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 18 章

第二日一早,还未到约定送饭的午时,地窖入口处便传来了动响。

间阡平紧张的朝着入口望去,借是昏暗的火光,见是猎户亲自下来了。

猎户年岁不到四十,面上带了些焦急之色,几步过来,道:“连公子,不好了,江大公子将钱老郡守一家给抓了!”

连镜面上一急,上前道:“你是说姨父一家?”

“正是,说是老郡守一家与人合谋,在郡守府内的温泉池中偷盗了江氏的宝物并藏匿了起来,说若不交出宝物,便要杀掉老郡守一家!”

江曦是如何得知间阡平的消失与他连镜有关的?

连镜一脸的不可置信,惊讶与焦急令他声音都变了。

“他莫不是疯魔了!?我姨父于新梁在任期间深受百姓爱戴,声望极高,如今虽已辞官养老,却依旧受人敬重。他这样滥用私刑,用的又是这般理由,谁人看不出是栽赃嫁祸,他这样做……不仅会失掉人心,令天下贤者心寒,还会被张浦借题发挥……先是在京都周边动兵,随后又要斩杀清官,他、他真是疯了……”

猎户哀叹一声,道:“老郡守的贤德,百姓自是知晓,听说已然有人在自发为老郡守请愿了。”

连镜道:“是了,想来他也只是虚张声势,又怎会真的做下这般于己不利之事……”

一直沉默不言的间阡平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下心绪,望向连镜,道:“他既已做下这样的事,名声便已经受了损,杀与不杀,未必会差很多。”

连镜面色一白,眼瞳中带了些苦痛与犹豫,一边是挚友,而另一边是至亲,无论哪一个,他都不忍放弃。

“江氏便是再跋扈,可陛下还在呢,他这样做,定然被群臣参奏,也许……”

间阡平打断连镜,道:“江曦已然让大军在搜城了,明明再有几日便能尽数搜罗一遍,可他连几日都等不了,这便将钱老郡守一家推了出来,可见他抓捕我的决心,甚至不想多给我一分一毫逃离的可能。净诚,我们走不了了……”

她对着他安抚的笑了下,继续道:“与其等他的人找到这里,你与我一同被擒,还要连累永安,亦或是拿钱老郡守一家人的性命做赌注,倒不如我自己出去,他花了许多心思才要了我来,如今虽是发怒,想来也不会伤我性命。”

江曦或许确实不会杀了她,可此次抓捕出逃的她,令他牺牲了诸多,连镜知道,她回去了日子定不会好过。

他的计划原本是可行的,只是他万没想到,这个江曦,竟行为全不按常理,不顾自己的大业,为了追捕她而做到这般田地。

连镜喉间紧绷,这一声“好”怎么也说不出口。

间阡平身形一动,连镜下意识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身望他,道:“钱老郡守一世清明,是个好官,我们不该拿他去冒险……你让我去吧。就如同你说,你不来救我这一遭,一辈子内心难安,若钱老郡守一家当真因为我的一时自私而遇到什么不测,我便是活着,亦还不如死了。”

连镜双目通红,那抓着她的手终于渐渐失掉了力气。

间阡平想了想,又嘱咐道:“我会进到林子里,就说是自己发现了洞口跑出来的,一直躲在林子里,你莫要出来,等风头过了,再回永安城。还有……秦琇此人狡诈,并非忠诚之人,或有……反叛之心。奈何主公却对他很是信任,以后你定要多多提防于他,切莫让他钻了空子,害了主公。”

连镜点头,咽下眼中的热意,道:“是我思虑不周,害了你。”

间阡平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道:“事上哪有万全之策,谁能想到江曦如此疯狂,此事不怪你,你能冒死来救我,给了我这份希望,虽然短暂,可我很感激,还是那句话,无论何时,无论生死,你都是我的好兄弟。”

两人对视间,千言万语便尽在不言中。

间阡平跟着猎户出了地窖,便朝着树林里行了去。

为免连镜被找到,她行出了很远,到了午后时接近力竭时,她越过了一个山头,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隔着树林,她果然远远看到了搜查的官兵。

而她也并不需要多做什么,因为在她远远眺望到官兵的同时,也被官兵注意到了。

接下来便一切如她所料,她假意回身逃跑,被赶来的官兵追了上来,将她围在树林里,派了人去通报。

很快,她便听到了一阵急切的马蹄声。

江曦骑了一匹黑色的骏马,几乎是顷刻间便奔腾着来到了她的面前,他身穿一件玄色的紧身衣袍,坐在一人高的骏马之上,自上而下的睥睨着她。

她从未见过他穿黑色,他的相貌偏冷艳,穿了月白或是青色一类素色之时,像是皎皎明月,风光月霁的高岭之花般,矜贵而出尘,而穿了大红这样的明艳之色时,又好像冷雪红梅,志怪异谈中的美艳妖物般惑人心弦。

而今他穿了黑色,那张清冷中带着妖异的面容,竟又多了几分冷萧肃然,仿佛高高在上的玉面阎罗,面容俊美,却铁石心肠。

他面无表情的注视着她,许久,轻勾了唇角,淡漠中带了一丝嘲讽。

“连镜在何处?”

间阡平心下一惊,面上却不露声色的道:“……此话何意?”

江曦却似不欲再与她周旋,垂目上下审视了她的光景,微蹙了眉。

就在间阡平以为他又要开口讥讽之时,那匹骏马已然来到了她的身前,江曦长臂一伸,便将人带上了马。

间阡平回过神来,人已经被放在了马背之上,江曦将她圈着,策马将人带回了郡守府。

一把将她扔进了房间,江曦便离开了,换了卞秋进了内里,为她准备了清水和换洗的衣物。

间阡平今日在山林里跑了半日,发丝凌乱,身上也沾了尘土,兼之山路不平还摔过几跤,膝盖和手掌上都破了,确实需要好好整理一番。

待她将自己理了好,坐在床上掀起了裤管,看了看膝上的伤,幽幽的叹了一声。

江曦是如何得知是连镜救了自己的呢?

她此番被他找到,作的是恰好被士兵搜到的情状,与他用钱老郡守要挟并无关联,他如何就认定了连镜与她在一处呢?

而且细想之下,他用钱老郡守来要挟一事,也是透着些古怪,好似他一早猜到了是连镜,所以才用他的家人来威胁一般。

难不成事情与他们想的不同,郡守将府内下人偷窃出逃的事和她的失踪联系到了一起?并且去告知了江曦?

间阡平又否定了这种想法,两件事虽是同时发生,但连镜是被人瞧着从侧门出了府的,常人眼里和她在温泉池里的失踪根本没有交集,按理说,郡守这时忙着与江曦抓人,府上这种小事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所以江曦提到连镜,许是在诈她。

想到江曦,间阡平不由疑虑更甚。现在自己被抓了回来,她以为也许他会大怒,自己难免要受些皮肉之骨,然而他虽一路阴沉着面色,确是怒极,却没有伤她一分一毫,亦没有将她关押起来,反而让她回到了舒适的住处,还让卞秋给她准备了清水和衣物。

间阡平正百思不得其解,外间又传来了推门的声音。

江曦还穿着那一身劲黑的装扮,手中执着一个白色的小碗,来到了她的床前。

间阡平急急的褪下了裤管,将那一小截染了血的小腿盖了上。

江曦的目光在那截小腿上落了下,又看向了她的掌心。

她消失不过还不到两日,他的心却仿佛已然在地狱里走了一遭,这世间的种种苦难,尽数受了个遍。

她又一次离开了他,欺骗了他。

他没法形容那一刻的心境。

他恨她,这愤恨快要将他炸裂般,让他红了眼,恨不得摧毁这世间的一切,才能发泄心中的一丝悲苦。

他甚至想这一次将她抓回来,便亲手杀了她,然后一同埋在无人打扰的清净之地,让他从这无间的地狱中解脱,让她再不能一次次的逃离他,让一切业障都消逝。

然而见到她的那一刻,看着她脏乱可怜的模样,感受到她温顺的贴伏在他的怀里,他又舍不得这片刻的温存。

垂目望向手中那一小碗浓黑的药汁,他奔腾的心绪渐渐的平静。

也好,这样他才能狠下心来。

作者有话要说:多谢大家的支持!!