毓身边儿,蓝色的眸子雾蒙蒙的,一副被吓坏需要安慰的弱女子形象。
不是说钟毓明察秋毫、铁面无私吗?
那这个紧张兮兮的人是谁?
殷晗珠扫过岳绒手腕上的红绳子,眼尖地瞅见她把红绳子上种子往袖子里掖了掖,似乎是察觉到他的目光,还“羞怯”地朝他笑笑。
他猛地捂住胸口,踉踉跄跄地趴到郝保背上,将头埋起来。
现在看到她的笑,他就会想起这罗刹女也这般笑着递给他一双木棍,要他和表哥将烤好的河蚌肉塞到老虎和狼的嘴里!
可怜他们喂的人胆战心惊,被喂的兽也不甘不愿。
那窝狼满脸写满了不甘愿,可还是在这罗刹女的眼神下张了嘴;
倒是那只老虎是个没心没肺的,被罗刹女收拾成那样,竟然为了区区河蚌肉匍匐在罗刹女脚边儿直叫唤,就跟撒娇似的。
就这,等吃完河蚌肉还不肯走,朝村人喊了几声被岳绒瞪了眼才低头跑了。
活生生的记吃不记打!
他将头严严实实埋在表哥背上,什么都看不见!
他是聋子!是瞎子!什么都不知道!
郝保躲无可躲,一张大脸上写满了沧桑,眼巴巴地看着岳绒,一句话都不敢说。
岳绒心里嘿嘿直笑,玩儿够了就乖乖躲在钟毓身后当小可怜。
钟毓任由岳绒紧紧攥着他的胳膊,难得没有挣扎。
方才他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大悲大喜,此刻对岳绒,连同救了岳绒的殷晗珠和郝保多了份宽容和感激。好不容易从黑暗中挣扎出来,他再也不想重新沉沦下去了。
他深深朝殷晗珠和郝保行了个礼,情真意切地向两人道谢:“多谢两位救了内子,以后两位便是钟家的座上客,有事相唤,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村人连连点头。
就连钟永也拍着胸膛保证。
殷晗珠和郝保对视一眼,齐齐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刀山火海?
求求你先把你家那“内子”看好好吗?别来嚯嚯我们,我们就感激涕零了!
“毓哥儿!你们没事儿呀。”
众人闻声看去就看到村长钟宏带了群人走了过来,钟宏见一行人都没受伤,就连岳绒也好好的,扯扯嘴角,“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我正要带人上山找你们呢!”
钟毓冷笑。
岳绒敏锐地感觉到钟毓整个人都尖锐起来,身子绷紧恍若一张拉紧的弦,带着戾气。
她不由愣了下。
她早就知道钟毓对钟宏和钟宏的爹钟文霖有意见,可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外露,像是克制不住似的。
福顺骂:“黄鼠狼给鸡拜年!”
“小子,你说你家主子是鸡?”钟宏笑得贱兮兮的。
“你!”
钟毓伸手拦住福顺,突然笑了一下,没有丝毫阴霾和恨意,让钟宏晃了下神,觉得以前那个风光霁月的钟毓又回来了。
这片刻跟着钟宏的钟林忍不住问了,“到底是怎么回事?方才老虎叫得那么可怕,吓死个人!”
一说起这个,钟毓这边儿本来镇静下来的人重又沸腾起来。
方才那场景能让他们吹上好几年!
就跟唱戏似的!
又是狼又是虎,恁得凶险,两个贵公子却跟戏文里的武松似的,临危不乱,甚至比武松还厉害,竟然用河蚌就驯服了老虎和一窝狼,拯救了良家妇女钟毓媳妇儿!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引得村人一惊一乍,激动不已。
本来现在的村人娱乐活动就少,平常哪个村哪个镇唱个戏赶个集,十里八乡的人都闻风而动。更何况这种奇闻?
众人听得津津有味,心里已经想好怎么跟七大姑八大姨吹嘘了。
就连岳绒也听得一愣一愣的。
要不是她亲手干得,她都以为殷晗珠和郝保是盖世英雄来着。
她似笑非笑地看了眼“盖世英雄”、“武松在世”的两人。
两人登时脸色胀红,再想起他们被老虎追得鞋都跑掉了的场景,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自然也有人不信,就问钟永是不是真的。
钟永挠挠头:“是真的。老虎和狼吃完河蚌就走了,也没伤人。别说,那河蚌是香啊,我只闻着味儿那口水就直往外冒。”
嚯!
众人这下都信了。
谁不知道钟永这人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从来不会说假话的。他都说是真的了,就算是这些人话里有虚,也十之八九是真的!
年轻的钟凡永是村里有名的痞子,有些可惜:“可惜你们喊人的时候,我在田里割水稻,没听到,要不然我也能见到了。要不我下次也摸些河蚌上山,说不定还能抓两只狼回来,多威风!”
村人都没应声,嫌弃死他了。
“你可算了!我也在田里,怎么没看见你?”
“嘿嘿,远哥,你怎么能看见?人在家里的田里呢!说不定要不是老虎叫吓醒了,说不定能睡到明儿去!”
“哈哈哈哈哈。”
众人哈哈大笑,都知道钟凡永是个懒货。
钟凡永呸了一声,“胡说什么!我这不是听到动静就跟着村长上山救你们来了吗?”
众人一听这话反倒不说话了。
钟毓冷笑出声,直直捅破了这和风细雨的假象,“村长不是说不必上山吗?”
岳绒眨眨眼,竖起了耳朵。
村人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方才福顺来喊人,说钟毓媳妇儿在山上怕是遇到野兽了。山上的动静大家都听到了,本就提着心,这可不就慌了神?
大家都是族人沾亲带故的,心里着急就都冲去寻了村长这个主心骨。
别的不说,只要村长出面,定能把村里七八成年轻人召集起来。这么多人吓都能吓跑野兽,退一万步,就算是钟毓媳妇儿人不在了,也得把尸体整整齐齐找回来葬在他们钟氏祖坟里。
可当时村长是怎么说的?
“糊涂!你们方才没有听到山上老虎的叫声吗?肯定是钟毓媳妇儿做了什么激怒了老虎,才惹得老虎这般嚎叫!你们这个时候上山,岂不是送命去吗?你们能任性,可我得为全村人着想,不能去!等到老虎平静下来,我们再悄悄上山。”
等老虎平静下来,钟毓媳妇儿还有命吗?
正好钟毓走了过来,只冷笑几声转身就要带着福顺一个半大孩子上山。还是钟永喊住了钟毓,叫了几个相熟的人,又有几个热心肠的跟了上去,才凑齐了上山这一撮人。
钟永媳妇儿当时脸都白了,可一句话阻拦的话也没有;
就连往常爱子如命的王婆子也让王峰跟着上山了。
大家都看在眼里,心里跟明镜似的。
以往不管钟毓家跟村长家是什么恩怨,可一族人聚在一起不就是求个守望相助吗?一个外族人都肯伸手帮一把,钟宏一个当村长的却能说出这种话来!
要是今儿不是钟毓媳妇儿,而是其他人,更或者是自己呢?村长会出手帮忙吗?
大家都不傻,一下子就想到了当初钟毓他爹娘走的时候。
两人尸体都是被相熟的商队送过来,可直到钟毓回来,两人都没入土为安。
钟毓回来的时候,他爹娘都有味儿了。
说起来也怪不得钟毓这孩子不亲族人。
要是他们,估摸着恨不能去寻族人的晦气!可钟毓媳妇儿却还不计前嫌告诉大家鸡枞的来源。
本来大家心里还打鼓,这么长时间冒着生命危险都没有找到鸡枞,都猜钟毓媳妇儿骗了他们,可如今钟毓媳妇儿却上山遇到了野兽,可不正说明了人家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找到鸡枞?
好孩子啊!
钟宏也不傻,立马意识到犯了众怒,恭声道:“此次多亏了殷公子和郝公子,要不然钟毓媳妇儿还不知道会如何呢!过会儿我就带重礼去拜访两位,替咱们秀才村答谢两位公子。”
村人脸色稍缓。
这才是作为村长应该干的事情!
谁知钟宏又叹口气:“不过殷公子和郝公子有这样的好主意怎么不早点告诉我们?要不然我们这些天也不用胡乱跑了,没找到鸡枞不说反倒差点耽误了抢收水稻。”
岳绒都无语了。
这货身上的泥还没撇干净,就惦记上河蚌了。
可钟宏这次可是算错了!
他给殷晗珠挖坑……
不出岳绒所料,殷晗珠立刻炸了,死死瞪着钟宏:“你这孙子给小爷说清楚,小爷是你爹还是你祖宗,天生欠你的了?”
“你!”钟宏根本没料到殷晗珠嘴这么狠。
可不是天道有轮回,他逼得福顺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回轮到殷晗珠逼他了。
殷晗珠也不在郝保背上装死了,把在岳绒身上受得起都发泄在钟宏身上,“还早点告诉你们?告诉你们什么?你们是没手还是没脚,要不要小爷把饭也喂你们嘴里?”
“小爷我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你这样死要脸的!别说小爷不知道怎么避开野兽,就算是知道,小爷也不告诉你!逼着人家说出鸡枞,这就是逼着人家给你银子,咋的,你是村长还是土匪?”
钟宏气得一个倒仰,差点厥过去,“你欺人太甚!”
“呸!小爷我就欺负你了,怎么着!”
岳绒慢悠悠加了把火,“殷世子,人家爹可是族长!”
殷晗珠火冒三丈,哪里还知道是谁说的,更厉害了,“呸!小爷我爹还是定北侯呢!怎么着!我姑丈还是国舅爷呢!你把你爹喊过来,我倒要看看怎么个厉害法!”
世子?
定北侯?
国舅爷?
钟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