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江大公子为我准备了眠昔草,这事,想来沈大人也是知晓的。”顿了顿,间阡平抬眸望向他,缓声道:“可我……不想服用这东西。”
沈维半敛了眼皮,并未急着言语。
“昨日发生的事,依沈大人之才智,想来也能猜到一二。我旧时亦如沈大人一般在殿为臣,将心比心,无论是忘记过往还是变成痴傻,沈大人想来定是能理解这些于我而言之苦痛,和我宁死不愿服药之决心。”
“所以你想让我帮你想办法让大公子打消予你眠昔草的这个念头。”
间阡平颔首,道:“沈大人如能理解我之心情,便也能领会我之决心,我既性命都不顾,怕是即便知晓不可抵抗,到时也会拼了性命去抗争的。而一个人若是逼到了急处,便什么都做的出来,届时无论结果如何,都是两败俱伤,这一次江大公子只是伤了手,下一次……”
她渐渐收了声,并未往下言语,然而沈维的脑中,已然顺着她的话语,想到了诸多画面。
“江大公子不过是因为我的出逃……才拿出了这一碗眠昔草,可见我服不服药,原本于他本也无甚大的区别,沈大人是江大公子的心腹,亦是最了解他的人,如果沈大人肯去相劝一二,要打消江大公子的念头,并不是难事。这样于我于江大公子,都是善事,而此事过后,我承沈大人之情,若得机会,自然相报。”
间阡平自觉一番话说得入理三分,沈维并无理由拒绝,不料对面儒生打扮的男子温和的笑了笑,道:“间娘子若为说客,必为个中翘楚。只可惜,我不会去劝谏大公子。”
间阡平的面上带了几分讶异,思忖了半晌也未能明白他因何拒绝。
“沈大人是觉得……江大公子不会被说动?”
“不,就这件事而言,要说动大公子并不难。”
间阡平这一闹,虽然并未实质性的受什么伤,大公子却仿若失了魂,手上的伤深可见骨,却似乎没有知觉般,在她的床前守了一夜。
他虽未言,可沈维觉得,看见她这般声嘶力竭,江曦本人怕是不比她好受。
“间娘子,你说的道理都对,只不过,该去劝大公子的人不是我,而是你自己。”
间阡平愣了一瞬,随即轻笑出声,并未言语。
劝?她当时求也求了,拼也拼了,可结果如何?
仿佛是听到了她未说出口的话,沈维解释道:“间娘子生了一颗玲珑心思,看人待事,皆思量甚多,却是成也这颗心,败也这颗心。你与其费尽心力的去想如何说服于我,为何不去好好想想大公子的心境?”
江曦的心境?
她如何没去想过,她不一次的去试图探究过他心中所想,可江曦似一汪幽深寒凉的深渊,并不按常理出牌,她一次次的挫败,有时,她甚至觉得他是个疯子。
沈维见间阡平的模样,心下感慨大公子一片心意,只可惜眼前女子却只当满腹算计,不由轻叹一声,劝解道:“要令大公子打消念头,自然要明白他这念头因何而起。间娘子以为,大公子因何要予你这碗眠昔草?”
间阡平沉默了,江曦将那碗药汁端到她的面前时,和她说,她失了信,他无法再相信她,他害怕再失去她,那一碗药汁,可以将前尘洗净,为她换来新生。
他说她会是他的妻子。
沈维的目光在间阡平的面上一落,温和的笑了,继续道:“你说的没错,那药方大公子寻人研制了多年,一直在手里,并没立即给你用,定是原本也不打算用的。可你的出逃激化了矛盾,大公子无法再相信你,这才拿出了它。所以你只要给足大公子足够的信心,他其实也不想用这样的方法。”
间阡平扯了嘴角,冷笑了声。
“沈大人说的轻巧,江大公子的信任若如此轻易便可获取,我今日又何必请求于你。”
“所以我说,间娘子成也这颗玲珑心,败也这颗玲珑心。大公子对间娘子的心意,众人皆看在眼里,只有间娘子自己,只怕是半分也不信的,我说的对吗?”
间阡平觉得可笑,偏开目光,冷声道:“我该信吗?江大公子与我素不相识,莫名其妙要了我来,这些时间待我略亲近些,我便要相信他确是对我真心?沈大人,睿智如你,难道也如陷入情爱的懵懂无知的少女般,竟相信这样的事?”
“我为什么不信呢?除了这个理由,还有别的解释吗?”
间阡平噎住,这个问题,她心下也问过自己无数次了。她设想过许多种可能,可每一种,都透着种种的不合理。
她人已在江氏,我为鱼肉,江曦似乎确实没有理由哄骗于她。
让她喝下眠昔草的时候,她亦是毫无反抗之力的,喝下药,她便会失忆或是痴傻,彼此的他也没有必要在言语上费心思欺骗于她。
沈维见她目光呆滞,口吻中带了些无奈。
“当没有其他的解释时,现有的那一个,无论看上去多荒诞,也是真相。大公子不计后果的将你夺至身侧,过分的紧张着你的安全,还有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违反了他一贯的作风,唯一的解释,就是他确实对你存着别样的心思。看你的模样并不震惊,也许大公子一早也向你透露过一二,不过你并不相信而已。
间娘子,信任是相互的,你从不肯相信大公子,又怎么可能取得大公子的信任呢?”
间阡平静默了好一会儿,才道:“所以沈大人的意思是?”
沈维自座位上站起身来,面上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望向她道:“间娘子可以试着去相信大公子,坦诚的去与他谈一谈,也许会有出乎意料的结果。你方才既说逼到了急处,什么都可以不顾,什么都做的出来,那么哄哄他,想来也不是难事。”
语毕,沈维抬手一揖,便回了身。
间阡平叫住他,问道:“你既是信他对我有心,还与我说这些,就不怕我做那红颜祸水,哄得他昏庸无道吗?”
沈维面上的笑意深了深,脚下的步子并未停歇,已然出了房门。
沈维不敢说未来江曦会不会真的被她迷了心智,可他确信,想要困住间阡平这样的女子,只有一直成为掌权的那一方,而江曦无比清楚的了解着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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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假装相信一个人,其实挺难的。
尤其是面对江曦这样一个敏锐至极的疯子,那一双眼,像是能直直的望透人心。
间阡平练习了一整日,也没能找到一个满意的说辞能够保证让江曦买她的账,最后,她索性放弃了去假装。
要想谎言不被拆穿,最好的方法,便是不去撒谎。
与其假装,倒不如真实的和他说一说内心的想法,坦诚,也是另一种形式的信任。
入了夜,卞秋提着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她正扶着间阡平小心的行在郡守府的夜路上。
间阡平行的极慢,这一小段路亦不远,却仍是有些乏累,卞秋停下来问她可要休息一会儿,她抬头望着越来越近的房门,摇了摇头。
终于到了门扉处,她抬手轻轻的在上面叩了。
开门的是一袭黑衣的卞夏,他用没有情绪的声音道:“大公子请您进去。”
江曦似乎知道她要过来。
间阡平行入内里,卞夏拦了卞秋,兄妹二人一同退出了门外,将门扉复又合了上。
门内便只剩下她一人,内里灯光明亮,间阡平向前走了几步,江曦的住处很大,进门是一处厅室,摆了会客的小榻和茶具,厅室的两侧各有一室,只是内里并未点灯,只隐约能瞧出,一间似是书房,另一间则是卧室。
间阡平行到卧室内,试探的轻声唤道:“大公子。”
内里并无应声,然而借着客厅内的灯光,间阡平适应了昏暗的双目已然看到了斜卧在小榻上的身影。
江曦卧在小榻上,面前摆着一方小桌,上面摆着酒壶与杯子,间阡平向他行近几步,闻到了淡淡的酒香。
而江曦那双仿若能看透人心的琥珀色眼睛,正缓缓睁开,定定的望着她。
间阡平被盯得有些局促,昏暗里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似乎连空气都仿佛带了些难以言说的意味,像是紧张,又像是暧昧,她于是清了清嗓,道:“我去掌灯。”
见江曦并未反对,间阡平便小心的点了室内的两盏灯。
两盏不多不少,刚好让人可以看得清对方,却又不至明亮到所有的心绪都无所遁形。
江曦看上去有几分憔悴,他轻倚在榻上,静默的凝视着她,面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间阡平既看不出他喝了多少,亦看不清他的心思。
间阡平行至他的身侧,在小榻的边上落了座。
作者有话要说:咳,男女主终于要开始沟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