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苏合

马车还未到陈府,路上先遇到了与她一样下学的大侄儿陈瑞洲。

陈瑞洲与顾清月同岁,但个头这两年串了不少,已比顾清月高了大半个头,见到顾清月的马车,有人比他还先一步喊了声“小姑姑”。

是陈瑞洲的几个同窗,正是慕少艾的年纪,整个扬州再也找不出比陈瑞洲这个京城来的小姑姑还好看的姑娘了,他们寻着机会就爱往顾清月跟前刷下存在感。

这是陈瑞洲的小姑姑,他们不沾亲带故的,原也不用跟着降个辈分,但陈瑞洲看着木讷,实则是个黑心肝的,想当他小姑父的都被他教训了个遍,如今也只能跟着喊声小姑姑才能全着兄弟情。

马车放缓,不等顾清月露面,陈瑞洲就娴熟地跳上马车,接过驭马的缰绳,一挥马鞭,疾驰而去,只留下几个跳脚的同窗好友。

不雅的咒骂隐约传来,顾清月听得咯咯笑,掀开点帘子同陈瑞洲道:“后日学院旬休,我们带茗哥儿和吟哥儿一同去庄子里摘果子吧。”

茗哥儿和吟哥儿是顾清月的另两个侄儿,是对双生子,如今六岁,皆生得虎头虎脑,很是可爱。

顾清月上辈子没有孩子,也不可能有孩子,但年岁在哪儿,见到白胖的小儿总爱逗弄一番,到了扬州,这两侄儿就成了她最喜的大玩具,总爱同他们玩。

陈瑞洲点了点头,算是应了她。

顾清月笑眯眯地给用团扇给她的大侄儿扇了扇风,继续道:“前些日子我带他们念诗,正读到《七月》,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

“吟哥儿问我鸣蜩长什么样,我答应要带他们捉几只看看。”

陈瑞洲黝黑的眼珠转了转,懂了她小姑姑的意思,摘果子是假,捕蝉才是真。

他又嗯了声,表示明白了,会准备好工具。

见他答应,顾清月也不殷勤了,将团扇塞到他手中,让他自己扇。

到了陈府,马车停稳,却见门房在卸着另几辆马车,顾清月“咦”了一声,“有客来了?”

“是顾家来人了。”陈瑞洲先看到了马车上的族徽。

顾清月沉默了,近来陈氏催她回京的信来的勤,她不愿面对现实,回信得惫懒了些,怎么就直接派人来接她了?

距离女学开考还有大半年呢!

她郁闷地往后院中走,从夹道拐进了西跨院。

陈家只有两房,西跨院是她二舅舅陈厚德的居所,陈厚德膝下无子女,又常在外行船出海,所以

她来扬州后,便常来西跨院中陪伴杨氏。

杨氏已四十出头的年纪,但许是因为没有生产过的缘故,看上去很是年轻,只身子有些弱,单是坐在那拨弄算盘,身形也透出些纤纤弱质来,瞧见进来的顾清月,停了手中的活计,浅笑着打趣:“怎么嘴撅得能栓一条驴?”

“舅母~”顾清月不依地鼓了鼓腮,尾音拖得老长。

杨氏哪能不知道她,让身边的丫鬟为她盛碗红醴酥山来解暑,才不紧不慢地道:“京城来人了,是你母亲身边的康嬷嬷,我带她见过老夫人后,先安排她去休息了。”

顾清月闻此,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她母亲自个儿来拿人,那便还能拖上一拖,她越是在扬州躲得久,便越是惧怕回京。

在扬州虽也同样要念书,但氛围明显更松泛着些,也不同京中一般爱往极致里钻研,她才学上的平庸也不显一些。

而且在扬州她也有更多的心神沉浸在自己喜好当中。

调香制酒皆是她拿手的,还打出了个苏合居士的名号,盖因她酿的苏合郁金酒同以苏合香为底料制的一香——崖柏苏合,皆受到了时人的喜爱。

又因为她惫懒,少往市面上投放,名气反而越发的响亮,有苏合一香一酒贵万两之称。

只可惜女学的入学考,并无调香制酒,它文只考经史典籍策论等主科,艺也只考大雅的琴棋书画,只有先入了这个门,才有机会接触到女学里头纷繁多彩的其他选科,如女红、厨艺、篆刻、香学、莳花等等,甚至还有同男子六学中一般的实科课程,律学、玄学、医科、骑射……

也正是这些选科,造成了京中女学独一无二的地位,只有盛京那样一等富贵繁华,人杰所聚之地才能撑得起这样的学府。

像莲池书院,虽说也声名在外,但开设的文科与艺科也都以女学中的主科为主,注重的多是培养出能考入女学的学生。

所以,她迟早还是要回京城念书的,也已想好了入学后想选的选科,只现下回去真太早了些,她娘定要考察她这两年学得如何,如果表现得太好,大抵要她尝试自己考女学,表现得不好,疯狂的补习也是少不了的。

最好是能在年节前后回去,如此,时间紧迫,除了让她用恩荫的名额也无它法。

杨氏见她神情多变,一会苦闷,一会又沉思,碗中的酥山都融了大半也没见动几口,点了点她的额心:“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顾清月顺势握住了杨氏的手,惨戚戚道:“舅母,我要回京了,你这儿可就冷清了,你不想我多陪你一段时日吗?”

杨氏是真心疼顾清月的,将她当女儿看待,日日有这样活泼的女孩儿相伴,生活都多了些滋味,只毕竟不是她生女,没道理将人留着,可也看出顾清月的贪玩不愿回京,心中仍是私心占据了上风,给她出主意道:“你娘既然在意的你的课业,你不如去再求求你那位老师。”

顾清月表情微霁,懂了杨氏话中的含义,她的老师孔令是当世大儒,曾任门下省侍中兼馆阁学士。

这官位是什么概念呢?

尚书省下左右仆射、门下省侍中、还有中书省的中书令,这三省的长官名义上是并为宰相的,也就是说她的这位老师不但担任过宰相的职务,还是给三品以上及贵戚子弟授课的学士。

陈氏能留她在扬州呆了两年之久也都是她拜入了孔令门下的缘故。

而她能拜到孔令的门下完全是捡大漏了,孔令好酒,一日在家饮酒大骂了董太尉专权,被有心人告密继而被排挤出了京城。

离京后受聘莲池书院,因拮据等原因差不多是戒了酒,但从一友人那儿尝了一次苏合郁金酒便一直念念不忘,心痒难耐下拿名家字画到了曾帮顾清月售酒的铺子欲换上一壶酒。

那铺子原也是陈家的产业,被白老太太送给了顾清月,孔令的名声大,然店中确实许久没有送来酒了,掌柜的只好将字画带到了顾清月的面前。

之后吧,大概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孔令想时时有酒喝,顾清月想要个能稳住陈氏的老师,一老一少一拍即合,成了令人惊掉下巴的师徒组合。

既然是关门弟子,还是他收的第一个女学生,孔令是努力教导过顾清月的,但当代大儒的天分同普通人还是有区别的,一师一徒很难在一个频道上,孔令觉得自己已经讲得很浅显,可他的笨学生仍旧懵懂。

大中小三经共九书,才掰开来讲完《礼记》,他便觉得自己又苍老了许多,后发现顾清月对《易》学感兴趣,虽不太建议学,但难得从顾清月身上得到了些当老师的成就感,便约定好每三日与她讲一篇。

一旬能学三篇,她已学到了第三十四卦“大壮”,明日正要去学“晋”卦。

“舅母,我知道该怎么办了。”她几口将未融完的酥山食完:“我先回房了,今日摘了几株荷苞,待会莳弄好了让红缇给你送来,摆在那正好。”

她指了指入门处的洋漆小几,不等杨氏回答,便风风火火地出了院子。

杨氏无奈地笑了笑,让人将她食完的碗匙撤下。

顾清月的房间布置得温馨雅致,有淡淡的馨香漫漫,甫一进房,先有毛茸茸的一大团围在她脚边“喵呜”,是她养的橘猫,名唤吉吉,脖子一圈白色的聪明毛偏长,当它不动的时候还有几分胖胖的优雅。

吉吉是她下学的路上捡回来的,她猜测吉吉的父母当中应该有狮子猫,不然的话它怎么会身形毛色像橘猫,毛长又同狮子猫一样。

她弯腰将吉吉抱起放在膝上给它顺着毛,然后吩咐红缇将带回来的荷苞用水醒了,插在定窑的白瓷渣斗中送去杨氏那儿。

随后又让疏柳将她前些日子酿的雪浸白酒放入冰鉴中冰镇好,好明日去孔先生那儿听私课时带上,顺带求求老师帮她给陈氏写一封信,让她在扬州再呆些时日。

作者有话要说:

《国风·豳风·七月》四月秀葽,五月鸣蜩。八月其获,十月陨萚……”诗经里的

然后可以把莲池书院看做重点高中,女学看做大学,入学年龄1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