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话想与你说。”
江曦缓缓收回了目光,用未受伤的手复又执起面前的酒杯,漫不经心的饮着,似乎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于她。
间阡平置在膝上的手指紧了紧,轻声道:“江曦,你别这样,我们好好说话,成吗?”
江曦定了一瞬,终于停下了饮酒的动作。
这是她第一次唤他的名字。
受了那依怀香的影响,她因为身上无力而动作轻缓,声音柔软缠绵,这两个普普通通的字,被她这样念在口中,像是含着千丝万缕的情意,缠在他的心头,令他再不能无动于衷。
然而过往他是如何一次次的对她燃起希望,她又是如何将这份希望踩碎,这一切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印在脑海,一阵窒息的绝望萦上心头,他甚至有一瞬间觉得,他打不过命运,她依旧会按着原有的命数过下去,离开他,追随注定会离世的永安王,最后……死在她的那份愚忠上。
他轻声笑了下,淡淡的道:“好好说话……你又想好,要如何骗我了吗?”
江曦说这话的时候并没有抬头看她,那一张完美的面庞一半隐在阴影中,间阡平望向他,那一半现在朦胧灯光中的面庞,不知为何显得有些苍凉。
她轻抿了嘴,本想说她不会骗他,可是回想了过往自己与他诸多的虚以委蛇,还有来之前想好了的坦诚,微垂了头,诚实道:“江曦,面对你,我确实说过许多不实的话。可是……”
她缓缓抬起头,望向他道:“可是这一次,我想说实话,如果你听完了,还是想要给我喝下那碗药汁,我也认了,大不了,和你拼了便是。”
江曦依旧未曾看她,只是取了一个空酒杯,抬手斟了满,递至了她的面前。
若是以往,间阡平对于他给的任何东西都是有所提防的,尤其就在两日前,他还曾逼迫她喝那碗眠昔草。
然而这一刻,她接过酒杯,片刻也未曾犹豫便扬首饮了下。
江曦望着空了的酒杯,显然未曾料到她会如此痛快的直接饮下,终于抬眸向她看去。
间阡平不躲不闪,迎着他的目光道:“江曦,你可有想过我的处境。我虽不知是何机缘令你将我要至身边,可在我的角度,我并不识得你,莫名其妙被你花费了好一番力气弄到身边,我猜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而你亦不曾认认真真的回答过我,你总是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半真半假的和我说,你只是想要我而已。
可你有想过吗?我并不了解你,孤身一人来此,孤立无援,心中本就忐忑,处处提防亦是本能,何况我虽有几分姿色,却也非绝世之姿,大公子却是得天独厚,无论是地位还是样貌,都无可挑剔,这样的你根本不缺女子……所以和我说那些话,我又如何敢信……
江曦,我的性命捏在你的手中,你一个不快我便可能随随便便的被杖毙,这样的处境下,我不得不小心谨慎。我的谎言与不信任……不过是我保护自己的本能罢了。”
江曦向来幽深的目光中终于起了细微的波澜,他怔了半晌,低声道:“你从不曾与我说过这些。”
“是,我不曾说过,我不敢说也不能说,因为我从来都摸不清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江曦缓缓合目,他一心想让她远离永安,远离前世的命运,却忘了,在他的视角里她是他最亲最爱之人,而对如今的她……他不过是个不相干的陌生人。
抬手复又饮了一杯,带了微微辣意的酒水淌过喉间,他的声音也带了些苦涩。
“也许你说的对……只是你答应了我留在我的身边,答应了珍惜性命,你不该走,也不该将那把剑挥向自己。”
间阡平轻轻的笑了,也许是酒意渐渐的上来了,她发现说出内心的话也不难。
“我答应的时候是真心的,并没想骗你,可是永安是我的家,我在那里十余年,人怎么可能不思念家乡呢?更何况,我是你用强权带走的,我还没有做好准备离开故乡,就不得不走了,这份无奈便自然而然的让我对故乡更为不舍,所以连镜出现的时候,我明知不行,却还是经受不住内心的渴望,忍不住去幻想一次。
可是江曦,不会再有了,你既然了解我如斯,便也知道,除了连镜,不会有人再做这样的事的,而连镜,他离开永安这么久,加上新梁这边江氏大军搜查一事闹得沸沸扬扬,永安王定然已经猜到了他的所做所为,他想再轻易的离开永安,便不会那么容易了。”
她说着再不能回故土的话,嘴角还含着那淡淡的笑,眼中却已然微微湿润了。
“至于珍惜性命,我还有很多想做的事情,我比谁都想活着,可是你那般逼我,我不过是别无选择……是,被江氏家主宠爱的妻子,这样的一生是轻松而幸福的,是很多女子梦寐以求的,可我当时真的慌了,也并没把这些话完全当真。
何况即便是做你的妻子,这样便是好的吗?江曦,你扪心自问,如果现在有人让你饮下眠昔草,告诉你饮过之后前尘过往尽数揭过,但是便让你去做这大周的天子,实现这天下诸多英雄的梦想,你又是愿意的吗?”
江曦依旧合着双目,缓缓向后,躺在了小榻之上。
他愿意吗?他当然不愿意,什么征服天下,他根本不在意。他带着前世的记忆归来,为的便是这一次将她紧紧的抱入怀中,再不让她有一丝一豪离开他的机会。
如果饮下药汁后,她会伴着他一生,那么他会义无反顾,可什么天下之主,他根本不稀罕。
最初的最初,他本不是强势之人,那时的他还叫染华,她说什么他都听,他视她为整个世界,他的眼中满满装载着她,连他自己的位置都没有,甚至连镜都说,有时看不下去间阡平对他的所做所为,然而作为染华时的他却是心甘情愿的。
他以为,只要她快乐就好,他只要远远的看着,便够了。
可是间阡平最后还是死在了他的怀里。
从这时起,他下定了决心,再不做顺从的无力之人,他要手握权势,成为主载的一方,这一世,谁都不能再将她从他身边带走,让她陷入险境。
间阡平一番剖白,江曦却怔怔的似乎无太大反应,她眼角微湿的望着小榻上略显出几分颓美的公子,心中的希望渐渐的熄了灭。
闭上了眼,她决定孤注一掷,试最后一次。
身上忽然覆上一片柔软,她轻倚在他的怀中,长而柔顺的头发倾泄在他的胸膛,江曦颓然躺在小榻上的身子微微紧了,他缓缓睁眼,对上怀中人的视线。
不知是不是灯光不够明亮,间阡平意外的发现,江曦的眼角似乎也隐隐泛着淡淡的水意。
“江曦,我不想吃眠昔草,我不想变成听话的木偶,那不会是我,也不会是你想要的间阡平的。我知道,你给我用了药,我这两日浑身无力,走不了太远,更不能跑动……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愿意,只要让我留着我的记忆,我愿意以后都服用这个药,这样,我便既不能跑,也不能寻死了,你不用再担心了,我也不需要吃什么眠昔草了不是吗?”
除了被江曦打了晕,间阡平其实并未受到半点伤,可她自醒来便一直浑身无力,别说是撞柱或是自裁了,她便是走远几步,都要歇息片刻,她自然猜到了这些是江曦的手笔。毕竟昏迷前,她还在不断的寻死,卞秋也不是第一次看不住她了,仅仅让卞秋盯着,已然不能安抚江曦如惊弓之鸟的内心了。
肩背缓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拢住,力道有些重,像是要将他内心害怕失去的恐惧传递给她一般,间阡平被江曦揽在怀里,有些喘不过气。
他这样紧紧的拥着她,两人毫无间隙的贴在一起,江曦的身子温热而紧实,间阡平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中急促而不安的心跳。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告诉他,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之时,肩背上的桎梏渐渐的松了开来。
江曦轻扶着怀中的人,一同自小榻上徐徐起身,那双因为上挑的眼尾而显出无尽风情的眼眸静静的凝视着她,试探的伸出手指,将她眼尾的泪意抹了去。
“你什么都不用吃,阡平,你和我,我们好好过,忘掉之前的那些,重新开始,你愿意吗?”
她当然愿意!
间阡平眼中满载的欢喜仿佛一簇欢快的火苗,连带着染得江曦的眼中也带了几分轻快。
她从他的怀中起身,就要抬手对着他一揖致谢,却被他轻轻一拦,那欲作揖的手便被他轻轻的握在了手心。
他拉着她,琥珀色的眸子一眨不眨的望着她,偏红的薄唇轻启,道:“那我们回去就成婚。”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嗓子剧痛,喝水都痛,不知道是不是二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